他刚走出一步,就听到谢青苏道:“你去何处?” “我去同小王爷说说话。” 谢青苏似有些不悦,隽秀的眉微不可见地皱了起来,“即刻便要换榜,你……别去。” 徐西陆只好退了回来,笑道:“好,不去,听我们青苏的。” 几个伙计架起了梯子,爬上去把去年的榜单取下来,换上两根密封好的卷轴。此时此刻,清辉楼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卷轴上。 “十大佳人——揭榜!” 话音刚落,卷轴就顺势落下,十个名字在众人的目光下一一展现,几乎是在同时,交谈议论之声就响了起来。 上官忱也忍不住发表言论,道:“竟是翰林院陈阁老的嫡孙女成为十大佳人之首。”陈阁老有四个儿子,却只有这一个孙女,陈小姐一出生就成了全家的宝贝疙瘩,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据说,陈阁老对这个孙女疼爱有加,不仅亲自教她读书写字,还找来宫里的教养嬷嬷教她宫中礼仪,说当成贵妃培养都不为过。今年,陈小姐正值豆蔻,已登上清辉榜榜首,可见确是位倾国倾城,才情过人的佳人。 “青苏兄,这上头可有你中意的小姐?”上官忱问。 谢青苏冷声道:“莫要胡言。” 徐西陆用扇柄点了点他的胸膛,半真半假道:“青苏,你真是无趣得紧。” 谢青苏觉得那扇柄好似真的插进了他的心口,让他一时透不过气起来——他觉得他无趣…… 上官忱哈哈笑道,“那西陆兄可有心仪之人?” 徐西陆随口道:“人生在世,自然是要品最好的酒,娶最美的人。” 上官忱一愣,随后赞叹道:“说的好,不愧是西陆兄!” 谢青苏眼眸一沉,内心仿佛灌满了毒汁。他不由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脸色稍带困惑,似乎不明白这种诡异的情感从何而来。 另一头的宋衍卿,早就看过了排名,正兴致缺缺地喝着茶。一旁的“公子”酸酸道:“要不是本郡主今年下了榜,哪里轮得到她?”原来此人正是前两年的佳人榜榜首——惠阳郡主。 宋衍卿漫不经心道:“依本王看,就算你今年还在,陈小姐也未必就比不过你。” “表哥!”惠阳郡主嗔怒道,“你怎么——怎么一点都不会哄人呢!非得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么?” “本王只是实话实说——” “你当初不要我,害得我要嫁去北疆那种贫寒之地也就算了,现在还这般欺辱我?”
宋衍卿不解:“本王说句公道话,如何就欺辱你了?再说,你最好别忘了,是谁带你出来的。”惠阳马上就要嫁去北疆,太后存着让她收一收性子的想法,把她接去宫内小住。宋衍卿向太后请安时偶遇这位想要去清辉楼凑热闹的郡主,被她缠得没办法,只要把人给带了出来。 惠阳美目含泪,气愤道:“你太坏了!我不要再喜欢你了!”说着,她就气冲冲地回了雅间,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宋衍卿轻哼一声,“呵,女人。” “十大公子——揭榜!” 宋衍卿没有再看下去的兴趣,转身进了雅间。与此同时,在场之人再次屏息凝视着第二个卷轴,第一个名字展现出来时,众人一片哗然—— “这……这不是端亲王的名讳么?!谢青莘不要命了,他的名字也敢写?” “端亲王什么时候参加排榜了?那这第一名还有什么好争的?” “是不是弄错了——” 上官忱也吃了一惊,“青苏兄在第二,第一竟然是端亲王?这、这合规矩么?” 谢青苏看向徐西陆,道:“其中想必有误会。” 徐西陆知道谢青苏是在安慰自己。他眯起眼,看着榜上十个名字,神情变化莫测,从最初的震惊,到迷茫,最后是了然。他玩味一笑,“小王爷尚未婚娶,风华正茂,如何就不能上榜了?你,过来。” 刚好路过的一个伙计手里还端着茶,愣愣道:“徐二公子在叫小的?” “恩,你们楼主呢?” “楼主他在后头观礼。” “你带我寻他。” “徐二公子,现在么?” 徐西陆点点头,“现在。” 清辉楼的三楼,有一个雅间,为谢青莘专用。站在窗口,能将整个清辉楼的情况一一收入眼底。此时此刻,谢青莘就透过窗户看着震惊中的人们,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瑞亲王的名字虽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但大家只敢私下里讨论这个突发情况,无人敢跳出来质疑。毕竟宋衍卿本人就在场,谁敢提出反应,便是公开和瑞亲王叫板,这上京之中,恐怕也找不出有这个胆子的人。 见情况还算可控,谢青莘打算再出去瞧瞧,谁知刚打开门,就被人抓住衣领,不轻不重地一推,他顺势靠在墙上,对上了一双极为勾人的桃花眼。 “青莘,你这就过分了。”徐西陆一手抵着墙,一手拿着扇子指着谢青莘的鼻尖,悠悠道:“说好的公平排榜,你怎能为了赢下赌约,就拖小王爷下水呢?” 徐西陆靠得如此之近,即使是完全不好男风的谢青莘对着他那风情万种的脸,也不禁开始连脸皮发发烫。他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推开徐西陆的折扇,赔笑道:“西陆啊,你这就误会三哥哥我了。你那么聪明,肯定也知道没有小王爷的允许,我是不敢这么做的罢?” “哦?按照你的说法,是小王爷自己要求参与排榜的?” 谢青莘连连点头,“是啊,否则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把小王爷的名字写在上头啊。” 徐西陆松开了手,困惑道:“小王爷为何要这么做?他并非是在乎这些虚名的人。” 谢青莘无奈道:“小王爷的心思我可猜不透。不过他行事一向乖张,很多行为都不能以常理来推断。”他观察着徐西陆的脸色,叹道:“其实,我也觉得此事不妥,可不管我怎么劝,小王爷就是要固执己见,你三哥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徐西陆百思不得其解。他曾经相信科学,可他现在又觉得说不定世间上真的有克星一说。而宋衍卿,就是他徐西陆的克星。 一番长吁短叹后,谢青莘拍了拍徐西陆的肩膀,道:“西陆啊,既然清辉榜出来了,那我们的赌约……嘿嘿。”他们定下这个赌的时候,徐西陆还是个小胖子,谢青莘也没有如何期待他的女装。可现在不一样了,当年的黑熊精修炼成了狐狸精,看他穿女装简直比看陈小姐的诱惑力还大。 见谢青莘一副搓手期待的模样,徐西陆好气又好笑:“这你放心,我徐西陆愿赌服输。明日我就穿上女装来你这清辉楼坐上一天。” “这可不成。”谢青莘笑眯眯道,“只是明日也太草率了,咱们得挑一个好日子。” “那依你之见,何时才是好日子?” 谢青莘笑得越来越开心,“八月十六,月元节。”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八月十五乃中秋佳节,而八月十六则是本朝独有的月元节。本朝自建朝以来,广纳海川,百国来朝,民风也跟着开放了不少。虽说男女依旧存在隔阂,也比前朝那种说句话就会被认作是私情的男女大防好上了许多。逢年过节,不少闺阁女子都会着男装出门游玩,京中的土著早已见怪不怪了。 在中秋后一日设立月元节,一来是祈求秋季丰收,二来也是善男信女求得良缘之日。每年的月元节,长兴街上都会挤满了人,而且大多都是尚未婚配的男男女女。除了普通老百姓,不少权贵之家的公子小姐也爱凑这个热闹。 徐西陆想起九冬曾说过,到了月元节,长兴街的人会比今天更多,便知道了谢青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不过,既然都穿上了女装,在何时穿,被何人看到对一向看得开的徐西陆根本不算什么,他前生是个模特,什么奇装异服没穿过。“可以,”他痛快道,“就月元节罢。” 新一年的清辉榜,在上京城内引发了轩然大波。除去榜上的新面孔,最有谈资的还数莫名其妙得了头名的瑞亲王。要较起真来,瑞亲王是当今太后的小儿子,圣上的新弟弟,整个上京城自然找不出比他还有尊贵的人。虽说脾气差了点,但他的长相可是世间少有的容色。可就像某些人说的,他这样的身份和其他世家公子争榜,就好像是翰林院的大学士和秀才比学问,实在有失公平。 此事传到风华宫里,沈太后也忍不住道:“卿儿,怎就突然掺和进清辉榜了呢?” 风华宫的掌宫宫女白芷一边替沈太后梳着头,一边道:“王爷想必有他自己的理由罢。” 沈太后悠悠道:“哀家的卿儿,到底是长大了,心思连我这个做母后的都猜不透了——那十位佳人的画像,都给皇上送去了么?” “回太后,已经送去了。” “皇上怎么说?” 白芷手上的动作一顿,缓声道:“听陛下身旁的刘总管说,陛下只是随意看了两眼,就让他把画像收起来了。” “哀家就不明白了,为何皇上就对男女一事这般没有兴致?”沈太后无奈道,“上个月他就在皇后宫里宿过一晚,其他日子都歇在勤政殿里。这样下去,哀家何时能抱上皇孙?” “太后莫急,”白芷柔声劝道,“现在后宫里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人,想是没有皇上喜欢的。等哪天皇上遇见了合心意的,态度自然就不一样。” 沈太后点点头,“既然他自己不上心,就少不得哀家替他上心了。”她深思熟虑一翻后,道:“传哀家的话,让哀家那小侄女来宫里小住,就当是给惠阳做个伴。”沈太后的小侄女乃沈国公的小女儿,沈子闲的妹妹,沈曼安,今年不过十六岁,出落得玲珑剔透,在最新的清辉榜上排名第二。 白芷恭敬道:“是,奴婢这就派人去国公府传话。” “也让人再临摹上十幅画,送去卿儿府上,让他瞧瞧有没有喜欢的。”沈太后叹道,“哀家这两个儿子啊,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之后的几日,清辉榜换榜一事的热度依旧不减,大家似乎都接受了端亲王位居头名的事实,开始关注起其他的公子佳人。说亲的人陆陆续续开始行动,试图凑出几对好姻缘来。端亲王的婚事自有太后做主,她们不敢动,可没想到佳人榜排名第二的沈小姐也婉拒了各府的求亲。直到几日后,宫里来人把沈九小姐接走,她们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沈九小姐是要进宫当贵人了。除了他们二人,最受欢迎的当属十大公子第二的谢青苏。不少人去谢府想探一探口风,上官氏倒是笑着一一接待了她们,可只要一提起婚事,上官氏就顾左右而言他,她们一看也明白了,不再浪费时间,纷纷寻找下家。一直到八月初十,人们的注意力才渐渐转向了上京的另一项盛事——月元节。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徐泰和和徐玄英去宫中赴宴,张氏又称病不出,主人和主母不在,谢氏就不得不出来主持家宴。晚宴设在浮曲阁,菜是由谢氏小厨房做的家常菜。在场的除了徐西陆之外,全是女眷。 林如筠是张氏的正经儿媳,若同谢氏走得太近,难免会收到张氏苛责,故此她虽然尊敬谢氏,可在家宴上她几乎没说什么话。而一向话最多的徐青阳今日也意外的沉默寡言。徐安宁又是个循规蹈矩的,只有徐西陆能稍稍说句话来活跃气氛,既然都是女人,感兴趣的话题无非就几样。他道:“明日便是月元节,谢夫人可要去长兴街凑凑热闹?” 谢氏含笑道:“这是你们年轻人的日子,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徐安宁忍不住道:“月元节,真的那般有趣吗?” 林如筠有些惊讶:“三妹妹没去过么?” 提到月元节,神情恹恹的徐青阳也来了几分精神,“夫人哪会让我们去呀。” 林如筠勉强一笑,“想是母亲看两位妹妹年纪太小了,不放心才没让妹妹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