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沿啊,”周晏城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挖出来给何沿看,“我喜欢你,喜欢到即使你给我吃砒.霜,我也觉得是甜的,我想看到你,哪怕你不会给我半分好脸色;我想跟你说话,哪怕你说的只是让我伤心的话;我想碰到你,哪怕你只是打我……你那么聪明,你好好想一想,如果不是喜欢到骨子里,我怎么会这样……” “我是真心的,你看看我,你看一看……”周晏城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他的一颗心简直是泡在苦汁里,那苦汁还不断翻涌着,在他的五脏六腑里奔突,以至于让他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满口苦涩,说出来的话才这么让何沿无动于衷。 何沿只允许自己失控了那么一瞬,他很快平静下来,摆了摆手,他根本没有办法跟周晏城沟通,他和周晏城的全部记忆里,充斥的都是暴力,暗黑,情.色,难堪,羞辱,鲜血,伤害…… 前世他们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今生依然是殊途不同归。 “沿沿……” 周晏城心痛地看着何沿,他恨不得敲开何沿这颗固执的小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他以前就知道何沿脾气倔,可现在的何沿在他面前简直把自己武装成了一颗金刚石。 一个人被自己不喜欢的人爱慕追求这种感觉他从小到大不知体会多少,他虽然不能体会何沿这种无奈和疲惫,但是换了他自己,早让对方像麻团一样有多远滚多远。 如果有对他有企图的人每天像苍蝇一样黏在他身边纠缠不休,他只会直接一苍蝇拍把对方拍死。 何沿其实已经挥出了无数次苍蝇拍,但是周晏城不能放手啊,不可能放手啊。 周晏城无措地低着头,他是真的无计可施了:“沿沿,你别这么难过,你要是实在看我不顺眼,你就打我吧,我让你打我耳光……” 何沿的眼角狠狠一抽,无语地看了周晏城半晌:“做个正常人吧,周先生。” 周晏城目露委屈:“那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你想要的好,我给不了。” “给得了的呀,”周晏城雀跃道,“你现在已经比以前对我好了,你还给我上过药,你还让我上你的车,以前你连话都不跟我说,可你现在都能在我面前哭了!你看,你对我越来越好,以后也只会更好的!” 何沿闭了闭眼,他忍住想暴揍周晏城的冲动,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比较擅长应付恶棍周晏城,这样傻缺无赖的周晏城,真是让何沿无力招架。 前方的车阵终于开始缓缓流动,何沿叹口气,说道:“你下车吧。” 周晏城继续腆着脸:“我这大老远的刚回来,你就不能请我吃个饭,我还饿着呢……” 何沿冷冷掠过去一眼:“你下车,或者我下车。” 周晏城只得嘟着嘴,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乖乖下了车。 何沿发动起车子,车流虽然疏通,但流速依旧迟缓,何沿不紧不慢地滑入其中,街边的路灯都已经打亮,雪花像是棉絮一般在灯光下旋转飞舞,冰天雪地里点点晕黄的暖光,看起来竟让人觉得格外感动。 这个钢筋水泥铸就的城市,如同冰凉的人心,偶尔也会有漫不经心的温暖点缀其中,何沿的思绪放空,胡乱想着不着调的小思绪,却在不经意的转眼间,从一侧的后视镜里看到周晏城的身影。 那个男人依旧穿着薄薄的羊毛衫,风雪肆虐中不见他颤抖,也不见他狼狈,因为他正在慢跑着。 他跟在何沿的车后,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匀速奔跑着。 他俊美的脸上洋溢着笑容,流光溢彩,穿破天地间的苍茫雪白,穿破夜幕投下的沉沉暗影,璀璨绚烂如同骄阳,如同群星,将绚烂流光直直打进何沿的心肺间。 周晏城额前的碎发随着他身体的跑动轻轻跳跃,何沿甚至能清晰看到那碎发尾端滴淌下的水滴,不知道是雪水还是汗水,亮晶晶地沾在周晏城的眼睫上。 雪地路滑,他却步伐稳健,双臂有节奏地摆动着,他原本就是容光极盛的人,这样子出现在这冰雪世界里,刹那成为此间天地最动人的风景。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最坏是他,最美是他,邪恶是他,天真是他,霸道是他,柔软是他,可恨是他,可怜是他。 周晏城,周晏城…… 那三个字萦绕在舌尖,差点就要被何沿呼唤出来,他强行将目光移开,压抑下那心脏骤然失重的心悸心慌。 何沿忽然发现雪好像越下越大,雨刮有节奏地摆动,车前窗依然越发模糊。 他打开车窗,任风雪凌乱造访,他眼角的湿润迅速凝结成霜,眼前的视线这才清明了起来。 何沿伸出一只手于窗外,感受着那冰棱雪花落在掌心的湿凉,然而在周晏城的眼里,那却是为他在铺天盖地的皑皑白雪里骤然而亮起的一盏明灯,照亮他继续奔跑的方向。 一条街,两条街,三条街…… 漫漫风雪下,周晏城满头满脸的雪花,汗水融化雪水一起滴落进他的眼眶,他急喘着,胸膛里的心脏像是要蹦出来,嗓子眼里像是被塞进了砂石火炭一般,干涩灼痛,双腿渐渐如同灌了铅,大地开始覆上积雪,他的脚步失去了先前的平稳。 过完市中心,前方道路一马平川,何沿的车速开始加快,沿沿怎么不等等我呢,沿沿怎么不等等我呢?他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只轮子,沿沿怎么一点也不心疼他…… 寒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周晏城置身在冰天雪地里,身体却像是被投进一个大熔炉,冰火交加,全身都是难言的疼痛,眼看着前方就是十字路口,何沿即将转弯,周晏城的心口又闷又疼又酸又苦,眼泪就那么掉了下来。 何沿的车子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 周晏城再也支撑不住,他一个踉跄停住脚步,撑住双膝,拼命大口呼吸着,但是呼吸道和胸腔似乎都完全被堵塞住,如同一场雪崩朝他兜头压来,天旋地转,四目都是苍茫茫的白色。 他忽然就像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家一样无措茫然: “沿沿,沿沿……” 风雪肆无忌惮地裹挟而来,彻骨的寒冷席卷全身,周晏城低低地呼唤,徐徐地前行,云絮一般的大地上被拖出一条由足印组成的痕迹,又很快被紧随而下的落雪悄然覆盖。第82章 日子在忙碌中平稳流逝, 周晏城依然每天雷打不动地定时在何沿眼前晃, 给何沿送东送西,扯南扯北, 和沈群见面了就跟两条狗一样对着汪汪汪, 何沿慢慢也就习惯了,丢脸这种事,已经和吃饭睡觉一样, 成了这几人的日常了。 圣诞节如期而至,何沿预想过自己的生日这天不会太平, 但是他没想过能那么不太平。 何瑾洺和沈群的爸爸沈长庚一早就搭飞机到了京都, 只是两人第一眼却不是去看儿子,而是径直去了周晏城的公司。 何沿和沈群则是再一次参加了六级考试, 出了考场之后, 外面居然已经银装素裹, 大雪不知何时已经铺天盖地。 等他们在路上堵了半天才到了“云梦降雪”和自家的老爸们会合,周晏城早就在包间里坐着了。 何沿见到他老爸非常高兴,何瑾洺已经能行走自如, 只是不要过于劳累好好修养也就没事了。 沈群却是差点气冒了烟, 只因为他老爸坐在那儿对着他招手,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小群呐,过来给周先生敬杯茶!” 周晏城先是专注地看着何沿, 听到沈长庚这句话不由勾了勾唇角, 他连意思一下的礼让都没有,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睨着沈群。 何沿眼角直抽, 他觉得依沈群自己的意思最好是拿茶壶直接砸周晏城的头。 沈群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地瞪着周晏城,沈长庚催促道:“这孩子,发什么愣呢?一点规矩都没有,还不过来!” 周晏城端出招牌式的皮笑肉不笑:“沈群还是孩子,不懂这些是应该的,沈叔以后再慢慢教就是,这敬茶就不用了——” 麻买皮!你才是孩子!你全家都是孩子! “砰!”沈群把一杯事先由服务员倒好的茶往周晏城面前重重一搁,咬牙切齿道:“周、先、生!请、喝、茶!” 这样敷衍的态度让沈群的亲老爸十分不满:“茶是这么敬的吗?重来!” 沈群老爸其实在家里是十分和气的,但是华夏人讲求当面教子,沈长庚这样刻意的苛刻也没什么不对。 要是正常客人,这个时候必会拦上一拦,给少年说两句好话打个哈哈,就这么过去,主人客人面上都好看。 然而周晏城显然不是正常客人,他连个正常人都不算,他就带着一脸尴尬之色地看着沈群,好似这孩子的家教真的让他多么为难一样。 这个时候连何瑾洺和何沿都不适宜出来打圆场。 沈群深呼吸,把旧的茶水倒掉,又斟了一杯新茶,双手捧着递到周晏城面前,压抑着嗓子:“周先生请。” 何瑾洺和沈长庚阅人无数,哪里看不出沈群和周晏城之间的纠结,他们心里虽然奇怪,但这个时候却不好问,总之这个答谢周晏城宴暨何沿&沈群生日会就这么诡异地拉开了序幕。 这顿饭是沈长庚做东,自然冲着门口坐,沈长庚的右手是主宾周晏城,左手是何瑾洺,何沿怕沈群和周晏城吃着饭就在桌子下面干起来,便坐在了他们中间。 一桌子五个人,两个年轻男人暗流汹涌,两个长辈一头雾水,只有何沿闷着头吃。 何沿面前的小碟子里一下子放上去两只剥好的虾,何沿抬头看看左边,周晏城对他讨好地笑,转头看看右边,沈群冲他眨了眨眼。 何沿就当没看见似的伸手夹菜,两只虾一个不碰。 一只装满了橙汁的玻璃杯被放在左手边,另一只装满了酸奶的玻璃杯被放在右手边。 何沿拿起自己的杯子,倒了一杯茶壶里的凉茶。 周晏城给何沿夹了一块松鼠鳜鱼,沈群同时给何沿夹了一块梅汁排骨。 何沿撩了撩眼皮,深呼吸一口气,真想把这两个不省心的家伙的脑袋都扣酸菜鱼盆里! 两只傻逼,真是怕旁边坐着的两个老爸看不出来吗?他们吃过的盐比儿子吃过的米都多! 果然何瑾洺和沈长庚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了然于胸,原来周晏城帮了那么天大的忙,竟然是冲着何沿来的。 何瑾洺眸光复杂难辨,沈长庚则是忧心忡忡。 这么多人一张桌子,愣是吃得一片沉默,最后何瑾洺无法,只得努力找话题。 “晏城啊,”在这段日子里,何瑾洺经常同周晏城电话,早已顺溜地改了口,“虽然这话说了许多遍,不过我跟你沈叔叔还是要再一次对你表示感谢,尤其你沈叔这个案子,上回我们请了陈院长他们几个人吃饭,席间才知道有上头的人先前带话下来要往死里查,虽然这个事情现在是结束了,但是我跟你沈叔想了想,还是不明白这个‘上头’到底上到哪里?如果说是S里吧,陈院长他们肯定不会把这个事说出来,我们一琢磨,这比S里还‘上’的地方,可就只有这儿了。”
何瑾洺先是比了个大拇指朝上,接着又用食指指了一下脚下的地面。 周晏城瞬间僵住。 何沿和沈群也蓦然抬头变色。 “没错,”沈长庚也十分困惑,“我跟你何叔分析了很久,只有这个可能,可我们从来没有跟京都这里有过联系,更不可能得罪人,这事儿实在蹊跷,但也没法可查,总之……”沈长庚站起来,对周晏城举了举杯,“这次实在是多亏你了,小群小沿,你们也一起敬周先生一杯。”
周晏城额上背脊都渗出涔涔冷汗,他机械地站起来,几乎不敢迎向何沿的目光,沈群却是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扔,一脚踢开椅子就立了起来,然而何沿也紧跟着站了起来,端起酒杯,他挡住沈群怒瞪向周晏城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对他摇了摇头。 沈群牙齿咬得咯咯响,铁青着脸,但是他依然接过何沿递给他的酒杯,泄愤般一饮而尽。 周晏城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峰会国宴参加过不知凡几,但是没有哪一次让他这么不知所措,觉得如坐针毡。 他没想到这么久远前的一桩谋划居然这么被揭露开来,何沿是那么聪明的人,根本由不得他狡辩。 好容易最近何沿看到他脸色缓和许多,这他妈又一朝回到解放前。 周晏城暗暗咬牙,在何沿面前他真的点背到极致,半点蔫坏都藏不住,这简直是邪了门了! “晏城你是不是热?这里暖气打太足了吧?”何瑾洺注意到周晏城满额汗珠,顺着颌骨滴溜溜往下流,不由关心道,“要不把门打开一点,透透气。” “不用,”周晏城讪笑道,他用眼角余光瞄了眼何沿,这一看让他的心头上像是绑了个巨石“咚”一声直沉潭底,何沿正紧紧抓着沈群放在桌面上紧攥成拳的手,尽管知道这是何沿在平息沈群的怒火,但是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只让周晏城觉得刺目又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