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天黑,宫里都还没有消息传来。余家的两个小子玩累了,吵着闹着要回家,大人没心思理他们,他们变本加厉地哭闹,最后被余戎北一手一个拎出去收拾了。 张氏道:“长赢,时候不早了,你和姑爷带着孩子先回去罢。” “不碍事的,夫人。”徐长赢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走也走得不放心。” 张氏闻言,脸色又差了几分,“俗话说,嫁出去得女儿泼出去的水。有些事情,徐家人自己知道就可以,旁人就……” “夫人这是何意?”徐长赢高声道,“我是父亲的女儿,元妃娘娘的姐姐,难道没有权力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一旁的徐玄英站出来为母亲说话,“大姐姐此言差矣,二妹妹既然已经入了宫,她就先是皇上的后妃,再是徐家的女儿,最后才是咱们的二妹妹。后妃的事情,除非皇上愿意让我们知道,否则即使是父亲,也不能过问。” 徐长赢勃然变色,正欲反驳,就听见徐西陆道:“大哥说的有道理。大姐,你还怀着身孕,不如就先回去吧。” “西陆!”徐长赢又急又气,“怎么连你也……” 眼看几人就要吵起来,徐泰和蓦地重重拍案,“都给我住口!”如此紧要关头,家里人不同心协力也就罢了,居然还能吵起来。徐泰和又急又恨,正要继续发作,那报信的小厮又跑了进来,“老爷,宫里来人了!” 徐泰和忙道:“快把人请来!” 此次来徐府的是位在后宫里当差的朱内官,他被徐泰和等人迎进了厅内,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道:“元妃娘娘命保住了。”还没等众人松口气,朱内官又补充了一句,“只是瞎了一双眼。” 徐西陆一愣——徐青阳瞎了?他随口一说的愿望成真了,事情不会那么巧吧……难不成那日在洵江邂逅的陆公子真是江神? 徐泰和惊恐道:“瞎了双眼?这是何意?” “就是娘娘她呀,以后都啥都看不见了。” 徐玄英上前问:“敢问公公,娘娘究竟是患了何病,导致她忽然就双目失明了?” “唉,”朱内官痛心疾首道,“娘娘没病,她是被人下了毒,才成了如今那模样。” “下毒?”张氏栗栗危惧,“谁有那个胆子,敢对元妃娘娘下毒?!” 朱内官悠悠道:“夫人放心,下毒之人已经被皇上揪出来了,皇上定会还元妃娘娘一个公道。好了,事情说完了,咱家也该回宫复命了。” “朱公公,”徐泰和上前把人拦下,“您就不能再透露透露么?” “该说的,咱家都已经说了;不该说的,打死咱家,咱家也不敢说。”朱内官客气道,“还请尚书大人不要为难咱家啊。” 朱内官走后,一大家子人陷入了沉默,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特别是张氏,恐慌万状,色如死灰。徐玄英在一旁扶住她,生怕她随时晕过去。 林如筠轻声道:“元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和安宁妹妹一样,逢凶化吉。” 此刻,徐西陆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徐泰和冷眸投去,“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来?” “父亲,您不觉得很巧么?”徐西陆道,“安宁被人所害,坏了眼睛;现在元妃竟也和她一样,被人下毒,双目失明。这,不就是天意么?” “老二,你胡说些什么!”张氏呵斥道,“安宁是自己吃坏了东西,和旁人无关!” 徐西陆转向张氏,淡淡道:“安宁到底是吃坏了东西,还是中了毒,夫人您不是应该最清楚么?” “二弟,你莫要血口喷人。”徐玄英忿然作色,“听你的意思,难不成是我母亲给三妹妹下的毒?” 徐西陆不理他,从袖中掏出一份证词递给徐泰和,“父亲请看,这是当日替安宁诊治的王院判亲手所写,上头还有太医院的盖章。他能证明,三妹妹的症状,是因混用了西夏燕窝和寒性食物导致的。” 张氏猛地吸了一口气,死死地抓着徐玄英的胳膊。 徐泰和看完王院判的证词,质疑道:“这西夏燕窝,乃皇家才能用的贡品,安宁为何能用得上?” 徐西陆道:“据我所知,夫人曾进宫探望过徐元妃两次,想必那些燕窝就是那时候徐元妃赏赐的?” 张氏强作镇定:“是又如何?” “宫里有严格规定,分派西夏燕窝时,必须再三强调使用的禁忌。夫人领了两次赏,不会不知道这些吧?” 徐玄英讶然地望着张氏,“母亲,您……” “我是知道,所以呢?”张氏目不斜视道,“西夏燕窝的禁忌,我也同安宁说了,是安宁自己不注意,难不成还要怪我?” 徐西陆冷笑一声,“安宁明明连西夏燕窝是什么都不知道,夫人如此说,未免太不负责了罢。” “那依二少爷的意思,是夫人故意害得三小姐中毒了?”朱屏道,“可夫人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徐长赢厉声道:“主子说话,你一个下人插什么嘴!” 朱屏悻悻地住了嘴,徐玄英道:“朱屏说的不无道理。二弟,你口口声声说是我母亲故意害得三妹妹中毒,她为何要这么做,你又有什么证据吗?” 徐泰和被吵得头一突一突地疼,他疲惫道:“西陆,此事想必是个误会,安宁定是记错了,好在她也没事……” “安宁没事?”徐西陆几乎要笑出了声,“余毒未清,她看物模糊不说,本来一个健健康康的姑娘,现在成了个药罐子,整日只能躺在床上——父亲,你竟然觉得她没事?” 林如筠小心翼翼地开口:“西陆,兹事体大,没有证据就胡乱指正,实在是有些不妥。” 徐西陆深吸一口气,正要继续理论,就听一个低沉地声音道:“我有证据。”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面生的带刀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大堂门口。张氏简直要疯了,喊道:“这又是什么东西?!他是如何进来的,人都死了吗?怎么没人通报!” “母亲,”徐玄英颤声道,“此人,是端亲王的贴身侍卫,玄墨。” 饶是徐西陆也受到了惊讶,“玄墨,你怎么来了?” 玄墨言简意赅,“王爷让我来的。” 知晓来人的身份,徐泰和不敢怠慢,“这位壮士,不知端亲王有何吩咐?” “王爷命我带一人来。”玄墨一侧身,众人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带着兜帽的女子,看打扮,像是宫里的宫女。 张氏觉得此人身形甚至眼熟,“你是……” 那女子朝徐泰和行了一礼,道:“奴婢名佩兰,是元妃娘娘宫里的大宫女。” “是……是你!”张氏五色无主道,“你来做什么!” “奴婢奉端亲王之命,特来为徐二公子作证。”第70章 徐西陆惊讶之余, 不免有些感动。他没想到宋衍卿居然会如此在意自己的家事, 甚至派人暗中调查, 为他找到了佩兰这个关键的证人,给他省了不少麻烦。 不等其他人询问,佩兰主动道:“皇上赏了西夏进贡的燕窝给娘娘。张夫人两次进宫, 娘娘都分了她一些,两次都是由我交予张夫人。第二次时, 娘娘特意同张夫人说, 让她把燕窝送给徐三小姐, 让她用些补补身子。至于西夏燕窝使用的禁忌,就……就不用告诉她了。娘娘甚至还让张夫人多备些寒食给徐三小姐用, 就是为了让她尽快毒发。” 徐泰和如刀的目光看向张氏,恨不得在她身上戳个洞,痛声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张氏颓然无语,徐泰和已是气极, 大步走到她跟前,高扬起手,眼看巴掌就落在张氏的脸上,徐玄英赶忙拉住他, “父亲, 就算佩兰姑娘句句属实,母亲她也是受元妃指使, 并非有意要害三妹妹的啊!” “毒杀庶女,元妃让她做她就做?!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一家之主!” 张氏被徐泰和吼得退了半步, 林如筠扶住张氏,劝道:“母亲,您是不是有苦衷?您赶紧告诉父亲啊!”见张氏木然不为所动,林如筠又在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道:“母亲,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相公想想啊……” 张氏眼眸闪动,正要说话,站在她身后的朱屏噗通一声跪下,“是元妃娘娘,是娘娘逼夫人下毒的!娘娘说,若夫人不照她说的做,她、她就让大少爷不好过……” 朱屏还没说完,佩兰便打断她:“这位姑娘想必是记错了,元妃娘娘哪有逼张夫人呢?她不过是提了个条件,只要张夫人替她解决徐三小姐,她就替张夫人解决徐二公子。” 众人一愣,目光落在徐西陆身上,后者的表情却很平静,似乎一定也不感到惊讶。 “不,不!不是这样的!”朱屏声嘶力竭地喊着,“老爷不要听信她的话!她背叛了元妃,她、她在这里胡言乱语!” 佩兰嫣然一笑,“奴婢是奉小王爷之命来的,这位姑娘的意思是小王爷在胡言乱语?” 徐长赢指着张氏,恨道:“张若南,你到底是存的什么心!先是安宁,再是西陆,你最后是不是也要把我的命拿去?让父亲只有徐玄英一个儿子才好!” 见她情绪如此激动,余戎北胆战心惊地扶住她,“夫人,你小心动了胎气。” 徐长赢推开夫君,走到徐泰和跟前,含泪道:“父亲,有一事女儿本不想说,可现下这种情况,女儿不得不说。女儿担心再拖下去,西陆就要和安宁一样,被奸人所害!九冬,请槐婶上来。” 槐婶在九冬的带领下走进堂中,在场之人,除了年纪小的丫头和后进门的林如筠,都认识她,均面露惊讶之色。 槐婶朝徐泰和行了一礼,“老爷,你可还记得我?” 徐泰和充血地眼睛凝视着她,深埋在心里的回忆喷涌而出,“你是淑节的……” “不错,我是小姐的陪嫁丫鬟,当年您和小姐都叫我小槐。” “你不是回沧州了么,如何又……” 槐婶凄然一笑,“我此次回来,是想求老爷,还我们小姐一个公道。小姐她当年,乃是被人所害,才不幸难产而亡的!” 周遭一片阒然,张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在徐府里,徐泰和对逝去柳氏的情谊人尽皆知。当年,要不是柳氏,他连进京赶考的盘缠都没,更比说日后的金榜题名,飞黄腾达。高中之后,他为了巩固前途,娶了张氏为妻,又纳了谢氏为贵妾,等他在上京站稳了脚,才回沧州去解柳氏,对此他一直心怀愧疚。柳氏进府后,他对其百般疼爱,好似要把过去的亏欠全部弥补,她为他生下的长女,他也是放在心尖尖上宠的。柳氏去世后,他消沉了很久,下人经常看着他独自坐在柳氏生前的院子里,望着她亲手种下的桃花树,一坐就是一天。柳氏的死,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在此刻被翻出来,说是在他伤口上撒盐都不为过。
“你说什么?”徐泰和嘶哑着嗓子道,“淑节她是被人害死的?” 槐婶点点头,“当年,小姐身子不好,怀西陆少爷怀得艰难,全府上上下下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小姐有什么闪失。眼看小姐只剩下一个月就要生了,却接到了一封信……” 徐泰和急切道:“什么信?” 提及往事,徐长赢已是泪流满面,她拿出徐西陆一早给她准备的证据,“父亲,请看。” 朱屏死死地咬着嘴唇——那封信不是已经毁了吗?怎么会……一定是假的!对,只要咬死不承认,他们就拿她们没办法。她想和张氏对上目光,可张氏依旧是那副心如死灰,漠不关心的模样,她正视着前方,不偏不椅,不哭不喊,维持着她最后的尊严。 “岳父大人,小婿去北疆之时,特意去柳家造访。”余戎北道,“柳家二老,身体健朗,也从未生过什么大病。” 槐婶恨恨道:“这封信上所言,句句为虚,沧州也从未寄过这样一封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