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群张大了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没听错,周晏城和前世一样,预见到了次级债的效应,而且他还想主动引.爆这场危机,浑水摸鱼,把金融街一锅端。” 沈群踩下了刹车,把车子停在路边,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样骇人听闻的消息。 沈群挫败地趴在方向盘上,他一直以来的信心和斗志在这个时刻彷如鼓胀饱满的气球一下子被戳破,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周晏城的背影,雄心勃勃地想把对方拉下马,但其实他在周晏城眼里,连个对手都称不上。 “小沿,我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可笑……” 何沿摸了摸沈群的头发:“不,沈群,不仅仅是你,连同我在内,我们可以尊敬比我们强大的人,但是没有必要妄自菲薄。周晏城从小接受的教育跟我们不一样,他在能力上的强大是无数寻常人企及不到的资源将他堆砌成如今这样。你一直生活在最单纯的环境里,这是你的幸运,”何沿温柔地笑了笑,“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福气,其实我一直很高兴,即便是从四年后重生回来,沈群,你依然保有我当初最喜欢的那个样子。” 沈群转过头,看向灯火行人的街道,他狠狠咬住嘴唇,藉由剧烈的疼痛抵挡那排山倒海一般涌来的酸楚和泪意,他摇了摇头:“我不是,小沿,我早不是你当初喜欢的那个样子,是我负了你……” “沈群,我跟你说说我的心里话。” 何沿也转头看向另一边的窗外,目光迷离,似有怀念,又似有许多别的情绪萦绕其间: “我们回来后,一直回避谈这个话题,我知道你心里有愧,我不愿提,也不是我还计较着。其实当年的事,真的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哪个少年没有犯过错?如果一开始我还不能理解,在我自己经历过周晏城的事以后,我就明白到,人很多时候真的会有理智上的盲区,情不自禁,情非得已,情难自控……大家都是人,谁他妈没犯过错?” 何沿又微笑起来:“我们在一起的那四年,你改变了我很多,你将我带到了阳光之下,你带给我很多快乐,如果没有沈群,那个四年里的何沿,也许只会成为一个满心忧郁,自卑自怜自艾自苦的人,在你之前,我几乎没有朋友……” 沈群的双肩剧烈颤抖着,他极力压抑着,但还是忍不住哭了,他不知道究竟是在心疼何沿曾经不快乐的年少时光,还是在追悔自己也深深伤害过那样需要人疼爱的何沿。 “沈群啊,你不用再愧疚,不必再有负担,我是真的早就谅解了你,原谅你,理解你,你一直让我为自己活,但在我看来,”何沿抽了纸巾塞进沈群的手里,他拍着沈群的脊背,像是哄着孩子,语气轻柔,极其怜爱,“在我看来,没有为自己而活的人,恰恰是你。你一心想给我讨公道,想对付周晏城让我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辙,我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你希望我快快乐乐地活,我对你也是一样的心情,我们大家都好好过,好不好?” 沈群抱住何沿,滚热的眼泪像是流不尽一般,何沿字字句句戳中他的心肺,何沿懂他,理解他,支持他,包容他,他知道沈群一直兜转在那个四年里从来没有走出去,所以何沿不阻止他针对周晏城的一切行为,何沿甚至还尽一切力量帮助他,为他阻挡周晏城的报复,何沿尽心尽力保护着他。 “小沿,小沿……”沈群哭得泣不成声,“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好,你不能对我这么好……” 何沿心头也是酸软一片,沈群,这是陪他度过年少最美好时光的少年啊,他们相爱过,然后失之交臂,他们重逢了,又彼此继续关爱着。 “沈群,走出来,从前世走出来,你再不亏欠我,此生不论我们走到哪一步,你都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家人,你永远不会失去我对你的好,这是何沿给你的承诺,”两个少年的手交握着,一个微凉,一个温热,何沿的另一只手掌托起沈群的额头,和他轻轻相抵,微笑着询问,“恩?”
沈群的眼泪滂沱如雨,拼命点头。 前方忽然响起欢声笑语,一群穿着校服的少年正骑着脚踏车呼啸而来,为首的是一个挑染着一缕灰发的男孩,他的双手没有放在把手上,反而大张平举着,如同展翅欲飞的雏鹰。 时光如水,记忆中最美丽的画面拨开水纹,泛着涟漪扑面而来,十五岁的沈群骑着脚踏车,双手平举,何沿笑着拽着沈群被风吹鼓起的衬衫一角,那时的他们谁也不怕自行车会栽倒下去。 年少的沈群大声喊:“小沿,唱首歌!” 年少的何沿笑着喊:“你要听什么!” “追风少年——” ————— “肩上扛着风,脚下踩着土,心中一句话,不认输,”沈群忽然打开车窗,对着窗外大声唱起来,“我用火热一颗心,写青春,不管这世界有多冷……①” 沈群回头,像当年从单车上转过头来一样,狠狠撸了撸何沿的头发,把何沿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何沿也笑了起来,打开另一扇车窗,和着沈群的歌声一起唱: “追逐天边最冷的北风,寻找世界最高的山峰,我把孤独当作朋友,天地任我遨游不为谁停留……我要做追风的英雄!②” (——by吴奇隆《追风少年》) 最后一句,他们两个几乎是嘶吼出来的,猎猎寒风吹得他们的眼角又湿又热。彼时年少,一切刻骨铭心,而今新生,只愿时光善待,一切从头。第78章 人一旦忙碌起来, 时光便如流水匆匆。 东洲峰会之后, 宏时资本的最新动向引起了舆论一片哗然。
以宏时资本为首的东洲九大机构成立了东洲国际发展银行,并在银行成立初始向世界知名企业提供短期无息贷款, 借款公司的名单被曝光之后, 华夏国内一片叱骂之声。 这份名单上的企业全是西洲名企,没有一个公司属于东洲。 “周晏城借着我们国家银行里的钱,拿去无息借给西洲的公司, 这不是卖国求荣么?”一个操盘手小小声地说,眼睛还悄悄瞄了眼不远处和沈群坐在一起吃饭的何沿。 正是中午用餐时分, 公司里专门辟出一个休息间用来吃饭休息, 前方有一台电视机,某卫视的新闻在播放着周晏城任主席的东洲国际发展银行又给哪几家西洲企业借钱了。 “听说他是高官三代, 如果真是这样, 家里怎么可能会允许他这么做?” “周晏城一向有‘鬼才’之称, 也许他有什么商业考量呢?” “能有什么考量?真金白银借出去,还全都不要利息,为什么不借给国内或者东洲的企业?这根本就是有不可告人的内.幕!” “嘘, 小声点, 周晏城跟咱们何总毕竟是熟人……” “什么熟人?他压根就是想撬沈总的墙角,何总根本不搭理他好不好……” 最后由组长敲了敲饭盒:“都别说了,赶紧吃饭!” 每天的例行对话才戛然而止。 沈群咬着筷子, 神情复杂:“周晏城倒是真能忍, 他也不怕出门被人丢臭鸡蛋!” 旁人看不懂,沈群这个科班金融硕士哪里没瞧出猫腻, 正因为看懂了周晏城的企图,他的心情才更加纠结。 作为男人,沈群感佩周晏城这种血性,但是作为情敌,沈群恨不得他有多远滚多远。 沈群和周晏城之间的所有私怨都系在何沿身上,在沈群看来,这个人是造成何沿痛苦和悲剧的来源,表面上,如今的何沿对沈群亲密关爱,但沈群也察觉得出何沿和周晏城之间始终有暗流潮涌。 何沿让他放开胸襟,何尝不是让他抛开跟周晏城的争斗,何沿心肠太柔软,他的宽和建立在理智之上,他固然是想沈群获得轻松,他也同样给了周晏城宽恕。 傻何沿啊,他甚至都忘记了,前世葬送的是他年轻而美好的性命啊,可是即便前世不究,今生沈群也绝不能让何沿重蹈覆辙。 沈群已经不敢奢望更多,他只希望能够保护何沿不受伤害。他看着眼前的何沿正专注地看着电视机,心脏像是被投入了一个无底黑洞,不停坠落,像是永远没有尽头。 电视机的屏幕上,周晏城正在参加东洲峰会,他坐在一群或者年过半百或者鬓发皆白的人当中,无疑他是全场的焦点,年轻俊美,气势勃发,犹如一头年轻的狮子王。 他前后左右的几个人或向他倾身,或向他附耳,他专注地听着,长眉飞扬,嘴角微弯,眼神却尽显锋锐,闪着熠熠寒光。 何沿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嗡嗡响了两下,他拿起来,意外地看到周晏城的短信:你今天好吗? 新闻是实时播放,周晏城是什么时候百忙之中抽出来的空给他发短信? 何沿仔细看向屏幕,这才发现周晏城放在漆黑长桌的手指间转着一个手机。 何沿一阵无语,回了简单两个字:挺好。 周晏城果然眉梢一动,他的手掌宽大,那特制的手机几乎被他遮盖在手掌之中,他状似漫不经心地垂下视线轻轻一扫,唇角扯出一个柔软的弧度。 何沿把手机倒扣回桌上,接着沈群刚才的话头:“熬字下有火,忍字上有刀,周晏城的成功有必然性,他心性坚韧,从不为外界言论所左右,其实是个难得通透的人。” “你又给他说好话了。”沈群垂着眼睫,“你最近总是帮他说话。” “你呀,什么时候能学会对事不对人。”何沿无奈轻笑。 “只要不是周晏城,我对谁都能一视同仁!” “即便是周晏城,你也该一视同仁,这是成大事者必须要有的胸襟,沈群,你应该记住这一点。”何沿把自己碗里的牛肉拨给沈群,他脸上带笑,无比温柔,那是对沈群几近没有底线的支持和包容。 沈群哪里有不懂的,何沿在不遗余力地引导他,春风化雨一般地研磨他的习性。 何沿像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别咬筷子!”何沿忽然皱眉,把沈群的筷子夺了下来,那竹筷被沈群咬得跟狗啃一样,“你多大人了?这竹筷能咬吗?上面全是刺!” 何沿又给沈群换了双筷子。 沈群的心里却像是被密密麻麻的竹刺扎着了一般难受,他咬住舌尖,努力挥退那潮涌而来的酸涩和窒闷。沈群很快又嘟起嘴,漾起他招牌式的赖皮的笑,对何沿撒娇道:“我不要吃胡萝卜,你帮我把胡萝卜吃掉!” 何沿无奈瞥他一眼,然后把胡萝卜都拨进了自己的碗里。 何沿下午去了一趟传媒公司,往回赶路的时候,天却突然下起雪来。 大雪如同鹅毛柳絮一样纷纷扬扬,前方的车辆不多时就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霜花,车速降下来。 何沿也不着急,只当偷得浮生半日闲,看看窗外景致也不错。 电话响起,是沈群打来的:“小沿,你在哪呢?下雪了看见没?” “看见了,我堵在路上呢。” “那你还要多久?” “总得还有大半个小时吧,要是一直堵着,怕得更晚点。” 沈群独自站在落地窗前,从十六楼俯视着苍茫大地,玻璃上映出他轮廓分明的脸,他的眼神有些朦胧,手指在窗上无意识地划着:“小沿,快圣诞节了。” 何沿这才注意到街道上的许多商铺门前彩灯萦绕,白胡子老公公贴在窗玻璃上,十二月了,的确快要圣诞节了。 他轻笑道:“是啊,快圣诞节了。” 圣诞节对何沿来说是个十分特别的日子,这是他的生日。 沈群难得语气放得轻缓,声音里带着点点笑意:“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过圣诞节那年吗?” 何沿的眉目倏然染上一层柔和的神采:“当然。” 沈群唇角微弯,眼眶却微微湿了:“那是我两辈子最难忘的一个圣诞节了。” 那时候华夏的人其实根本不重视圣诞节,何沿不怎么过生日,他老爸忙起来常常把他的生日忘记,何沿第一个正儿八经的生日是沈群全家给他过的,那时候他们才上高一,刚刚在一起不到一个月。 那天放学之后沈群罕见地在何沿教室门口等着了,何沿很惊讶:“你怎么上来了?” 同是一个年级,何沿的教室在五楼,沈群的却在一楼,往常放学都是何沿下来以后再和沈群一起走。 外面天色黑沉,沈群却笑得阳光灿烂,他自顾自拉开何沿的书包找出何沿的手机,递过去:“给你家阿姨打电话,今晚你不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