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纳妾,为父都不会反对。可是你居然……居然和教坊司的女子纠缠不清,还想着替人赎身!怎么,你还想把人抬进门来不成?!你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无论如何,还是先解决当下的难题,再图后计。徐玄英知道徐泰和此刻不过是在做戏给林家人看,他收敛心思,诚恳认错:“儿子知错,请父亲责罚。” 徐泰和用余光看了一眼林家人的表情,继续骂道:“从今日起,除了翰林院你哪都不许去,老老实实地待在醉雪居,听到没有?!” “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这对父子一唱一和,林家人冷眼旁观,等他们戏演完了,林洛对林如筠道:“姐姐,你嫁入徐家两年,冷暖自知,夫君是怎样一个人,想必你心里有数。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我,都不想看到你再受任何委屈。只要你一句话,我们就带你走,以后,你依旧是靖国公府的大小姐,林家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只要你一句话。” 林如筠看着弟弟与自己七八分相似的眉眼,接着目光一一掠过林父林母,最终落在徐玄英身上。徐玄英也看到她,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自信和期待。她定了定神,柔声道:“这些日子,相公一直对我很好。” 此话一出,徐泰和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徐玄英也暗道自己这阵子的努力没有白费。林家人急了,林洛不可置信道:“姐姐,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阿洛,你放心,我都知道的。”林如筠微微一笑,“数日来,相公每日都陪着我,对我嘘寒问暖,关切非常。” 徐玄英赶忙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昨日,相公从官署回来,给我带了千禧斋的蜜饯,听说,相公让下人排队排了一个时辰才买到。” 谢氏奇道:“可是筠儿不是一吃蜜饯就起疹子吗?” 徐玄英愕然瞪大双眼,林洛讽刺道:“这件事,连谢夫人都知道,姐夫不会不知道罢?” “我……”徐玄英无措道,“我自然知道,只是一时忘记罢了。筠儿,以前是我冷落了你,是我不好,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不负你。” 林父不客气道:“林大公子究竟是想筠儿给你机会,还是想靖国公府给你机会?” 被戳破了心思,徐玄英脸上有些挂不住,可现下他也顾不上脸面,含情脉脉地看着林如筠:“筠儿……” 林如筠温婉一笑,“相公,你知道么,你现在对我越好,我越是会想起先前你的样子。失而复得,固然可贵;可得而复失,对我来说,实在太过于残忍,我宁愿不要。” “筠儿,我——” “大少爷,您的心,我要不到,也不想要了。”林如筠淡淡道,“您还是把它,给你想给的人罢。” 林洛了解自己姐姐的脾性,她看似柔弱可欺,凡事逆来顺受,可当她一旦拿定了主意,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来人,拿和离书上来。” 徐泰和心里着急,对谢氏道:“你还坐着干嘛,去劝劝他们啊。” 谢氏叹息着摇头,“老爷,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与其让林家人看咱们的笑话,咱们还是大大方方的放筠儿走罢。” “尚书大人放心,儿女事是儿女事,你我虽做不成亲家,日后还是可以常往来的。”林父道,“和离是我们提出来的,筠儿带来的嫁妆就留在徐府当做出赔礼罢。”
徐泰和不死心道:“林兄,此事我们就不能再商量商量了么?改日我让玄英上贵府向靖国公和国公夫人亲自赔罪,可好?” 面对徐泰和的恳求,林父只道:“徐兄,眼下前朝事多,家父抽不开身,不然今日他也是想一道来接筠儿的。” 徐泰和一哽,再也说不出话来。林母趁热打铁道:“碧灵,快去小姐屋子里收拾收拾,签完和离书咱就带小姐走了。” 林洛将和离书铺在桌案上,林如筠执起笔,看也没看直接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写完后,她静静地走到林母身边,没有看林玄英哪怕一眼。 林洛将笔递给徐玄英,“徐大公子,请罢。” 徐玄英看向徐泰和,后者闭上了眼睛,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他自知和离一事已无力回天,冷冷地扫了一眼林如筠,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洛把他的动作一一收入眼底,收起和离书的同时,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听说,上官兄从上官府的湖里,捞出了一件有趣的东西。” 徐玄英猛地退了半步,好似看见了什么毒魔狠怪,嘴唇动了动,“你……” 林洛弯唇一笑,“徐大公子,你好自为之罢。” 徐玄英和林如筠和离那日,徐西陆并不在家,准确地来说,他已经小半月都未曾回过徐府,宋衍卿一直以“外头不安全”为由,把他留在端亲王府里。对此徐西陆没有什么意见,毕竟住在端亲王府里比住在徐府可舒服多了。宋衍卿因沈氏一案忙得昏天暗地,每日徐西陆都睡着了,他才刚回府;早上徐西陆还没醒,他又已经走了,因此两人虽在一个屋檐下,竟然有数日未曾碰过面。 有了沈学义的前车之鉴,宋衍卿也不敢再让徐西陆一人留在王府里,除了王府原有的侍卫,他还命玄墨贴身保护徐西陆的安全。
这日,徐西陆从衙门回来,还没换下官服,听见玄墨道:“昨天夜里,刑部的人去了徐府,把徐大公子拿下了。” 这事在徐西陆的意料之中,“我家里人反应如何?” “徐尚书连夜进了宫,在外头等了一宿也没有见到圣上,之后他又去了靖国公府,靖国公称病不见。徐大公子似乎猜到了自己的下场,被捕那日的下午,还去京郊探望了张氏,之后便回到徐府,独自喝了一日的酒,一直到刑部的人来。” 即使知道徐玄英是在自食其果,徐西陆的心情还是有些沉重。他莫名地想起,自己刚来到徐府时,那个温文尔雅,对他一直彬彬有礼的徐玄英。徐玄英一步错,步步错,最后只有满盘皆输。 不过四月,天气已经开始变得炎热。有人说,这将是数十年来最炎热的一个夏天。 夜色深深,宋衍卿还没回来。不知道是因为天热还是因为其他,徐西陆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都没有睡意,索性不睡了,披了件外衣走到庭栏上,看着清冷的月色从树梢间投落,脑子里一道身影极快地闪烁而过,可还没等他想起那人是谁,耳边就传来落桃的声音:“徐二公子怎的起来了?” 徐西陆笑笑,“晚饭没怎么用,现在倒有些饿了。” 落桃抿唇一笑,“那我让厨房准备些宵夜来,公子想吃什么?” 徐西陆想了想,道:“记得我第一次来王府时,王爷赏了一碗云吞面给我,现在居然有点想念那个味道了。” “公子稍等,奴婢这就命厨子给公子下面。” 落桃退下后,徐西陆凭栏而坐,望着天上的明月,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他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这显然不是女子的脚步声,他以为宋衍卿回来了,回过头,刚叫了一声“王爷”,便愣住了。 来人秀眉轻扬,“怎么,看见朕,很吃惊?” 徐西陆下跪行礼,“微臣参见陛下。”说不吃惊是假的,他如何都想不到,半夜三更,皇上居然会出现在端亲王府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出现在哪里,都是正常的。” 宋衍澈轻笑一声,“起来罢。”他看了看天,道:“今夜的月色真美,可惜,卿儿奉朕之命出城料理平西侯余孽,只怕没有那份闲情逸致去赏月了。” 徐西陆垂手立在一旁,并不接话。不知为何,宋衍澈明明是一副温柔多情的样子,可每次面对他时,徐西陆以往的从容不迫就会不翼而飞。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畏惧宋衍澈天子的身份,而是畏惧他这个人。 “朕病的时候,你受冤屈了。不过朕替你出了气,你看到了么?” 徐西陆小心翼翼地应着:“世家到沈氏的地步,已是大大的僭越。无论有没有臣,沈氏都必死无疑。” 宋衍澈微微眯起了眼,长睫如蝶翼般颤动,遮住了眼中的暗光,“你这话……说的倒是滴水不漏。”他向前走来,白玉一般的手,沿着庭栏一路滑至徐西陆眼前,“朕听说,你这些日子,都住在卿儿这里?” 徐西陆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王爷体恤臣蒙冤,这才……”他话只说到一半,腰身就被盈盈一握,整个人落在宋衍澈的怀里,熟悉的药香味再次袭来。 “他是不是这样抱过你?”宋衍澈轻喃了一声,接着又顺势把徐西陆压在栏椅上,倾身覆来,一手捏住他的脸,一手指腹擦着他的唇,“是不是这样玩弄过你?你们都在王府里,都做了些什么……告诉朕,嗯?” “皇、皇上请自重!”徐西陆知道宋衍澈久病方愈,不敢用力反抗,直到一双冰冷的手伸到自己的衣襟里,他再也顾不了那么多,猛地将身上的人推开。 宋衍澈被猝不及防地一推,险些站都站不稳。徐西陆喘着气,看着他眼里逐渐染上愠色,正准备接受他的怒火,他却忽然别开了头,重重地咳了起来,且有越来越严重的迹象,连脸颊都被熏起了红潮。守在外头的刘进忠见了,忙跑了进来,替皇上顺气的同时,还不忘斥责徐西陆,“大胆,竟然对陛下动手!” 对天子动手,是会掉脑袋的大罪。徐西陆连衣衫都来不及整理,再次跪下,“微臣知罪。”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守在门口的下人不可能听不见,可却没有一人出现,想来是早早地就被人给支开了。宋衍澈胸口剧烈起伏,嘴里含着腥气,唇色如血,好似随时都会昏过去,吃了刘进忠随身携带的药丸,才渐渐地缓了下来。“西陆,抬起头,看着朕。” 徐西陆缓缓地起身,对上他的双眸。 宋衍澈忽而一笑,周身的寒意化成一滩秋水,“朕不怪你,是朕……太心急了。”他静了良久,又道:“沈氏一案,你或多或少也立了功。刚好兵部空出了一个兵部侍郎的位置,就由你来顶上罢。” 兵部侍郎乃正四品下,徐西陆一升就是两级,以后每日要进宫上朝,也要……天天见到他。 “怎么,你不愿意?” “臣不敢。”徐西陆磕头谢恩,“臣,叩谢皇恩。” “总有一天,朕会让你心甘情愿地,一步一步走到朕的身边。对了西陆,”宋衍澈不经意道,“你还记得……谢青苏么?” 徐西陆维持着大礼的姿势,一直到宋衍澈的脚步声完完全全地消息,他才慢慢地直起身,脸色木然,久久不动。 落桃端着云吞面走来,瞧见徐西陆跪在地上,惊讶道:“徐二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徐西陆回过神,问:“你方才,有瞧见什么人吗?” 落桃疑惑道:“没有啊。” 徐西陆闭了闭眼,“没事了。” 次日清早,宋衍卿从京郊一路奔波,回到王府时辰还早,本以为能赶上和徐西陆一同用早膳,落桃却告诉他,徐西陆天还没亮就回徐府了。 “回徐府?”宋衍卿不悦道,“他回徐府作甚?” 徐府是人家的家,怎就不能回了。当然落桃没敢说实话,“徐二公子说徐府出了事,他得回去看看。” 宋衍卿有些气,恨不得现在就去徐府把人抢回来。可马上就到了上朝的时辰,他再是不愿也得更衣进宫。 天将破晓,徐泰和在徐氏祠堂前,负手而立,长明灯把他的影子拉得斜长。 徐西陆踏入堂中,对着他的背影,拱手作揖:“父亲。” 徐泰和盯着柳氏的牌位,道:“你大哥的事,你可知道了?” 徐西陆轻轻“嗯”了一声。 “这几日,为父四处奔走周旋,只是如今前朝风雨飘摇,各大世家自顾不暇,为父能做的,到底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