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西陆深吸一口气,道:“皇上,臣所求不过两件事。其一,希望皇上不要再为难我父亲,他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其二,希望皇上能抛开儿女私情,给谢青苏一个公正的决断。” 宋衍澈走到他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若朕答应了你所求,你打算又什么来还呢?” 闻着宋衍澈身上淡淡的药香,徐西陆伸出手,手掌从他的肩膀,慢慢向下滑,而后他曲下膝盖,同时他的手已来到宋衍澈的腰间,停住不动。 宋衍澈低头垂目,脸色不变。徐西陆正要解开他的腰带时,他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徐西陆抬眸看向他,“这难道不是皇上想要的吗?” 宋衍澈的目光牢牢锁在徐西陆身上,面目几乎有些扭曲,“徐西陆,你真是伤害朕的天才。”他猛地松开手,背对着徐西陆,良久才道:“进忠。” 刘进忠缓步而入,“陛下。” “小徐大人与朕相谈甚欢,朕想将他留在宫中,替朕做个伴。” 刘进忠大吃一惊,“皇上?” “就让他住在静心殿的偏殿,”宋衍澈弯唇一笑,“让朕随时能看到他。” 徐西陆丝毫不惧,拱手作揖,“微臣告退。”他跟着刘进忠走出勤政殿,心跳依旧如击鼓,手心上全是汗。徐西陆是个男人,在这方面一直都不纠结,让他和自己不喜欢的人上/床,不算是什么大事。可是,当他心里有人的时候,喜欢的人,他不想和任何其他的人亲密接触。只是,他躲过了这次,那下次呢?宋衍澈在他周围织了一张密不通风的网,他躲也躲不了,逃也逃不了,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点一点地蚕食么? 静心殿乃皇帝的寝宫,皇帝不去后宫的时候,就在此处留宿。刘进忠让宫女收拾好偏殿,道:“小徐大人暂且就在此处歇息罢。” 徐西陆点点头,“多谢公公。” 刘进忠看着他,欲言又止道:“皇上不过是一时兴起,小徐大人不如先依着皇上,否则惹得龙颜大怒,那可是没好果子吃的呀。” 徐西陆淡淡一笑,“谢公公提点。只是不知公公可否同徐府说一声,不然我父亲母亲见我迟迟未归,定会心急如焚,四处寻我。” 刘进忠喟叹一声,“老奴会找机会传消息出去的。” 徐西陆留宿皇宫的消息传进徐府,徐泰和和谢氏面面相觑,还以为儿子犯了什么事。来传消息的小太监神情古怪道:“徐大人放心,小徐大人深得陛下恩宠,不会有事的。还有,如果有其他人问起来,你们就说小徐大人不慎染上了风寒,要在家中休养几日。圣上的意思,大人和夫人可明白了?” 徐泰和满腹疑惑,忧心忡忡,又不敢多问,只好道:“明白的。” 徐西陆在静心殿一住就是数日,除了宫女和太监,他再见不到其他人。宋衍澈也不曾来过,即使是徐西陆,也猜不到他究竟想做什么。 在空旷寂静的深宫里,宫女和太监似乎都顶着同样一张脸,神情木然,不言不语。寝殿内时时刻刻都点着宫灯,燃着淡淡的熏香。徐西陆吃了睡,睡了吃,每次睁开眼睛,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梦见中还是在现实里。实在难受得受不了的时候,他就把心里头的人拿出来想想,似乎也就没有那么难熬了。 徐西陆不知道,在他留宿宫中的第三日,远在淮水的谢青苏接到了圣上亲自下达的调令,他将重返上京城,任大理寺少卿一职。 谢青苏以钦差的身份在淮水待了一年,杜经纶的案子解决后,这钦差就成了个闲职。接到调令后,他也没什么需要交接的,简单地收拾了行李,一刻不耽误就启程回京。 “公子,我们需要这么赶吗?”连夜赶路的观言打着哈欠道,“为什么不明日一早再走啊……” 谢青苏望着马车外的茫茫夜色,自言自语道:“我等不了了。” 谢青莘寄来的每一封家书里都提到了徐西陆,谢青苏知道他被人构陷,身陷囹圄,却什么都做不了。在徐西陆最需要他的时候,自己和他相距千里,哪怕是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能给说他听——这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他受够了。 他很怕,怕徐西陆眼里不再有他,也怕他已经忘了自己。 谢青苏日月兼程,五日后便抵达了京城。谢青莘和谢氏接到消息,亲自去城门口接他。谢氏见到一年未见的侄儿,欲语泪先流,“青苏,你受苦了。” 谢青莘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上去恢复得不错,就是瘦了点。” 谢青苏冲他们点点头,目光越过谢青莘朝他身后看去。“别看了,西陆没有来。”谢青莘道,他见谢青苏有些失望,又安慰道:“他近来卧病在床,不便出门,否则他一定会来接你的。” “病了?”谢青苏心中一沉,看向谢氏。谢氏抹了抹泪,勉强道:“是,西陆他感染了风寒,大夫说……说他的病会过人,让他在家中安心静养,过几日便会痊愈。” “我去看他。” “青苏!”谢氏忙拉住他,“你才刚回来,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若不回谢氏,跑去徐府,你让别人怎么想?” 谢青莘也劝道:“既然大夫说西陆需要静养,你就先别去打扰他了。等他病好了,你想怎么打扰都行。” 谢青苏犹豫片刻,道:“那就听姑母的,先回家罢。” 三人同坐一辆马车,赶回了谢府。观言兴奋地喊道:“公子,我们回来了。”谢青苏推开车门,看着面前两扇漆红的大门,还有上头悬挂着刻着“谢府”二字的匾额,一时间,恍如隔世。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父亲每日下朝后从这扇门走进家中的背影,看到了去年挂在牌匾上在寒风中飘扬的百绫,看到了在枯败的桃树下那人明亮的双眸——他终于,回来了。第93章 谢青苏久别归京, 回了一趟谢府后, 便换上官服进宫向天子述职。宋衍澈在勤政殿见了他, 例行询问淮水的情况,又勉励了他一番,最后给了不少赏赐。谢青苏一一作答谢恩, 两人自是一副君圣臣贤的模样。 这次南下,谢青苏铲除了一帮淮水的乱臣贼子, 坐实了沈氏贪污赈灾银两的罪名, 算是立刻大功。他从宫中出来后, 不少谢党旧人得到消息,纷纷上门拜访, 谢青苏回来的头几日,谢府的门槛都要被他们踏平了。这些人明里暗里都给了谢家不少支持,谢青苏不好让他们拂了面子,只能耐心地接待客人, 好在谢青莘深谙人情世故,也能帮他应酬一二,他这才得以脱身,能抽空去一趟徐府。 谢青苏到徐府时, 徐府门口停着一辆极其大气华贵的马车, 上京城中能这种座驾的人屈指可数。谢青苏隐约猜到了什么,带着观言走进徐府, 一个管事瞧见他,赶忙迎了上来, “谢公子,你怎的来了?” “我来探望姑父姑母,他们可在家?” 那管事脸色有些为难,“在是在,只是……端亲王来了,老爷夫人正在前厅接驾呢。” 端亲王的身份何其尊贵,如此大张旗鼓地到臣子的家中,难不成也只是来探病的?“无妨,你带我见他们。” 管家迟疑道:“这……好吧,谢公子请随我来。” 谢青苏人还没见到,就听见前厅里传出一个恼怒的声音:“徐泰和,你再这般语焉不详,就休怪本王不客气了!” 谢青苏走进前厅,就见一身玄衣的宋衍卿站在前头,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徐泰和跪在他旁边,低着头哑声道:“王爷息怒,犬子的病会过人,实在不宜面见王爷。等犬子病好,臣一定……”
“别同本王说这些废话!”宋衍卿的声音冷若冰霜,“本王再说一遍,本王要见到西陆,立刻,马上。” 徐泰和抹了把汗,此刻的他实乃进退维谷。他若是告诉了端亲王实情,就是违抗了圣上的旨意;可他不说,端亲王现在就能把徐府搅得天翻地覆。这已经是端亲王第三次来府上要人,前两次他好说歹说地劝了回去,此次恐怕就不会那般幸运了。“王爷乃天潢贵胄,若是因为西陆染上了恶疾,这个罪责臣真的担当不起啊!” “姑父。”谢青苏唤了一声,厅内的两人齐齐回头看着他。宋衍卿见到他,脸色愈加怫然,傲慢道:“你来这里作甚?” 谢青苏躬身行礼,“参加王爷。”方才他在外头听了一言半语,从大概已经猜到了宋衍卿在为何事动怒。现在想想,当日谢氏拦着他不让他来徐府,今日徐泰和又在宋衍卿面前百般推辞,实在让人疑窦丛生。如果真如他们所说,徐西陆是得了会过人的病,做好防范措施,远远地瞧上一眼也不碍事,徐泰和为何要冒着得罪端亲王的风险也不带他去见人?宋衍卿看谢青苏的目光带着警惕和防范,谢青苏毫不示弱地同他对视,“我来见西陆。” 宋衍卿的俊脸拧了一拧,刻薄道:“谢大人回来也有几日了罢,到现在才上徐府来?本王记得当初你在淮水遇难时,西陆可是马不停蹄地赶去救你。”说到此事,宋衍卿眼中的寒意意更盛,冷笑道:“看来你对他,也不过尔尔。” 谢青苏平静道:“这是我同他之前的事。” “他的事,就是本王的事!”宋衍卿横眉如剑,眼中喷射着怒火,“你什么都为他做不了,你根本保护不了他,你还有脸来找他?笑话。” 跪在地上的徐泰和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内心受到极大的惊吓。所以端亲王爷和谢青苏,是在为他的儿子……争风吃醋? 被戳到痛处的谢青苏陡地眼眸一暗,动了动唇,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他单膝跪地,就徐泰和扶起,“姑父,西陆他,真的在府上吗?”
“自、自然是在的。” “我不是什么天潢贵胄,被他过了病我不介意,还请姑父让我见他一面。” 宋衍卿听了,道:“本王也不介意!” “这……”正当徐泰和不知如何是好时,谢氏的侍女昭华走了进来,她向在场之人行了礼,道:“老爷,夫人说,她都准备好了,请王爷和谢公子移步听雨楼。” 几人皆是一愣,宋衍卿最快反应过来,“走。”谢青苏随后也跟了上去。徐泰和不知谢氏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忐忑不安地来到听雨楼,只见院子里头的下人脸上都戴着白布,只露出了眼睛。昭华道:“少爷的病会过人,王爷,老爷,谢公子,请系上白布再随奴婢进去。” 看到这阵仗,宋衍卿和谢青苏的脸色都沉重起来,趁着他们系白布的时候,徐泰和向昭华使了个眼色,昭华对他点了点头。 三人跟着昭华走进卧室,就见谢氏和潘淮,还有徐安宁围在床边,三人见到宋衍卿正要行礼,宋衍卿摆了摆手,走了过去。 床上的人背朝着窗外,一动不动,似乎正昏迷着,宋衍卿坐到他身边,碰了碰他的肩膀,“西陆?” 那人发出一声微弱的嘤咛,往里头瑟缩一下。宋衍卿皱起眉,“这是西陆的声音?” 谢氏解释道:“生病之人,声音难免会和往常不同。” 被宋衍卿挡着,谢青苏无法坐到徐西陆身边,看着他的背影,语气中有几分紧张,“西陆,你可还好?” “咳咳……我很好,小王爷和青苏不、不用担心。” 听到徐西陆的嗓子都哑得不像人样,宋衍卿难掩心疼,哄道:“你让本王瞧瞧你。” “不行,”躲在被子里的人闷声道,“我不想让小王爷见到我现在的样子。” 谢氏道:“王爷,现下全身上下都长满了水痘,模样实在是……有点不堪入目。” “本王不介意。”宋衍卿轻轻扯着被子,“乖,就让本王看一眼。”宋衍卿平日里脾气不怎么好,难得表现出温柔体贴的一面,嗓音沉沉,听得杏浓和徐安宁两个未嫁的姑娘耳根微红。 “徐西陆”死死地抓住被子,“小王爷饶了我罢,我这副样子实在是没法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