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潇自己都不知道是哪一环错了,一个回头就看到了新闻里播放的猥.亵儿童医生畏罪自杀,而那个医生就是汤臣。他和季舒坐飞机连夜去上海,却是一场空,汤臣的尸体已经由他家人带了回去。那个孩子在后来的陈述里说,汤医生只是买了一盒牛奶和水果糖给他,他们肩并肩坐了一会儿,汤臣没有碰他。 孩子家长似乎知道些什么,就算如此依旧揪着媒体不放,她厌恶道:“那他无缘无故为什么要给我孩子买吃的?好几次了,我看到他看那些小孩的目光,就跟饿狼一样,这样的人就算没做什么,死了也是造福。” 是个盛夏,广东的绵绵雨季,北京这边很干燥。陆潇开车去季舒的学校接他。 季舒穿着黑色衬衫和长裤,衬衫衣领扣到了最上面,紧裹着雪白的颈部。他从校门口出来,陆潇按了一下喇叭,季舒走过去,陆潇降下车窗,“快进来,外面热死了。” 车内冷气簌簌,季舒拉开车门进去,额满上薄薄的细汗立刻都干了。 季舒吹了冷风,舒服了些,陆潇问他,“衣服都理好了吗?” “理好了,一会你在我家楼下等我,我上楼去拿包。” 季舒现在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行车只要十来分钟。陆潇把车停在楼下,季舒上楼去拿包,陆潇等了五六分钟也没见他下来。他刚要给季舒打电话说,就看到楼道里出来的季舒,他好像是从哪黑暗里脱离而出,走入燥热的阳光下。 季舒眼睛一圈红着,他把要拿的包放在车后面。陆潇沉默着看着他,谁都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季舒说:“我刚才情绪有些失控,现在好了。” 他们在白云机场下,把行李放下后,坐车去汤臣家里。他的父母退休后就定居在了这里,是别墅区,一栋栋隔得很开,车子停在了一栋蓝色墙砖的小别墅前,他们从车上下来,门口站着一位穿着黑色裙装的女士。 季舒上前,陆潇跟在他身后,不算年轻的女人看向他们,季舒说:“您好,我们是汤老师的学生,之前有和您联系过。” 季舒和陆潇被迎了进去,客厅里很冷清,汤臣的母亲端着杯子过来,在他们身边坐下,沉默了很久,她说:“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们是唯一过来看他的人。” 季舒低下头,拿起杯子,茶水是淡淡的清香,味道和以前高中时去医务室里汤臣给他喝的茶水一模一样。他抿了一口,低声道:“汤老师他究竟是为什么要自杀?” “他一直过得不快乐,有些事情其实很难去定义对错,我们做父母的只是觉得他没做过,他就是没有错,可他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有了那个想法就是错。 出事那天的早上,我还和他通话了,他问我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失眠,还会不会做噩梦?我对他说一切都好,又问他怎么样,他对我说,他找到了和自己和解的方法了。”
说到这里,汤母开始轻轻抽泣。季舒的身体震动,手掐着大腿,胃一抽一抽,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抓紧。 杯子里的水被他灌到了抽痛的胃里,陆潇揽住他的肩膀。时间过得很慢,煎熬又漫长,水壶里的水沸腾了,声音像是抽泣和尖叫。 汤母起身去倒水,她站了起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走了几步,脚步停顿。她回过头,神情复杂看着季舒,陆潇推了推季舒,季舒抬起了头。 汤母看着季舒说:“他在重症病房里睡了两天,最后医生告诉我们没用了,拔掉氧气管的时候他突然睁开了眼。他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他做错过,他伤害过一个孩子,他一直想对那个孩子说抱歉,可他不敢,他不敢去承认那件事。” 季舒怔怔地看着半空,汤臣似乎就在眼前,他的眼里住着一场雨天,散不去的阴雨绵绵笼罩,他噙着一抹愁郁,寡欢道:“如果有下辈子,我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葬礼是在第二天,云压得很低,几乎看不到蓝。 季舒把花放在墓碑前,低眉垂眸看着上面的照片,他对汤臣说,“我替你……原谅自己。” 陆潇毕业后就没回过家,一整年没见到家人。葬礼结束后,他问季舒要不要去他家,季舒摇头,他说:“我想一个人呆着。” 陆潇听了就也没勉强,车子在酒店停靠。季舒下车,陆潇趴在车窗口对他说:“那你回去好好休息,我明天下午来找你。”季舒朝他摆摆手。 他回到酒店,在房间里睡了几个小时,可能是因为真的累了,睡得很沉。醒来后看着天花板无所事事,他便拿出笔记本看了会儿网课。几年前读书对他来说还是难于登天的事,可现在却成了他生活里的消遣。 一个多小时的课程结束,季舒叫的外卖正好到了。他合上笔记本去开门,接过快餐盒子,低声道谢。 快餐多油,季舒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没人叮嘱管教,他就把挑食这个坏习惯发挥的淋漓尽致。 快八点的时候,陆潇给他打电话,说自己刚刚吃过饭,他妈妈退休了,没有之前那么忙,知道他要回家,做了一桌子好吃的菜。他吃得太撑,这个月的运动怕是又白练了。 季舒听了就笑,他说你又不胖。 “对了,你晚上吃了什么?” 季舒瞥向桌上那一盒动都没动的菜,他对陆潇说:“听你的话去酒店楼下吃的,是自助餐,吃了很多。” “那就好。” 陆潇打了个哈切,季舒听到了,他捏着手机,轻声道:“你困了吗?” “吃饱了就想睡。” “那我挂了。” “好,你早点睡。” 他们挂断电话,季舒懒洋洋地走到桌旁,又吃了几根菜叶子。 也许是因为刚才睡了很久,到了晚上他反而还不觉得困。洗了澡躺了很久也没有睡意,季舒的眼睛闭上又睁开,反复几次,他起身爬了起来,穿好衣服,径直往外走。 广东的深夜街头,还有不少小吃摊,季舒买了一杯冰奶茶,特意要了很多珍珠。 他在一条条熟悉又陌生的街道走过,那短短的三年带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以至于到了现在,那么久过去了,时间的痕迹依旧没发磨灭。 沿着梧桐树的街道,夏夜的风吹起了衣角,撇去了一丝燥意。 双腿似乎不知疲倦,他不知道是走了多久,穿过了一段小路,推开了几扇铁门,最后站在了那栋三层楼高的洋楼前。 季舒怔怔地看着,他往前走,一步两步三步,房子里的灯……亮了。第45章 45 陆潇下午来找季舒, 他联系了几个高中同学。高昊他们几个都在广东发展,高昊自己开了一家酒吧,平日生意都还不错。他们晚上吃过了饭, 就去了高昊的酒吧。 酒吧里音乐震耳, 人很多,舞台上有几个穿着豹纹裙的女人在跳舞。陆潇皱起眉头, 揽着季舒的肩膀,大声道:“高昊你行啊,这地方办得还挺热闹的。” 高昊笑了笑,“你们喜欢就好。”他指着一楼舞池, 推了一下陆潇的肩膀,“要不要去跳跳?” 陆潇侧头看向季舒,询问道:“要去吗?” 众人都看向季舒, 喧闹嘈杂就在耳边, 季舒抬起头,漂亮的脸藏在了昏暗光线里,他意兴阑珊倦倦摇头,“你们去吧。” 陆潇本也不想去,可被高昊几人拉着,他就只能过去,走之前他对季舒说:“你就在卡座等着,哪里也不要走, 别人和你说话,你也不要回答。” 季舒点着头笑了, “我又不是小孩了,你放心吧。” 陆潇他们走远,季舒靠在卡座里,拿着刚才高昊给他点的鸡尾酒,舔了一口,皱起了眉。他坐了一会儿,便有人注意到了他,两个打扮火辣的女生走到他面前,“嗨,帅哥,有没有兴趣过去喝一杯?” 季舒看过去,一道强光落在他的脸上,他不禁用手挡住,眯着眼,就听到舞台上有人呼喊,“选中啦,今天的幸运嘉宾就是你,来,快上来,这位男生有幸能亲吻我们的兔女郎!” 大屏幕上切了两个画面,季舒错愕茫然的脸和那个画着浓妆打扮娇艳的兔女郎,全场欢呼。陆潇投去视线,瞪大双眼,猛地拍了一下高昊的后背,“卧槽,你这酒吧还玩这招?” “图热闹嘛!” 这热闹玩到了季舒身上就有些尴尬了,那季舒可比这兔女郎美多了。高昊讪讪一笑,心虚道:“就亲一下,那女的还可以的,季舒不亏啊。” “他妈的,我亏!” 陆潇丢下一句话,就从舞池里出来,使劲往季舒那边挤过去。 酒吧二楼,郑元玩着骰子,也不知道是谁在笑,“哈哈,这是什么大惊喜,那男的比女的好看啊。” 有人叫他,“郑公子快过来看。” 郑元抬头,眯起眼打量着屏幕里的人,眼皮慢慢撑大,脸上露出惊讶。 随即,他拿出电话拨给季越东,响了三声,季越东接通,郑元立刻道:“我在黑橙酒吧,你猜我看到谁了?” “谁?” “季舒啊,你的季舒。”郑元说着站了起来,推开门跑下楼,他说:“酒吧里有个亲吻兔女郎的幸运环节,季舒正好是那个倒霉鬼。你别急,我现在下去,去把场子稳住,你快过来。” 舞池里人多,陆潇好不容易挤了出去,还没碰到季舒,就见一个男人揽住了季舒的肩膀。 那人摆了摆手,跃跃欲试的兔女郎就退开了,然后季舒被人带上了楼。 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人,隔着人群,大喊,“季舒。” 震耳的音乐恰好响起,他的声音被吞没。 郑元带着季舒上楼,走过一段阶梯,他推开门,回头问季舒,“想不到能在这碰到你?” 季舒跟着他进去,对他说:“刚才谢谢你替我解围?” “小意思。”郑元笑了笑,他拉着季舒到里头,和一群人介绍着。 刚才还在楼上夸季舒漂亮的人夸张大叫,“行啊,郑公子动作跟火箭似得,刚说呢,一眨眼就把人带了上来。” 郑元摆摆手,他指着空位让季舒坐下,季舒没坐,而是说:“我朋友都还在下面。” “没事的,你朋友是高昊吗?我认识,他这酒吧就是我投资的,我让人去把他们都叫上来了,大家一块玩嘛。”
郑元在他边上也坐了下来,他刚坐下,就有人挨着季舒要坐过来。郑元跟拍苍蝇似得把人挥开,“滚边上去,这有人坐的。” “谁啊?” “还能谁,东哥啊。” 季舒一震,他立刻站了起来,张了张嘴,还未等他开口,门从外推开。他听到声音,扭头看去,灯光明暗不定,陆潇从门外跑进来,一把搂住了他,嘴唇几乎贴在他的耳边,气息灼热,他喘着气,低声道:“你还好吗?” 季舒摇着头,他说着没事,嘴边扯开的弧度突然僵滞。 他一动不动看着站在门口的男人,他们互相对视,只是短短几秒,季舒率先撇开了眼。 他重新坐了回去,拉着陆潇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季越东沉默,即便是不怎么说话,他的到来还是引起了整间屋子人的视线。 郑元起身,喊着季越东的名字,笑嘻嘻地扯着他的胳膊往季舒身边拽。季越东在季舒身旁坐下,季舒飞快地瞥了一眼,就转过头,视线直勾勾地盯着玻璃窗外似妖魔般的灯光。 身旁是郑元和季越东的说话声,像是雨点密集落下的白噪音。季舒低下头,缓过呼吸,他拉住陆潇的胳膊,陆潇侧头,季舒对他说:“我去一下卫生间。” 陆潇一怔,随即说:“要我陪你去吗?” 季越东侧过头,季舒正对着他,眼神接触在一起,季舒朝他礼貌地笑了笑。季越东愣了愣,就听季舒对陆潇说:“不用了,我很快就回来。” 高昊的酒吧装潢不错,季舒靠在二楼窗口,窗开了半截,冷气跑出去了些,热气卷着夜风吹进来,他叼着一根烟,看着半空发呆。他没有什么烟瘾,只是心烦的时候想要一根,尼古丁缓慢的流进了身体里,他的后背松弛下来,懒洋洋地依靠在墙壁上。 季越东从门的一侧出来,季舒听到了声音,眼皮半掀,看着那个朝自己走过来的男人。 五年不见,他几乎没什么改变,季舒站直了身体,一直到季越东走到了他的跟前,把他抿在唇间的香烟拿掉,季舒的肩膀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