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季越东掐灭了烟丢到边上的烟桶里,他吞咽唾沫,听到季越东的声音,“好久不见,小舒。” 季舒愣了几秒,他的后背紧贴在身后的墙壁上,他觉得自己的整根脊椎都要被压断了,喉咙发涩,是比少年时低沉了不少的声音,他重复着那四个字,“好久不见。” 季越东吁了一口气,问他:“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你不在的时候。”季舒扯了一下嘴角,侧过脑袋打量着季越东,打量的目光是与从前截然不同的尖锐。 季越东觉得有些陌生,肩膀已经被季舒轻轻推开。他呆了呆,喊道:“季舒……” 季舒不作停顿,继续往前走。 季越东犹豫着跟在他身后,一直到门口,季舒站定,他回过头,目光里没了热度。季越东听到他的声音,是沉甸甸的冷漠,“别再用那种长辈的语气和我说话,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们一前一后回到包间,陆潇的目光追随着季舒,他拉住季舒的手臂,问他:“怎么那么久?” 季舒低声说着,边上是轰隆隆的响声,陆潇大声说他听不清。季舒只好用手围住他的左耳,趴在他肩上。 季舒和陆潇说完话,重新坐了回去,他下意识往一侧看去,却发现身边那个位置已经空了。 耳边不知是谁开始唱歌,鬼哭狼嚎的让人皱眉。季舒没有待太久,他和陆潇先离开了,走到路口等的士的时候,季舒突然对陆潇说:“我想一个人走一会儿。” 陆潇一怔,季舒低头看着鞋尖,路灯的光落在他的发旋上。 陆潇沉默了片刻,对他说:“那我在酒店等你。” 季舒“嗯”了一声,踢开了脚边的小石子。 叫的车很快就来,陆潇坐车离开,季舒慢吞吞地走在路灯下。 不知为何,走了几步,他便觉得很累了。他似乎正慢慢把自己活成了一张白纸,单薄苍白。 沿着光的虚线走在外侧,季舒夜风把他额前的发吹刮起来,露出了额头,吹到两边的头发是细小的触角,而他则像只乱糟糟的小羊。 季越东的车在他身后跟了一段路,他都没有察觉。直到按了喇叭,季舒抬起头,被车灯给刺到了眼睛,他用手挡住光,眯起了眼。 季越东从车上下来,低头看着季舒,季舒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他问,“你怎么在这里?” 季越东说:“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 季越东叹了口气,“现在让你上车的不是想要做你长辈的我,而是想要关心你的我。”季越东顿了顿,低声说:“小舒,上车吧。” 季舒不知道怎么去拒绝,他一声不吭跟着季越东上了车。 季越东问他,“你住哪里?” 季舒说了酒店名字,他的身体往后靠,神情懒洋洋的。季越东看了几眼,车子在道路上行驶,他想了想说:“要不要回家?我把多尔多也接了回来。” 季舒微微睁大眼,又很快磕下,他并没有显示出特别大的兴趣。季越东听到他冷淡的声音,季舒说:“那不是我的家。”第46章 46 他似乎不愿多呆, 车子靠边停下,他拉开车门往外走。 季越东跟着下车,他在季舒身后喊道:“你要去哪里?这离你住的酒店很远。” 季舒一声不吭, 他甚至连头都不回, 他往前走,即便前面是一条看不到头陌生的路, 他也不愿意回头去季越东的车内。 可身后的脚步一直都在,不知道过了多久,季舒扶着膝盖停下来。 季越东快步上前,抓住他的胳膊, 季舒抬起头,季越东垂眸,目光落在了季舒腕间的红绳上。 由几根绳线编织在一起的红绳挡在腕间, 季越东捧着他的手, 要去碰那腕绳。季舒突然挥手把他打开,他抓着自己的手腕,肩膀收紧,警惕地盯着季越东。 季越东皱起眉,低声道:“陆潇和我说你……休学了一年。” 季舒一震,他往后退,季越东却步步上前。他轻轻松松抓住季舒的手腕,不容他挣扎, 一只手扯开了那根红绳。 藏在身子后面的是一段浅色的肉疤,不得法的割腕方式, 没有死成,却留下了一条丑陋的疤。 季越东呆呆地看着,季舒抿着嘴唇,咬着牙忍着喉咙里的酸楚。 季越东问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季舒低头不语,季越东揽住他的肩膀,沉声重复了一遍。 “你走后。” 有很长一段时间,季舒时常会去想,如果自己没有长大,如果他没有去喜欢季越东,那么这个人是不是就不会离开自己了。 可是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季越东不喜欢他,不相信他,这个人总是用长辈的目光看待着自己,在他眼里这种喜欢,只不过是小孩子的盲目行事。
整整一年,他都在那个死胡同里兜兜转转。他伤害着自己,不吃东西,整日整日的昏睡,不愿起床,躺在房间里看着半空发呆。 他休学了一年,那一年,季越东在世界各地旅行。 季舒对他说:“你不要再管我了,我是个成年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了什么会让我难过。”他直勾勾地看着季越东,声音很轻,像是叹息,“你会让我难过。” 季越东从未见过这么痛苦复杂的季舒,在他的记忆里,小孩一直都在笑,比多尔多还柔软爱撒娇。而现在季舒呈现在他面前,漂亮的面容好像是灼灼野火,他的脑子里呈现出了一个全新的截然不同的季舒,驳杂着他施加于季舒的痛苦,复杂残酷地生长着。 季舒想,季越东可能永远都不会懂自己对他的感情,那种强烈到令人发指的窥探欲望,像是一个疯狂的跟踪狂,一个热烈的信徒,而季越东就是他所朝圣的路。 他想要到季越东的心里,去寻找自己的圣殿。 但他失败了,不止一次,他在岌岌可危摇摆不定的索桥上掉下来,他摔得粉碎,痛到不能痊愈,他终于是害怕了。 季越东终于是站定不动了,季舒继续往前走,只是几分钟的功夫。季舒已经被夜色吞没。 季舒原本是想在广东多留几日,可因为变故,决定提前回去。 一路上他情绪都不高,在飞机上混混沌沌睡了很久,脑袋里被一个梦境充斥。下了飞机,他随着陆潇往外走,机场内外人来人往,他们依次站在候车道排队。季舒拿出手机,右手划开屏幕,习惯性点进朋友圈的红点,一张照片撞进他的眼帘。 前几日的情绪持续到了今天,如死寂了的账号突然回春,一张他拍安静地在季舒的朋友圈里占据了一个位置。 没有任何文字解释,一张季越东两手抱着多尔多的他拍照几乎让季舒窒息。他呆呆地盯着照片,不知是灯光还是其他原因,季越东的脸上似乎笼了一层钝钝的光,温和平整的眉目,嘴角淡淡的弧度。 季舒吞咽唾沫,他觉得自己没救了,只是隔着屏幕看着季越东盯着镜头的眼就觉得头晕目眩。 他还溺在水中时,季越东发来信息,是几张多尔多的照片。 季舒死死盯着那“正在输入”,反反复复停停顿顿,最后没了动静。一股无名火从胸口涌出,季舒捏紧了手机,问他:“你要做什么?” 当初季越东出国,季舒去了北京,多尔多便送回了郑元那儿,如今都回来了,季越东便也把多尔多给接了回来。他顿了顿,回复道:“多尔多生病了,它的神经系统出现问题,我也是刚知道,它不能跳了。” 季舒盯着这行字,他咬着嘴唇想要回复,陆潇轻拍他的肩膀,“到我们了。” 出租车停在了路边,陆潇上前拉开门,季舒紧跟着坐了进去。 陆潇在他身边坐下,季舒看着还未回复的对话框,手机翻转扣在掌心里。他侧头看着陆潇,问:“是你和他说,我休学的事吗?” 那个他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陆潇叹了一口气,“季舒,我很担心你。” 两年前季舒的样子他想都不敢想,鲜血从袖口淌下,像是一条毒蛇吐着信。他坐在沙发里,盯着自己的伤口,轻声呢喃,“我不敢,我不敢死。” “司机,停车。” 季舒突然出声,他知道自己是在迁怒,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情绪口子似乎出了错。 车停下,他推开门往外跑,陆潇喊着他,“季舒,你别跑,有车,季舒别跑了。” 陆潇睁大眼,根本来不及阻止,季舒的身体被一辆逆行的摩托车撞翻,车和人双双倒地。摩托车车主像是喝了酒,红着脸跑过来,陆潇从出租车上下来,小心翼翼捞起季舒,季舒捂着侧腰,痛得说不出话来。 摩托车司机走过来支支吾吾说不是故意的,陆潇皱着眉不耐烦地摆手,他抱着季舒回到车内。季舒蜷缩成一团,他脸上都是汗,裤子都刮破了,膝盖上蹭来了个大口子。他听到陆潇叫着自己的名字,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挂了急诊,检查出来是软组织损伤,只是皮外伤,但季舒怕疼。护士替他在几处擦伤处抹了药膏,碰到膝盖的时候,季舒的脸煞白。 他们从医院出来,来来回回折腾了几个小时,大半夜的根本叫不到车,夜市都收摊了,季舒两只膝盖包着纱布,手上也是,看着实在是可怜。陆潇让他在门口等着,他去看看附近有没有车。 季舒和他说谢谢又说对不起,陆潇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那么客气做什么?谁让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呢?” 他站在门口,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腿,思绪飘散,他拿出手机,点开了刚才的对话框。手指在键盘上犹豫,几分钟里,一行字反反复复输入了十几次。 最后还是全部都删掉了,一个字节一个字节往前删去,直到空白,季舒抬起头,看到了马路对过路灯下站着的人。他不敢置信揉着眼睛,对方朝他走来,等过一个红灯,站在几条白色实线,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扶着季舒。 季舒像是傻了,他身上的锐角又一次不知道丢在了哪里,他听到季越东还带着喘的声音,季越东说:“你朋友和我说你出车祸了,我坐了最近一班的飞机过来。”第47章 47 陆潇站在路的另一头, 树影挡住了他,他拿出手机给季舒发了一条信息,一个歉意的笑脸, 一句突然有事先走啦! 发完这句话, 他看着悄无声息的对话框,安静地转过身。 在医院时他便联系了季越东, 几个小时,广东到北京,季越东赶过来了。 陆潇喜欢季舒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那喜欢已经不是在意自己的感受了, 而是把季舒放在了心里的第一位。他希望季舒能过得好,至少能好好吃饭,季舒太瘦了。 他最后看了季舒一眼, 然后回头。这是他最后一次退让, 如果季越东依旧会让季舒难过,那么他就不会再犹豫了。 季舒恍恍惚惚被季越东拉上了车,他身上疼得厉害,白着脸沉默不语。 季越东与司机说了一个酒店,季舒一愣,抬起头对司机说:“去垦丁花园。” 那是他现在住的小区,他说完又觉得后悔,侧头朝季越东看去, 目光撞进季越东的眼里,他愣了愣, 随即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季越东抬起手,手指小心翼翼碰了碰季舒蹭破皮的脸。季舒的眼皮轻轻撑开,漂亮的眸子里盛满了季越东。 “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容易摔跤?” 脸上酥痒,季越东的手指几乎没用力,像是羽毛扫过。季舒在他掌心里,他的身体似乎不受控制,侧过头把脸依偎。季越东张开手,宽大的手掌捧着季舒的半张脸,车子驶过减速带,颠簸一下,季舒的身体前倾,嘴唇贴在季越东的掌心里,柔软又温热。 他呆滞地看着季越东,抹不开的疼痛涌上心口,像是腕间的疤。 车子在垦丁花园刚停下,季舒便拉开车门往外走。 阴蓝的夜,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牛毛细雨伴随着骤降的温度袭来,季舒打了个冷颤,肩膀突然被圈住。 季越东张开手挡在季舒的发顶,他还是比季舒高出许多,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原因,季舒的个子在一米七五就停住了,他梦想着和季越东一样高大这件事是永远不可能实现了。
“你要做什么?不要跟着我。” 季舒扭头不耐地看着季越东,冷雨落在他的脸上,似哭过的痕迹。 “我担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