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衍卿对此并不介意,好像只要别人看不见徐西陆的红妆模样,其他的都不算什么。 两人瞧见前头有人搭起了台子,一人在上头表演胸口碎大石,惹得众人一阵拍手叫好,有不少人看见都往那处挤去,徐西陆本站在外头,生生被挤了进去。他回头看见宋衍卿和玄墨还在外头,想着既来之则安之,也没挤出去,就站在台前就看了几出戏法。等表演结束,人潮散去,徐西陆这才发现宋衍卿和玄墨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那两人都是成年人,玄墨又武功高强,徐西陆丝毫不担心他们,反而有点担心自己。他每次出来或是坐马车,或是乘轿子,上京的路他也就认识主要的那几条,稍微一个不留神就能把自己给走丢了。 徐西陆沿着过来的路往回走,只要先去江边,就能找到清辉楼的路。他凭着记忆摸索着,目光留意着四周,盼着能见到宋衍卿和玄墨的身影。忽然,他停下了脚步,嘴角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那正站在路边话本摊前的人,不就是宋衍卿? 徐西陆快步走到那人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王——” 那人缓缓转过身,徐西陆不经意间对上了一双含着秋水般的双眸,瞬间失了神。 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一位黄衫公子,他眉眼微微一弯,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气吐如兰,“这位姑娘,可是认错了人?” 这声音婉转悦耳,听得徐西陆心头一跳。这上京城中还是真是卧虎藏龙,随便认错个人都是如此秀美的人物。 “姑娘?” 徐西陆点点了头,正要转身,忽然瞟见了什么,猛地顿住脚步,向前跑了过去。
黄衫公子讶然地看着戴着狐面的红衣女子从自己身前越过,迅速抓住了一个瘦小的男子。那男子被揪着领子,连连求饶:“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 徐西陆一手抓着路人,一手指了指黄衫公子的腰间,后者低头一看,恍然大悟。 徐西陆从扒手怀里掏出一枚玉佩,丢给黄衫公子。黄衫公子伸手接住了玉佩,莞尔一笑:“多谢姑娘。” 他的笑容如春光一般,让徐西陆也不禁红唇一弯,对他回以淡淡的微笑。 黄衫公子眼眸一暗,正欲上前将面前的佳人瞧个清楚时,就听到后头有人叫他,“公子,公子——”他只回头了片刻,再看时那狐面女子已不见了踪影,眼前只剩下人潮拥挤的街道。 刘进忠一大把年纪了,自从进了宫还没这么跑过,他撑着膝盖,气喘吁吁道:“公子,您这是要吓死老奴啊!您怎可一人在此,这万一有点什么……” “有影卫跟着,无妨。”黄衫公子心不在焉道。他缓步走到刚刚红衣女子站的地方,余光瞟见地上有一道微光,捡起仔细一看,原来是枚翡翠玉钗。 “那您也得打个招呼啊,这、这突然就不见了,老奴都要去找余将军搜城了——公子?” 宋衍澈望着手中的玉钗,羽睫微颤,而后轻轻一笑—— “金风玉露一相逢,却胜人间无数。”第40章 徐西陆一路走走停停, 最后还不得已开口向一小摊问了路, 这才找到回清辉楼的路。宋衍卿也猜到了他会到清辉楼来, 正在门口候着,见到他一袭红衣朝自己走来,脸拉得老长。 “你怎么搞得?”宋衍卿声音听着凶巴巴, 却隐隐含着些如释重负的味道,“逛个街都能走丢?” 徐西陆笑道:“对不起, 让王爷担心了。” 宋衍卿一哽, 微微移开目光, “谁说本王担心你了。本王只是怕你又碰到些像沈子闲一般的人,再惹出什么祸来, 本王可没那个闲情逸致再替你善后。” 徐西陆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狐面面具,心道有这层保护技,就算真惹出点什么幺蛾子,也没人能认出他。 夜色已深, 明月高悬,满月如镜,游人陆续归家,长兴街渐渐冷清下来。徐西陆道:“王爷, 我们回去罢。” 两人上了马车, 宋衍卿突然道:“你可以把面具摘下来了。” 徐西陆依言摘下面具,正要收好, 就听见宋衍卿不客气道:“谁说要送给你了?” “呃……那王爷是要自己留着?” 宋衍卿“恩”了一声,接过徐西陆递来的狐面面具。 宋衍卿命玄墨先送驾车去徐府, 再回王府,这让徐西陆很是受宠若惊。马车在徐府侧门停下,九冬按照事先约定好的在门口等候,现下正是夜深人静之时,又在侧门,不用担心有人看见徐西陆着红妆的模样。徐西陆本想向宋衍卿拱手致谢,又想起自己现在正穿着襦裙,便学着徐安宁的模样,朝他福了福身,“多谢王爷送回来。” 宋衍卿又是眉头一跳,实在不能接受面前美艳的容貌配上徐西陆清朗的男声,干脆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那,我走了?”徐西陆打着哈欠道,“祝王爷今晚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慢着,”宋衍卿突然道,“北疆一行,余小将军可有同你说过?” 提到这件事,徐西陆瞬间打起了精神,“说过一些。” “本王瞧着你还算有几分机灵,才勉强带你一道去,这样你在禁军也算有个差事。” 徐西陆闻言不禁感叹,“这么说来,我终于不是无业游民了?不知道我那个差事月例有多少?” 宋衍卿斜眼看他,“你想有多少?” “去清辉楼吃一顿少说也要五两银子,我这份差事至少能让我每月上清辉楼吃上几顿罢。” “你想得倒美。”宋衍卿高冷道,“此次北上,虽说只是送惠阳郡主出嫁,若是顺遂,一路自然平安无事。但近年来,北凉与我朝多有嫌隙,边疆大小战事不断,再加上北疆气候恶劣,年底我们出发的时候那已是一片冰天雪地,路恐怕不会好走——本王的意思,你可明白?” 徐西陆点头,“明白。小王爷请放心,如有敌军来袭,我定在前头替王爷挡刀;万一被困雪中,我若撑不下去,王爷大可丢下我不管,实在不行,还能把我的胳膊烤来充饥,我都不会怪王爷的。”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宋衍卿面露不虞,“你若真出了什么事……本王宁可不带你去。” “是,”徐西陆笑了笑,“都听王爷的。” 宋衍卿在马车上,注视着徐西陆走进徐府,才吩咐车外的玄墨:“回府罢。” 马车转了个弯,走了没几步,又停了下来。正在闭目养神的宋衍卿睁开双眼,问:“何事?” “回王爷,”玄墨道,“是徐家大公子。” 玄墨方说完,宋衍卿就听到车外一个声音道:“王爷……” 宋衍卿想了想,还是掀开车帘走了出去。一月未见,徐玄英比上次大婚之时又消瘦了不少。他出生高官之家,年幼被选为皇子伴读,如今又进了翰林院,娶了靖国公的掌上明珠,应该是意气风发之时。可他现在容颜清减,双眸灰暗,整个人犹如行尸走肉,和数月之前的他判若两人。 “王爷怎会在我徐府?”宋衍卿还未回答,徐玄英就自嘲一笑,“难道,是来找我二弟的?” 宋衍卿也不掩饰,大大方方道:“是。” “王爷和他感情真好。”徐玄英望着他,喃喃道:“会比我们当初还好吗?” 宋衍卿皱起眉,“玄英,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玄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今日是什么日子,王爷可还记得?” “月元节。” “不错,正是月元节。”徐玄英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去年的今天,我同王爷在洵江的画舫上,一起看青城山的孔明灯,王爷可否记得?” “记得。”宋衍卿干脆道,“那又如何?” 徐玄英嘴里泛起一丝苦涩,“今日我又去了洵江,孔明灯同去年一样,绚丽灿烂,可我……却再也找不回当时的感受了。” “玄英,你应该向前看。”宋衍卿沉声道,“人不能总是靠着回忆过日子。”
徐玄英摇摇头,“王爷,若不是有我二弟在,你还会这么说吗?” 宋衍卿不解,“这是你我之事,同他有何关系?” 徐玄英眼中渐渐流露出可怕的偏执。如果没有徐西陆,他的小王爷怎会如此痛快地放手?都是因为徐西陆,都是因为他!自己才会和王爷走到这般地步。徐玄英双拳紧握,心里涌起一丝恨意,“王爷,你当我二弟真的是你看到的那般人畜无害吗?” 宋衍卿俊脸一沉,“你这是何意?” “我那二弟,去年对他院中的婢女虐待用强,那婢女不堪其辱,险些自尽,”报复的快感如洪水猛兽地向徐玄英袭来,“今天,他为了认谢氏为母,不顾人伦礼仪,同庶母眉来眼去,纠缠不清——他不过是看中您的权势和地位,才对您诸多殷勤。王爷,玄英求您保持本心,切莫被他表面之像迷惑。” 一阵寂静后,宋衍卿冷声道:“说完了?” 徐玄英瞪大眼睛,显然没想到宋衍卿会是这番反应,“王爷——” “如此挑拨离间,对自己庶弟恶语相向,你不是本王以前认识的玄英。”宋衍卿神色淡漠如尘,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本王劝你回去好好反省,静思已过。” “过?我有什么过?”徐玄英已接近失控,胸口如风箱般剧烈起伏,他身后的小厮怎么拦也拦不住他,“我所言句句属实,王爷不信大可亲自来查!” “够了,本王对那些脏事没有兴趣。”宋衍卿说完,转身走进车厢,“玄墨,回府。” 徐玄英呆在原地,看着远去的马车,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过了许久,小厮嘲啼才走上前,小心翼翼道:“大少爷,我们还是赶紧回去罢,大少奶奶还在等您呢。” 徐玄英两眼雾茫茫,如同行尸走肉般,“回……回去。我还能回去么?” 徐西陆回到潮汐阁,洗去红妆,换下襦裙,杏浓帮着他解发,疑惑道:“二爷,您今日不是戴了三小姐的翡翠玉钗们,怎么不见了?” 徐西陆伸手往头上一摸,上头果然空空如也,心中一沉,“怕是我不小心弄丢了。” 杏浓宽慰他道:“不过是一个玉钗罢了,三小姐那么喜欢二爷,定然不会在意的。” 徐西陆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次日,徐西陆带着昨日买的糯米糍来到引嫣阁,并告知徐安宁翡翠玉钗失踪一事。那玉钗是董姨娘生前赠与徐安宁的,她自是十分不舍,又实在不想怪自己二哥哥,更别说这玉钗也是她主动借出去的,要怪也怪不到徐西陆头上去。 “没事的二哥哥,”徐安宁柔柔地笑着,“不过是一株玉钗而已,丢了就丢了。” 徐西陆看出她的强颜欢笑,愧疚更甚,“安宁,你放心,二哥哥会托人去找一找。若实在找不到,就给你买十件新的做补偿。” 徐安宁眨眨眼睛,“二哥哥只要多给我带点吃的回来就可以啦!” 徐西陆失笑:“一定,妹妹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你二哥哥也能替你摘下来!” 徐安宁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又主动同他讲起昨日的见闻来。“我和二姐姐被清辉楼的管事请出来后,就不知道里头的情况了。还好二哥哥没事,不然……“ 徐西陆问:“后来你们去了哪里?” “我们去了洵江,看到了好多孔明灯,江中还有不少莲花灯!”徐安宁兴致勃勃道,“二哥哥你看见了么?” “看见了。”徐西陆含笑道。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景色。”徐安宁一脸陶醉道,“只是,回来的时候,二姐姐似乎有些不开心,生了一路的闷气。” “哦?为何?” 徐安宁苦笑一声,“姐姐说谢夫人怀了她的好事。因为谢夫人的婢女一直跟着我们,也不让其他公子上前来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