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衍卿自知要来的他躲不掉,做好了要鏖战一场的准备。没想到沈太后见到他,一如往常的和颜悦色,好似昨日母子之间的冲突根本不存在一样。“卿儿,近来事多,你要注意身子,切忌操劳过度。” 宋衍卿应了一声,没有耐心与沈太后虚与委蛇,生硬道:“母后有何事,不妨直说。” 沈太后微微一笑,“母后上了年纪,很多事情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你的婚事,母后还是得管管的。” 宋衍卿面色不虞,“母后,此事说这个,有意思么?” “卿儿,你的婚事,不能再拖下去了。”沈太后温声道,“母后已为你选了几个家世品行才貌都是一等一的贵女,你从其中挑一个罢。” 宋衍卿站起身,“前朝事多,母后叫儿臣来,如果只是为了这事,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站住!”沈太后脸色骤变,厉声道,“哀家问你,你执意不肯娶亲,到底是为了什么!” 宋衍卿轻笑出声,“沈学义不都告诉您了么,您又何必多次一问?”第89章 沈太后已是气极, 声音都在颤抖, “好啊, 卿儿,你是真的长大了啊……动用天机营的人,擅闯刑部, 把杀害你表弟的凶手抢回府里,千娇万宠的, 你眼里还有没有哀家这个母后!”
面对沈太后的质问, 宋衍卿只有一句话:“沈子闲不是西陆杀的。” 对沈太后而言, 徐西陆是不是凶手已经无关紧要。他勾引自己的儿子,让宋衍卿为了他连王妃都不娶, 那他只有死路一条。“人证物证具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徐西陆。卿儿,你执意要护着他,是想连本朝的律例都不管不顾么?你这样, 如何对得起皇上对你的重托,如何对得起你身上这身亲王服!” 宋衍卿平静道:“再给我几日时间,我一定揪出真正的凶手,还他一个清白。” “如今前朝的情况, 你还等得起吗?”沈太后脸色冷若冰霜, “你再任性妄为,为一己私情袒护真凶, 那就别怪你舅舅不客气了!” “不客气?”宋衍卿嘴角勾了勾,“所以舅舅想做什么?逼宫还是叛国?他这么有能耐, 怎么不自己当皇帝?” 啪——沈太后高抬起手,重重地抡了他一个耳光。 宋衍卿脸一偏,斜睨着沈太后,讥笑道:“母后如此激动,难不成真的被我说中了?” “你给我住口!”沈太后胸口微喘着,“你舅舅一生忠君爱国,鞠躬尽瘁,你不感恩也就罢了,居然还在这里血口喷人。卿儿,你太让母后失望了。” 宋衍卿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他朝沈太后步步紧逼,冷道:“忠君爱国?鞠躬尽瘁?呵,母后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结党营私是他,卖官受贿是他,私吞赈灾银两,谋杀钦差大臣的还是他!沈修明纵容沈氏子孙在上京城胡作非为,横行霸道,群臣敢怒不敢言,要不是母后你一力袒护,皇兄早就让他死了一千次一万次!” 沈太后被他逼得退无可退,最后被迫在贵妃椅上坐下,她仰着头看向宋衍卿,心中的愤怒和悲凉同时并行,“卿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怎么能……你怎么可以!哀家生你的时候,怀胎十月,险些难产,半条命都要没了,你就是这样报答哀家的么!” 宋衍卿冷静道:“母后,一码归一码,生养之恩我自然铭记于心,可难道因为你生下了我和皇兄,我们就要事事被你掣肘,永远活在你的阴影下?” “你说了这么多,还不是为了那个男人?”沈太后不甘道,“他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为了他和哀家这般翻脸!就说你今日能保下他,你来日就真的不娶亲不生子了?” 宋衍卿没有任何犹豫,“是的。” “好,好!”沈太后尖声道,“既然如此,你干脆连这个端亲王也别做了,去当一个庶人,这样哀家也管不着你了!” 宋衍卿注视着沈太后良久,而后他缓缓抬起手,一颗一颗地解开自己衮龙袍上的扣子。 沈太后又惊又急,站起身喊道:“卿儿!” 宋衍卿充耳未闻,靛色的衮龙袍滑落在地上。他又摘下自己头上嵌着翡翠的金冠,随意地扔在地上,弓手作揖,“母亲,儿子告退。” “你!”沈太后气急败坏,“你给哀家回来!回来!” 宋衍卿头也未回,大步走出凤华官,勤政殿的掌事公公忙迎了上来,看到宋衍卿只穿了一身玄色的里衣,顿感疑惑,却不敢多问,道:“王爷可要去勤政殿了?沈国公还在殿外候着呢。” “那就让他继续等罢。”宋衍卿道,“玄墨,回王府。” 外头腥风血雨,徐西陆在王府里岁月静好。他闲来无事,四处走走逛逛,先是在池边钓了些鱼虾,让下人送去厨房,作为晚膳的食材,又去有整个潮汐阁一般大的书房晃悠了一圈,最后来到他和宋衍卿初次见面的梅园散步。梅花虽已落尽,还是隐约能味道一股淡淡的清香。徐西陆置身其中,不由地想起初见时,宋衍卿的华贵俊美和自己的臃肿狼狈,物是人非啊。 徐西陆沉浸在回忆中,就瞧见一个小婢女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徐二公子,王爷回来了。” 徐西陆有些惊讶,“这么早?” “王爷不知道为何突然在书房里发起了脾气,不吃不喝也不说话的,落桃姐姐请您过去哄哄他。” “别着急,”徐西陆温和道,“我这就去。” 徐西陆踏进书房,瞧见原本堆积如山的奏本散落了一地,而始作俑者穿着里衣,站在窗前负手而立。徐西陆弯腰捡起落在面前的几本奏本,拍了拍上头的灰,笑吟吟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孙子,惹我们家小王爷生气了?” 宋衍卿皱起眉,“什么孙子不孙子的,没大没小。” “王爷今日不是要晚些回来么?” 宋衍卿摆摆手,“以后我不去宫里了。这些破事谁爱处理谁处理,我是不想管了。” 徐西陆眼帘一眨,“那王爷是连我的事也不想管了?” 宋衍卿回过身,定眉定眼底瞧着他,忽然道:“西陆,若我以后不是端亲王了,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徐西陆大概猜到发生了何事,问:“你不是亲王,那是何人?” “就普普通通的常人。”宋衍卿苦涩道,“或许……或许连谢青苏都不如。” 徐西陆好笑,“王爷为何总是要和青苏相比?” “还不是因为……”宋衍卿郁闷道,“你明知故问。” “青苏是青苏,王爷是王爷,你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没有什么可比较的。他有他的好,王爷也有王爷的好。” “可是,他的好你总是记在心上。” 徐西陆想了想,“青苏很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对我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人。” 宋衍卿呼吸一窒,别过眼,“够了,你别再说了。” 徐西陆捧起宋衍卿的脸颊,逼着他与自己对视,“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已经超过他了。” 只是这样一句话,宋衍卿眼眶忽然热了。 “也许就是在昨天,你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出刑部的那一刻,又或许是你千里迢迢送我去淮水的时候,或者是在更早。”早到他自己也说不清。“王爷若想辞职不干了,我养你就好。”徐西陆半真半假道,“只是,我的俸禄不多,以后王爷就得少吃一点了。” 宋衍卿看着眼前人淡定着的模样,有点气,又想笑,狂喜之中又带着一丝哀伤。 “王爷怎么不说话了?”徐西陆笑道,“该不会是被我感动得说不出话了吧?” “……”宋衍卿思考着是先堵住他的嘴,还是先脱他的衣服时,门口传来玄墨的声音:“王爷,靖国公府的林小公子求见。”第90章 宋衍卿那点旖旎的念头被打断, 不悦地皱起眉, “林洛?他来做什么?” “大概是来找我的。”徐西陆道, “王爷,我同你一起去见他。” 林洛站在会客用的大厅里,见到宋衍卿和徐西陆一同进来, 神情变得有些微妙。“林洛见过王爷。” 徐西陆冲他点点头,“林小公子可是来找我的?”得到肯定的答复, 他又问:“你怎知我在端亲王府?” 林洛扯扯嘴角, “昨日徐二哥被王爷带出刑部后金屋藏娇的事情, 不止是我,全京城都知道了。” 宋衍卿露出满意的表情。徐西陆脸上一热, 忙把此事揭过,“林小公子有查到什么眉目吗?” “正是。” 宋衍卿猜到两人是在说沈子闲一案,道:“坐下再说。” 原来,林洛成功从刑部脱身之后, 便开始着手调查繁楼的底细。繁楼乃是红袖招的红牌,半年前被沈子闲看中,成了他养在外头的情人。可不知为何,两月之前, 徐玄英又成了她的常客, 两人如胶似漆的,分也分不开, 徐玄英虽未替繁楼赎身,却也为她花了一大笔钱, 买断了她三月。也就是说,在买断的这三月里,繁楼除了徐玄英,不能接其他的客人。 听完林洛的讲述,宋衍卿颇为惊讶,“徐玄英家有娇妻,怎么沦落到要去嫖妓的地步?” 徐西陆不以为意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不是男人的通病么。” 宋衍卿提醒他:“别忘了,你也是男人。” 林洛继续着方才的话,“既然繁楼已算是徐玄英的人,她为何还要同沈子闲一起去上官府呢?这不是公然羞辱自己的恩客么?” “或许,繁楼一直都是沈子闲的人。她接近徐玄英,虚情假意,就是为了这一刻对他的羞辱。” 一听起徐玄英和繁楼,林洛忿然作色,“此事我已告知祖父祖母,祖母哭得心都碎了,祖父在府里大发雷霆,说要长姐同徐玄英和离,改日就去徐府接人。” 至始至终,林如筠都是无辜的受害者。对她来说,能同徐玄英和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只是徐玄英没了张氏,又要失去妻子和岳家强有力的支持,以后的日子只怕会越来越难过。 宋衍卿对林如筠和徐玄英的纠葛没兴趣,眼下他关心的只有一事,“这么说,徐玄英对沈子闲有夺妻之恨,他也有杀沈子闲的动机?” 徐西陆讽刺道:“当日在场宾客众多,和沈子闲有仇的人何止一二。做人做到他那份上,也是绝了。” 想到沈子闲生前的所作所为,林洛精致的脸上染上一丝厌恶,“不管怎样,徐玄英是在场之人唯一一个与繁楼有关系的人。他被沈子闲与繁楼玩弄于股掌之间,一时激愤,对他们二人痛下杀手也在情理之中。查到了这些,我便将注意力放在徐玄英身上。据上官府的下人说,当日在婚宴中,徐玄英因不慎打饭了茶盏,中途离席了小半时辰,说是去上官兄弟的院子里换衣服,可等他回来,身上的衣服还是原来那套。” 徐西陆若有所思道:“沈子闲死得那么惨,血流了一地,凶手的身上一定沾染上了血迹。” 林洛颔首道:“徐二哥同我想到一起去了。我和上官兄一起找到当日带徐玄英去换衣服的小厮,他倒是很笃定的说衣服是被徐玄英穿走的。” 徐西陆扬了扬眉,“他亲眼看见了?” “没有,但是他回来之后并未看到替徐玄英准备的新衣。上官兄也命人再好好的寻了一番,都没有找到。” 徐西陆和宋衍卿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难不成真的徐玄英? “印章,”宋衍卿道,“那枚印章又怎么解释呢?” 徐西陆仔细回想着印章丢失当日发生的事情。那日,他在红袖招门口偶遇徐玄英,后来……“捡到印章的人,说不定就是徐玄英。” 这样一来,事情就能完全说得通了。宋衍卿双眸一亮,道:“徐玄英没有时间去处理那件衣服,白日里也找不到火种,衣服……衣服肯定还在上官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