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越东站在门前,缓缓推开门。房间内亮着小灯,季舒蜷缩在那片昏暗里,季越东走近,伸手拉着被子掩在季舒肩头。 走廊上有人走过,未关紧的窗被风吹动,季越东的目光从季舒脸上挪开,他走到窗口,那那条透风的缝隙轻轻拉上。 他站在玻璃前,浅浅的影子映在眼前,他回头便看到季舒坐了起来。 蓝白条纹的病服把他包裹,更显孱弱,神色惶惶盯着季越东,还未等他开口说话,肩膀便被用力扣住。季越东抱着他,紧紧地抱着,似乎要把他揉碎。 季舒茫然无措,他听到季越东不停地道歉,他说对不起,他说都怪我,他说我不该把你留下。 季舒摇头,他已经不会去怪季越东了,他怪自己。他拥有一具丑陋怪异的身体,一颗不知羞耻的心。他表述爱意,然后被拒绝,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是他去招惹季越东,是他把季越东对他的好错以为是爱。 他心里头破了一个洞,放什么进去都愈合不了,他宣泄不了,他受够了这种不由己的情绪,他只能伤害自己。 他对季越东说:“你如果不喜欢我,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他一直都是把自己的真心递给季越东看的,血肉模糊的心口从未痊愈过,因为疼因为苦,已经很久没哭的他,开始流眼泪。哭声细碎,好像是刚出生的小猫在抽泣,季越东把他抱在怀里,听着他说:“你不要对我那么好了,你这样只会让我痛苦,那么多年了,我好不容易恢复,你为什么又要回来?” “季舒……我……” “你不会喜欢我的,你永远都这样,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很可悲。”他笑了一声,额头抵在季越东胸口,他说:“也是啊,这么个身体有什么资格去喜欢别人,那么恶心?” “季舒别这么说自己。” “你别管我。”季舒突然大吼,他从季越东怀里挣扎爬起来,一把将季越东推开,摇摇摆摆站在床上。 他指着季越东,神情是痛苦和悲伤,镇定剂的时效过去,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揪住自己的胸口,对季越东说:“什么不完美就是完美,什么你是我的小王子,什么宝贝,都是假的。 你这个虚伪的骗子,你为什么要说这些,为什么要让我喜欢上你?我好难受,我每天都好难受,我想过几十种的死法,我每天都在想,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不会后悔?” 他举起手,露出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指着腕部的伤口,“这里……明明竖着划就能必死无疑,可我却不敢那样做,我怕我真的死了,就再也看不到你了。我在医院呆了整整一个月,我每天都在想,你会不会来,如果你知道我自杀,会不会回来?可你没有,我割腕的时候你没来,我服安眠药洗胃的时候,你也不知道。” 眼泪汇聚在他的下巴尖上,一滴滴落下,他的身体抖得厉害,整个人都在哆嗦,一边哭一边说,最后实在是支撑不住,跪在了床上。 季舒的手抓住被子,他死死揪住一角,他说:“我不了解你,我不懂你要的爱究竟是什么?” 在季越东潦草的爱意里,他希望自己不会成为爱人的负担。 可似乎越是这么想,事情便会朝相反的方向发展。他还是成为了压垮季舒的包袱。 季越东握住那段孱弱的肩膀,他的两颊绷紧,后槽牙咬合了许久后,他的嘴唇微动,低声说:“你父亲临终前把我召回来,你父亲很了解我,他知道我怨恨他,也知道就算如此我也不会背叛季家,所以他告诉我,他有一个孩子被他藏在了瑞士,他需要我去把这个孩子带回国,并且看顾到成年。
我替你父亲办完葬礼后就来了瑞士,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吃掉了你的一个三明治。” 季舒抬起头,吸了一下鼻子,他说:“是两个。” “是啊,吃了你两个三明治,你也不生气,那么乖,那么好。”他低下头,缓缓上前,抱住季舒,他的脸埋在季舒肩膀上。这是第一次,他在季舒面前流露出脆弱的神态,他对季舒说:“我不年轻了,你还有很长一段时光,我以前总想,我不能够因为私.欲,就把你攥在手里,限制在这份爱中。” 季舒瘪着嘴不说话,颈侧突然觉得湿润,他的身体一僵,被拥抱得更紧了。 他不敢动,只是嘴唇微张,轻声说:“我从未觉得这是限制,我也考虑了很多,我们的未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 “我知道,是我错了。” 季越东抬起头,季舒的眼睛被蒙住,他什么都看不到,却能感觉到那逐渐逼近的气息。 季越东问他:“如果我和你认错,我对你说,季舒,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让我追求你,来爱你,你……能不能原谅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你是在可怜我吗?” “不是。”季越东松开了手,他们对视。 季舒看到季越东微红的眼眶,他咬着牙,整个心被颠来倒去揉碎了一百万遍,最后竟还是因为季越东的一句话,而复原。 他不可能不感叹,不自嘲,可却没办法。季舒问他:“你刚才是在哭吗?”季越东说是。 季舒便又问,“是为了我哭的吗?”季越东继续点头说是。 然后就是沉默,几个缓慢的呼吸,一串泪痕飘干,心跳动了十几下,季舒终于开口,他轻声说:“我很难追的。”第50章 50 周三下午, 季舒没有课,这原本是他约看心理医生的时间。 他被诊断患有双相障碍,他有很长一段时间, 无法去掌控自己, 情绪像是海浪中的一叶小舟,飘忽不定, 随时都有可能被淹没。那些他曾经憧憬的生活,都在他面前变得黯淡无光,分崩离析,直到最后他连看一眼都不愿意。 可这病又不是这么简单就了事, 在这低落的状态里,好几次,他被另外一种自己骤然拔高的情绪给拉扯出来, 灵魂像是塞进了另外一具皮囊。他变得亢奋, 整天都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和人交流,去做户外运动,磕磕碰碰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深夜躺在床上,心脏好像要顶破喉咙,他的呼吸急促,定定地看着半空,不觉得半丝困倦。 后来这种情绪逐渐失控, 他整日都好像被滚烫的热水从头皮浇过,浑身都在疼。他可以花一整天去哭, 也可以在外流浪一整天,走遍这个陌生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他的不甘心囤积在心口,身体里像是有有两个人在拉扯,好的坏的,低落的暴躁的,可这两个人为什么都那么爱季越东。 季越东来到北京时,季舒当时的状况其实并不好,情绪控制有一个周期,平缓过后,他又陷入了一段要与自己互相折磨的时间。他本来是做好了准备的,可季越东出现了。 季舒是不想让季越东知道这些,那段日子,他把自己的药都偷偷藏了起来,他推去了心理医生那边的治疗,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人,整日整日呆在季越东身边,贪婪地看着这个人。 他是时好时坏,思绪飘散,被分解成两种。 想要去和解,又不想,上一秒还像是小动物那般乖顺,下一秒又因为愤懑而如困兽。 也许最后还是坏的那个胜利了,他骗了季越东说要和陆潇去欧洲,而后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广东。 人的疲惫积攒到了一定程度,似乎一片羽毛都能将其压垮 他只是被轻轻挤了一下,就像是某天放学,身后的人推搡一样,他原本能慢吞吞地走开,可这次他没有那么做。他根本没有想去站稳,身体摇晃了几下,然后跌倒在地。 他躺在斑马线上,几辆车的前灯闪烁,喇叭鸣笛不间断,人群包围住了他,黑色的夜也被吞没了。 他趴在地上哭,喘不过气地哭。 他知道自己病了,生了一场大病。 病房内,季越东听着季舒安静的陈述,闭上眼又睁开眼,情绪隐忍又克制。 他小心翼翼抱着这一团易碎的水晶,低头,额抵着额,鼻尖碰在了一起,轻轻蹭过。 季越东对他说:“我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留下了。” 季舒躺在眼泪里,呼吸逐渐平复,他似乎睡着了,手却紧紧揪住季越东的袖子。季越东维持着抱他的动作久久不动,直到半个胳膊都麻木了,他稍微动了动,袖子就立刻被拉紧。季舒像被噩梦惊醒,睁大眼看着季越东,声音微弱,他说:“你又要走了吗?” 季越东反手握住他的手,手指交错,他低声说:“我不走。” 他换了个姿势,环抱住季舒的肩膀,低头俯在季舒耳边问他:“要不要喝点水?” 季舒摇头又点头,季越东笑着问他究竟要不要,季舒才说要的。 季越东把水杯递到他嘴边,季舒小口喝着,季越东又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季舒刚才消耗了太多情绪,此刻松弛下来,神情倦怠,他低声道:“我想再睡一会。” 这一夜格外的长,季越东重新把季舒拉入了自己的未来,把原本既定的计划重新洗牌。 而后想了一整夜,他与季舒的将来。 季舒已经很久没有睡得那么沉了,醒过来时,眼睛很涩,他伸手去揉,手腕被拉开,沾了水的湿毛巾擦过他的眼周。他睁开眼,出神地看着季越东,几秒之后拉起被子,像只小蜗牛,慢吞吞缩了进去。 季越东笑了,他说:“躲什么?” 季舒不说话,被子里的脑袋动了动,季越东拉了一下他的被子,没拉动。 季舒把自己藏在被子里,思绪却溜在外头。季越东说了几句,他都没应,然后就听到低沉的笑,身边的气息一空,他愣了一下,立刻探出头,两只眼睛暴.露在外,目光掉进了季越东含笑花的眼睛里。 薄薄的晨曦之下,季越东的脸似被光笼罩,季舒听到他说:“起来吧,我带你回家。” 许久未住人的老房子外墙上攀了一层爬山虎,季舒从车上下来,站在一大片的绿意前,仰头看着。季越东走到他身边,同季舒一起抬头,他说:“我不常来住,也没怎么管这些,明天我让人来把它除掉。” “不用。”季舒顿了顿,“我挺喜欢的。” 他推开门,屋内已经被打扫过,和以前几乎一样,季舒在房子里转了一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季越东站在窗口,从这里能看到院子里的小树。 季舒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以前给多尔多买的玩具,他眨了眨眼,问:“多尔多还在郑元那里养着吗?” 季越东摇头,他指着窗外,对季舒说:“多尔多在外面,那株小树下。” 季舒走到窗口,没敢出去,他趴在玻璃上,呆呆地看着。 季越东站在他身后,看到他颤抖的肩膀,隔了很久,听他说:“我该来看看它的,你和我说,你把多尔多也接了回来的时候,我就该来看看它的。” 季越东从身后抱住他,亲了亲他的发顶,他低声道:“你那么喜欢它,它是知道的。下辈子它还是会找到你,来做你的小兔子。” 季舒摇头,“不要了,我不要它做我的兔子,如果真的有下辈子,那就让多尔多变成一个人吧。” 季舒被季越东接回来后,精神状况好了很多。季越东联系到了季舒的心理医生,经过季舒的允许,了解到了季舒的情况。双相障碍复发率很高,这一次季舒便是停药后复发,季越东听从医生指导,把季舒要吃的药每日诺列好,定时提醒季舒服用。
他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在了季舒身上,只是生病了的季舒,有时候的确是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很安静的,比以前更不喜欢说话,一个人呆着的时候脸色很冷,季越东同他说话,他才会掀一掀眼皮。他很喜欢看电影,白日里就拉着季越东缩在沙发上,两个人挨在一块,电影从开始到结束,大概是吃了药的缘故,他一直都无法集中注意力,没有一次电影是看完整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医科大里的学习效率一直都很低。他恼恨生病的自己,怨愤那些治疗药物,可没办法,他要是想要好好活下去,就得这么做。 一部电影放到了片尾,季舒趴在季越东身上,他睡了大概有半小时左右,醒来后,昏昏沉沉愣了很久。季越东轻轻抚过他的后脑勺,问他,“饿了吗?” 季舒点头,他说:“我想吃饺子,你下的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