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一堆记录中抽出一张,问:“据本官所知,昨日你独自离席,半个时辰后才回,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 徐西陆平静道:“听闻上官府的牡丹园百花齐放,一片春光,我就去里头赏了赏花。” “就你一人?” “是。” 沈学义尖锐地指出:“在上官忱的婚宴上,独自一人去赏花,你觉得这个理由本官会信么?” 徐西陆瞧着他,轻轻一笑,“看沈大人是想听实话?” 沈学义拍案怒道:“刑部里容不得半句假话!” “好吧,”徐西陆无奈地摊摊手,“实际上,是因为令弟一直对我出言骚扰,我不胜其烦,只能找借口离席。” 沈子闲的德行沈学义如何不知,只要有几分姿色的小美人沈子闲都不会放过,更别说是像徐西陆这样的妖孽。沈学义脸色一沉,“子闲对你诸多打扰,你怀恨在心,所以就对他痛下杀手?” 徐西陆哑然失笑,“难不成因为我可能有这么一个牵强动机,沈大人就要定我的罪?” 沈学义再次被激怒,“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沈学义,你在冲谁瞎嚷嚷?!”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沈学义和徐西陆都站了起来,朝来人躬身拜道:“参见王爷。” 宋衍卿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徐西陆,见他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心下稍安。沈学义收敛怒色,道:“小王爷何故来了?” 宋衍卿挑眉,“怎么,本王不能来?” “自然不是。”沈学义恭敬道,“只是,太后命微臣主审子闲一案,暗室多污秽,王爷不如移步前厅,等臣审完之后回禀便是。” “太后命你主审,”宋衍卿缓缓道,“可圣上命本王全权代理朝政。你同本王说说,本王有没有资格在此听审?” “微臣不敢。”沈学义忙道,“王爷请上座。” 宋衍卿毫不领情,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不必了。” 徐西陆看着他一脸侃然正色,不知为何有些想笑。见宋衍卿投来一个“你放心”的眼神,他的心突然漏了一个节拍——每次自己有难的时候,宋衍卿总是能及时地向他伸出手。徐西陆保护过很人多,宋衍卿却是唯一一个明知道他强大,还是要站出来保护他的人。 徐西陆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宋衍卿身上移开,问:“沈大人方才说我‘不见棺材不掉泪’,不知道棺材在哪?” 沈学义看了一眼宋衍卿,后者正喝着茶,似乎真的只是来旁听的。他收敛心神,拿起一早从宫里送来刑部的关键证物,正容亢色道:“这个印章,你可认得?” 宋衍卿不耐烦道:“本王早就说过了,这是本王的东西。怎么,太后没告诉你这点?” 沈学义道:“王爷,今日太后送来这枚印章后,微臣命人四处查访,您猜臣查到了什么?” 宋衍卿并未接话,只是冷冷地瞧着他。沈学义只好继续说下去:“有多人可以证明,徐二公子曾经命徐府的下人找过一个刻着‘卿’,用金丝链串着的印章。难道说,徐二公子也有一枚和这一模一样的印章?事情就这么巧?” 宋衍卿刚要说话,就听见徐西陆爽快地承认:“不错,那枚印章是我的。” 沈学义听到了他所期待和需要的话,像饿鸟扑食似的扑向徐西陆的回答,“你昨日离席独自行动一个时辰,你的东西又落在案发现场——徐二公子,你还有什么解释?” “沈大人,我的印章数日前不慎丢失,故此才派下人寻找。只可惜东西一直没找回,却出现在了上官府上,说实话,我也很惊讶。” “本官怎么知道你不是找到了之后故意隐瞒呢?”沈学义俨乎其然道,“更何况,这印章明明是属于王爷的,你定然是从王爷那偷来的!” 事已至此,宋衍卿也不想再隐瞒下去,冷冷道:“印章是本王赠与他的!” 私印虽不比大印,但也是一个人身份的象征。这印章造型之精巧,用才之珍贵,和端亲王的大印分明就是一对,宋衍卿竟把这样一个特殊的东西送给徐西陆。沈学义又想起京中关于徐西陆断袖的传言,心中一惊——难怪端亲王听到徐西陆被拘,会如斯紧张,亲自赶来刑部,言语之间还对他多加维护,原来如此。 “你问完了没有?”宋衍卿的声音冷若冰霜,“问完了,本王就把人带走。” 沈学义回过神,道:“王爷,徐西陆无不在场证明,又有印章为证,嫌弃最大,臣必须将他留在刑部,近一步审问。” 宋衍卿危险地眯起眼睛,“这么说,你是存心想同本王作对?” 沈学义嘴上说着“微臣不敢”,面上却一点要放人的意思都没。 宋衍卿呵地一声冷笑,“既然如此,沈大人也别怪本王没同你讲过理了。玄墨!” 暗室的门猛地被人推开,玄墨持刀而入,“属下在。” “外头如何了?” 玄墨道:“禀王爷,一切都处理好了,王爷和徐二公子随时可以走。” 连见过不少大场面的徐西陆都惊呆了——宋衍卿这也太帅了吧! 沈学义不可置信道:“臣一切都是按太后的懿旨办事,王爷何至于此?!动用私兵,擅闯刑部,王爷,这可是一等一的大罪!” “私兵?”宋衍卿扬了扬眉,“本王可没有私兵,沈大人莫要含血喷人。” 徐西陆灵机一动,出声道:“天机营。” 宋衍卿看了徐西陆一眼,脸上写着“不愧是本王认定的王妃”。“皇兄病倒后,便将天机营的调令交予本王。天机营所做的一切,均乃圣意,合情合理,沈大人还有何话要说?” 沈学义铁青着一张脸,怒火中烧,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宋衍卿当着他的面牵起徐西陆的手,“跟本王回家。” 徐西陆跟着宋衍卿走出刑部,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王爷,这不是回徐府的方向吧?” “谁说你要回徐府了?”宋衍卿道,“沈家不会把徐家放在眼里,想去拿人就去拿人。你同我回端亲王府,有我护着你,他们不敢怎样。” 徐西陆问:“其他三人呢?” “沈学义在他们身上问不出什么,靖国公又大闹了一场,沈学义不得不放人。” 徐西陆点点头,忍不住问:“衍卿,你就那么确定,沈子闲不是我杀的?” “你若真的想弄死沈子闲,会用这么蠢的法子?” 徐西陆弯唇一笑,又问:“你刚刚为何要告诉沈学义印章是你赠与我的,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承认,就相当于告诉了全京城,我们两个有一腿。” “本王喜欢你,其他人知道便知道,本王不在乎。最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看谁还能打你注意——你笑得那么开心作甚?” “咦?我有笑吗?”徐西陆拍拍自己的脸,笑眯眯道:“王爷肯定看错了。”宋衍卿平时嘴里没一句好话,告白却能这么简单直接,可往往是这样,才会让人怦然心动。 宋衍卿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你真是心大,现在还能笑出来。” “我知道自己会没事。”徐西陆的眼中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悠悠柔情,“因为王爷一定会想办法救我的。” 宋衍卿第一次见到徐西陆这般温柔明艳的模样,一时间居然看呆了,等到马车外传来玄墨的声音,他才缓过神来,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看把你能的,下车。” 到了王府里,徐西陆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的晦气。侍女落桃给他准备了一件全新的锦衣,徐西陆想起自己第一次在端亲王府过夜,穿的那套旧衣裳,忍不住轻轻一笑。 换好衣服,下人又端上了晚膳。有宋衍卿在身旁,徐西陆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草草吃了几口就要睡觉。落桃带他来到宋衍卿的卧室,“王爷说了,徐二公子睡王爷的床就好了。” “王爷呢?”徐西陆问。 落桃道:“王爷还有事情要忙,让徐二公子先睡,不必等他。” “……”这话说的怎么如此暧昧?不过既然宋衍卿这么说,徐西陆也不同他客气。他脱下外衣上了床,几乎是头一碰到枕头就睡着了。 徐西陆半夜转醒,眼睛还未睁开,就听见一阵纸张翻动的声音。“衍卿?”由于刚才睡醒,徐西陆嗓子有些嘶哑。 宋衍卿听见徐西陆叫自己的名字,嘴角微微上扬,语气却不怎么好,“我在看奏本。” “……现在?” “白日不是忙着救你去了么,哪有时间。” “那你为何不去书房看?” 宋衍卿静了一静,“这是我的地盘,我想去哪看,就去哪看。” “是是是。”徐西陆坐起身,看着宋衍卿在烛光下的侧颜,莫名地想起了皇帝。“衍卿,圣上他……龙体可还好?” 宋衍卿放下手中的奏本,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不是很好。” 徐西陆沉默了下来。 宋衍卿笃定道:“不过皇兄一定能和往常一样挺过去的。” 徐西陆轻声道:“一定的。” 想起一堆烦心事,宋衍卿也没了继续操劳国事的心情。他走到床边,命令道:“你躺过去些。” “哦。”徐西陆往床里边挪了挪,宋衍卿掀开被子躺了进来,一转身就能看到徐西陆近在迟尺的容颜。 这也不是他们二人第一次同床共枕,可气氛却渐渐微妙起来。徐西陆侧躺着,宋衍卿的脸成了一片放大的模糊,他只能看见他深邃明亮的双眸。 徐西陆问:“就这样把我从刑部里带出来,太后那边怎么办?” “无论外面闹得多大,你都可以在我这里好好的。”宋衍卿小小声道,“所以,你只要一直待在我身边就好了。” “这有点难度啊。”徐西陆笑道,“家我还是得回的,兵部我也得去。” 徐西陆这样说,宋衍卿非但没有生气,看着他的目光还更加地熠熠生辉,“西陆,我想亲你。” “……” “可以吗?” “如果我说不行,你就会放弃?” 宋衍卿想了想,诚实道:“不会。”说着,他毫不犹豫地放纵自己的本能,凑上前吻住了徐西陆的嘴唇。徐西陆睁着眼,不知该不该推开他,好在他没有过多纠缠,只吻了片刻,便道:“睡罢。” 次日,徐西陆醒来的时候,手还被宋衍卿握着。他微微一动,宋衍卿便睁开了眼,手上的力气丝毫不减,“什么时辰了?” “王爷该上朝了。”徐西陆道,“我也得去衙门了。” 宋衍卿坐起身,像猫一般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你在王府里待着,兵部那边本王去替你说。” 现在的徐西陆的确不好抛头露面,可一直被宋衍卿这样金屋藏娇也不是办法。“王爷昨日救人一时爽,今日恐怕就要被沈国公和太后送去火葬场了。” 宋衍卿冷哼一声,“他们敢。今日我会晚一些回来,你先睡,不必等我。” 徐西陆猜的没错。今日在早朝上,沈国公没提宋衍卿带着天机营闯刑部救人一事,只说沈学义已查明徐西陆为杀害沈子闲的凶手,要求立刻下令将其捉拿归案。宋衍卿以证据不足驳斥,沈国公坚持不肯退让,带着一众大臣跪地力谏。同时,靖国公又站出来,参沈学义擅自拘留朝廷命官,妄自尊大,藐视皇权,得到了镇远将军等数人的支持。场面陷入了混乱,几位年纪大的言官吵得面红耳赤,直到上了年纪的御史大夫一口气没顺过来,直接晕倒在朝堂上,这才终结了这场混乱。
下了朝,凤华宫的掌事公公来报,请端亲王去太后那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