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懒得再许什么愿,只在心中默念了一个名字,便弯腰将莲花灯放入江中,看着它和其他人的花灯汇在一起,随着江水渐渐漂远。 徐西陆看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正欲起身,脚下却是一滑,眼看自己马上就要跌入江中,他忽而闻到一阵淡淡的药香,接着他感觉一双略微冰凉的手扶住了自己的腰身,耳边响起一声轻笑,“抓到你了。”第64章 徐西陆稳住身形, 才抬眼去看身旁之人。 那是一位长相甚是秀美的年轻公子, 他一身极淡的明黄色, 眸子若含秋水,长睫浓密似羽,嘴边含着一抹浅笑。徐西陆只觉得此人很是眼熟, 他身上的药香味也似曾相识,可一时半会儿又想起不来在哪见过他。 想是徐西陆注视的目光太过露骨, 那公子弥着水雾的眼睛微微一弯, “这位公子好生面善, 我们可是在哪见过?” 不得不说,这番开场白实在是老掉了牙, 可同一番话,由不同之人说出来,给人的感受也截然不同。上回在清辉楼沈子闲这么说,徐西陆只想把筷子塞到他的嘴里, 让他麻利地闭嘴;可现在,他看着面前比女子还要秀致的公子,不自觉地就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大概……是的。” 那公子如玉的面上闪过一丝诧异, 随即眼中笑意更甚, “正所谓相逢何必曾相识,你我极是有缘。在下陆想容,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这陆想容人好看,名字也极具意境, 就连声音也婉转动听,似蕴着绵绵情谊。徐西陆听了不觉一愣,才道:“徐西陆。” 互通了姓名之后,陆想容说他正欲上船游江,邀请徐西陆一道前往饮酒赏月。徐西陆本欲拒绝,可想到回徐府,他也是一个人胡思乱想,倒不如和这位陆公子共度元宵,说不定会别有一番趣味。 大多数人,在失意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逃避熟人,概是因为在熟人面前,无论发生什么,都会维持自己辛苦经营的人设,到了陌生人面前,反倒更能放得开。在徐府,他是人子,是兄长,是二少爷;在谢府,他是知己,是恋人未满的朋友。只是独处时,他才能完完全全地做自己,不必总是保持那份人前的云淡风轻。 徐西陆点了点头,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徐西陆跟着陆想容上了一艘画舫。这艘画舫不大,容纳两人刚刚好,不显空阔,也不觉狭小。画舫从外头看上去不起眼,里头烧着炭盆,座位上放着软垫,置身其中,让人顿感舒适。再细细一看,桌上的杯盘茶盏,都不是俗物,徐西陆曾在谢家见过一套相似的,据谢青莘说乃是百年前前朝留下的遗作。 光是看陆想容的气质,徐西陆就知道他并非常人,现在更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只是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上京中有哪位姓陆的大家。元宵佳节,陆想容独自一人现身在洵江岸边,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实在是有些奇怪——难道他是外乡人?那为何一点口音都听不出来? 既来之,则安之。徐西陆虽有疑惑,也没多想。两人一道在画舫床边坐下,开着窗也不觉得冷。夜空中挂着一轮满月,洵江上来来往往的船舫无数,从高处看去,就像是天际浩瀚的银河。
陆想容给徐西陆倒了杯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徐西陆端起酒杯,先是低头一闻,只觉得这酒醇香扑鼻,让人未饮先醉,不由地感叹道:“好香。”接着他抿了一小口,那酒好似淌入了心田,一点一点地融入他的血液,让他整个人都不禁轻松了起来。 陆想容笑眯眯地看着眼前人沉醉的模样,长睫挡住了瞳仁里的暗光,“陆公子觉得如何?” “我以为,清辉楼的天醇酿已经酒中极品,没想到,人外有人,酒外有酒。”徐西陆叹道,“陆公子,不知这酒可有名字?” “有。” “哦,是何名?” 陆想容轻吐出二字,“此酒为陆某家中私酿,名,白藏。” 徐西陆一愣,随即笑道:“如此说来,不仅是陆公子与我有缘,陆公子家的酒,与我更是有缘。” 陆想容含笑望着他:“徐公子若喜欢,就多喝一些。我这里,最不缺的就是酒。” 先前在清辉楼,徐西陆已与谢青莘喝了不少。他本不欲多喝,可这白藏的酒香实在诱人,他喝了一口就想上了瘾似的,一口接着一口,不知觉已经一瓶下肚,等他回过神来,眼前人的面容已有几分模糊。他不禁有些懊恼,“陆公子说是邀我来游江,实则是来灌我酒的,好不厚道。” 陆想容惋惜道:“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是徐公子心结未除,就算是琼浆玉液,入口之后的滋味也要减上几分。” 徐西陆张了张嘴,摸着自己被酒意熏红的脸,嘟囔道:“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么……这你都看得出来,你是人精吗?” 陆想容呵呵一笑,悠悠道:“徐公子有何心事,不如与在下说道说道。说不定我能替你排解一二。”
徐西陆毫不示弱地反问:“那你呢?”不就是能看透人心么?陆想容会,他徐西陆自然也会。 “我?” 徐西陆虽已喝醉,逻辑思维却不减,“元宵佳节,陆公子独自一人在洵江上赏月,雇的还是两人转用的船舫。我猜想,陆公子本是约了什么人,无奈那人爽了约,陆公子等不到他,这才邀请我上船喝酒赏月的罢?” 陆想容的双眸似涌起一丝暗潮。他此刻的心情,就好似发现了一个宝箱,明明未曾见过宝箱里的东西,却因宝箱华丽的外表而心向往之。等他千辛万苦打开宝箱之后,却发现里面的宝物,比他无数次幻想中的还要美好。 “陆公子果然才智过人。但是有一点,陆公子说错了。” 今夜,他等到了想见的人。 徐西陆怀疑,“我会猜错?不可能。陆公子,你——到底是何人?” 陆想容知道徐西陆是完全醉了,弯腰凑过去,从他手上拿下酒杯,指尖在他脸上轻轻擦过,轻声道:“你既然如此自信,不如猜一猜,我是谁。” 徐西陆想了想,只觉得脑袋晃得厉害,也不知是船在晃,还是他在晃。“我、我不知道……” 陆想容轻笑一声,煞有介事道:“我呀,是洵江里的江神,护佑着上京城的一方百姓。” 徐西陆失笑道:“这么说,人们的莲花灯是放给你的;愿望,也是说给你听的。” 陆想容点点头,“不错。” “那我的愿望,你能替我实现吗?” “你有什么愿望?” “我想要,我在乎的人都好好的,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徐西陆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他从未有过的阴鹜狠厉,“我还想要……要害我妹妹的人,赔一双眼睛给她!” 陆想容轻一扬眉,浅浅一笑,比月色更美,“如你所愿。”第65章 一阵寒风掠过, 把窗户吹的嘎吱作响, 也吹散了徐西陆的几分酒意。他看看已经空了的酒杯, 又看看面前温润如玉的男子,如梦初醒,这才发觉自己酒后不慎说了些不该说的隐秘之事。他并不是毫无戒心之人, 只是今夜的月色和相伴之人都那么美,他又喝了那么多酒, 难免会冲动任性些。 徐西陆没想到自己不但没探到这位陆公子的底, 反而被他绕了进去, 无奈说出去的话收不回,两人既是萍水相逢, 有些话随口说说,想来陆想容也不会在意。 “不知徐公子的妹妹,究竟发生了何事,又是被何人所害?” 陆想容继续着方才的话题, 徐西陆却笑道:“那陆公子,能否猜到,我又是何人?” 徐西陆话题转得生硬,语气倒很自然, 陆想容顺势道:“依我看, 徐公子想必是只狐妖?” 徐西陆一愣,好奇道:“为何是狐妖?” 陆想容双眸潋潋地看着他, “传闻,狐妖貌美, 丰姿端丽,能勾人心魄——徐公子不就是这样的么?” 徐西陆爽朗笑道:“我既是狐妖,江神大人可要收了我?” 陆想容弯唇一笑,“那要看狐妖听不听话了。” 陆想容君子如玉,风度翩翩,和他交谈让人如浴春风,他亦对徐西陆颇为欣赏。徐西陆强忍着没有继续喝酒,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两人相谈甚欢,一直到洵江上的画舫只剩下寥寥数只,徐西陆才起身告辞。 陆想容也不留他,亲自送他去岸边。徐西陆同他道了别,刚走了两步,忍不住转身道:“陆公子,你……很特别。” 陆想容又笑了,周边的月光都化成了他眼中的秋水,“你也是。” “我们还能见面吗?” 陆想容垂眸想了想,莞尔道:“也许。” 徐西陆不再多说什么,裹紧身上的狐裘,缓缓走入夜幕之中。陆想容望着他的背影,目光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在徐西陆消失在他视线中的下一刻,刘进忠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恭敬道:“公子,咱们也该回去了?” 宋衍澈“恩”了一声,侧身看向洵江上最后的一艘画舫。这画舫十分华美,跟它一比,别的船都成了扁舟。临近子时,船上依旧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绝于耳,隐约还能听见夹杂在其中的嬉笑莺语。 “进忠。” “奴才在。” “你觉得这船,和父皇当年下江南所乘的龙船相比,哪个更气派?” 刘进忠心中一凛,弓着腰看向江中的大船,额间冒起了冷汗,“先帝的龙船,自然是其他船不能比的。” “呵,是么。”宋衍澈道,“你去查查,那艘船是谁的,里头都有何人。” 刘进忠接到命令后,立刻唤来藏在暗处的影卫,影卫悄无声息地潜入画舫,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给了刘进忠一份名单。“陛下,此画舫乃是沈国公幺子沈子闲的私船。今夜,沈子闲广邀京中勋贵之家的年轻公子,在船上喝酒赏月,还、还叫了不少教坊司的红牌前来作伴。” 宋衍澈接过刘进忠的名单,一眼扫过去,至少有二三十个名字,有不少人他都听说过,甚至有些是已经入朝为官的青年才俊。“徐玄英……他居然也在?” “是,”刘进忠道,“根据天机营的消息,上次沈国公在国公府办广谈会,徐玄英到了场,之后他同沈党诸人都有来往。” “徐玄英……可惜了。”宋衍澈嘴上这么说,脸上却丝毫看不出惋惜之意。“还有一事,你去查一查,徐府近来可有出什么事。如果朕没猜错,出事的应该就是元妃的妹妹,徐三小姐。” 子时已过,洵江之中仅剩下一艘船,可里头的人丝毫没有散去之意,对他们来说,这个夜晚才刚刚开始。 沈子闲一手搂着一个姑娘,有些歪的鼻子被酒熏得发红。他怀里的两个姑娘,冬日里只穿着半透的薄衫,她们似乎根本不觉得冷,正笑盈盈地劝酒。自从平西候家的姜之远得了失心疯后,户部尚书段长风的次子段濂成功上位,成了沈子闲的跟班。此刻,他正坐在沈子闲对面,刚和一个姑娘玩完嘴对嘴喂酒的游戏,便凑到沈子闲旁边,朝一旁努了努嘴,“子闲,你看那边。” 沈子闲向他说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在一旁的桌子上,其他人都玩得挺开心,唯独徐西英一个正襟危坐,伺候他的美人几次想要投怀送抱,都被他不着痕迹地推开了。那美人也是教坊司的红牌,多少人捧着哄着,如今在这样一位坐怀不乱的公子前跌了面子,心中十分不悦,干脆撂摊子不干了,转投向同桌另一外公子的怀抱。 沈子闲见状,不由地皱起了眉。段濂趁机道:“子闲,你今日请徐玄英来,是给他面子。可你瞧瞧,他有给你面子么?既然放不开就别来玩,这点规矩都不知道,一晚上就坐在那板着一张脸,好像人家姑娘欠他钱似的,没劲透了。” 沈子闲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本公子想请他?还不是我爹让我同他多多走动,我才给他下了帖子。你管他作甚?来来来,喝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