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唐秀懿不让他帮忙干活,江知宴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用手机接着看昨晚没看完的电影。 唐秀懿忙完,沏了两杯果茶端过来,在江知宴身边坐下,说:“我听楚修说,你明天就要走了?” 江知宴坐起来,“嗯”了一声。 昨天吃晚饭的时候,楚修已经和他对过词,让他千万别说漏嘴了。 “不想在B市待下去了,”他说,“换个地方生活或许会更好。” 唐秀懿也没有多问,因为楚修昨天在电话里已经说得很明白,她微笑着说:“即使走了,也要常联系,如果以后哪天回来了,记得来看我,知道吗?” 江知宴用力点头:“知道!” 果茶的气味香香甜甜,飘飘袅袅,熏染出一段静好时光, 静坐片刻,唐秀懿喊了声“鹤西”,然后就没了下文,江知宴主动问:“怎么了秀姨?” 唐秀懿微微笑了下,眉眼低垂,似乎有些难为情,她轻轻叹了口气,说:“有些话,我明知道不当讲,可若是不说出来,我又觉得难受……” 江知宴打断她:“秀姨,您想说什么就说吧,甭拿我当外人。” 唐秀懿短暂地沉默了下,缓缓开口:“以前,楚修有个特别要好的朋友,叫江知宴。”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江知宴一怔,心情有些微妙。 “知宴是个特别好的孩子,长得好,性子也好,爱说爱笑,我特别喜欢他来我们家做客,他一来,我们这个死气沉沉的家就会充满欢声笑语。” 唐秀懿脸上布满温柔的笑意,江知宴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地很喜欢他。 “虽然楚修隐藏得很好,但我是他妈,知子莫若母,从他第一次带知宴上门,我就知道,他喜欢知宴。” 江知宴心里“咯噔”一声,表情有些僵住,好在唐秀懿没看他。 “但知宴和楚修不一样,他喜欢的是女孩子,楚修便只把他当好朋友对待,从来没有向他表露过自己的心迹。后来,知宴交了女朋友,楚修也断断续续交过几个男朋友,但我知道,楚修喜欢的人,一直只有知宴一个。” 江知宴终于忍不住问:“秀姨,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意吗?” 唐秀懿说:“你听我说完。” 江知宴只得点头:“好。” 唐秀懿叹口气,接着说:“只可惜,知宴是个命薄的孩子,去年五月,他和楚修去泰国旅游,不幸出了车祸,楚修只受了些轻伤,知宴却……他才二十三岁,花一样的年纪,就这么去了 。” 唐秀懿眼里有了泪光,江知宴感同身受,也有些难过,他沉默着,等着唐秀懿的下文。 唐秀懿平复片刻,继续轻声慢语地说:“知宴的死对楚修的打击很大,那些深埋在心底里许多年却从没说出口的喜欢,害死知宴的内疚和自责,把他压垮了,他整个人都崩溃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里,他没有工作,没有社交,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人不鬼地活着,直到我生了一场大病,为了照顾我,他才渐渐打起精神来。” “但他依旧活得不快乐,我以为他一辈子都要活在失去知宴的痛苦里,直到你出现了。鹤西,你就像一道光,重新照亮了楚修,让他的眼里重新焕发出光彩。” 唐秀懿浅笑着说:“楚修说,你们只是好朋友,我是不信的。我知道,他喜欢你,他看你的时候,眼神是闪闪发光的,但我并不像了解楚修一样了解你,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鹤西,你对我们家楚修,有没有一点喜欢呢?” 江知宴本就理不清的脑子被唐秀懿这番话搅得更乱了,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我……” 唐秀懿握住他的一只手,温柔地说:“我不需要你现在就给我一个答案,我只是想让你好好想一想,你对楚修到底怀着怎么一种感情。如果你真的只是把他当朋友也没关系,楚修绝不会逾矩,如果你有一点喜欢他——哪怕只是一丁点,我希望你能告诉他,给他一个机会,好不好?你就当这是一个做母亲的一点私心,我想让楚修从失去知宴的痛苦里彻底走出来,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新的生活。”
江知宴不假思索地点头:“好,您放心,我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唐秀懿欣慰地笑起来:“那太谢谢你了。” 谈话到此结束,唐秀懿起身去忙家务,江知宴想接着看电影,却无论如何都看不下去了,他干脆什么都不干,就安静地躺着。 心脏一直酸酸涩涩的,脑子总静不下来,乱七八糟地想东想西,却什么都没想明白。 不管多煎熬,时间还是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傍晚的时候,一个美女登门,自称是楚修的助理,来给江知宴送机票的,美女还说,楚修临时要去外地出差,已经出发,明天就不能送他了。 美女走后,江知宴给楚修打电话,关机。 大概在飞机上吧,江知宴想,怎么走得这么着急,既然有时间找人传话,就不能给他打个电话亲口说吗? 他闷闷不乐,晚饭都没什么胃口。 晚上,唐秀懿留下来住。 她的房间还是原样,只是多了两个行李箱。 这一夜,江知宴失眠了。 习惯了旁边有楚修的呼吸声,突然变成一个人,有些不习惯。 第二天上午,江知宴又给楚修打了个电话,这回打通了,却没人接。 吃过午饭,唐秀懿送江知宴去机场。 时间掐得很准,刚到机场就开始办理登机手续,过安检的时候,匆匆说了几句告别的话,江知宴便进去了。 过拐角前,他停下来回头望。 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忍不住想看一看,或许楚修根本没有出差,只是想躲开这场离别,或许楚修会突然出现,笑着同他说一声“再见”。 然而江知宴并没有看见想见的人,他笑着对站在安检口的唐秀懿挥挥手,转身,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第24章 经过三个小时的飞行, 飞机降落在F市。 B市还在初夏,F市却已经进入盛夏, 一下飞机,热浪扑面而来,像是在热烈地欢迎他。 江知宴深吸一口家乡的空气,瞬间身心舒畅, 整个人都好了。 一手拉着一只行李箱, 出了航站楼,坐上出租车, 报上目的地, 江知宴这才得空掏出手机, 开机,点开微信, 噼里啪啦地打字,打完又看一遍,删删改改,发送。 [修哥, 我到F市了, 这里变了很多, 既熟悉又陌生,但我心里很踏实, 因为终于回家了。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以后我会和老爸一起好好生活的, 欠你的钱, 我会每个月还一点,直到还清为止。祝你一切安好,知宴。] 楚修正在参加领导层会议,看见手机屏幕亮了下,有微信进来,他立即拿起来看。 大概是他的反应太迅速,惹得旁边的楚珩瞟了他一眼。 楚修盯着屏幕看了许久,才把手机放下。 他没有回复,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才恰当。 楚修的确撒谎了,他没有出差,他一直在B市。 他怕自己会挽留江知宴,他怕自己没办法笑对离别,所以他以出差为借口,把江知宴丢给了唐秀懿。 但最后,他还是忍不住跑去了机场。 他躲在柱子后面,看着江知宴在安检前回头张望,他几乎要走出去,脚抬起又放下,终究没有露面。 目送江知宴身影消失,唐秀懿转身离开,不经意看见了傻站着的楚修。 她走上前,什么都没问,抬手抱住了儿子挺拔的身躯,轻声说:“如果他心里有你,他会回来的,你只需要等着,虽然一开始会很难熬,但等着等着就习惯了。” 楚修问:“你等过楚珩吗?” 唐秀懿沉默片刻,说:“等过,等不到,就放弃了。” 从十八岁到二十四岁,楚修已经等了六年。 其实,他并没有刻意地等,他也曾尝试着和别人在一起过,可是,心不由己,那点妄想消不灭,杀不死,兜兜转转就过了这么些年,依旧扎根在心底,他也早就习惯。 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死心呢? 楚修不知道,就交给时间吧,就像他妈说的,等着等着,等不到,自然而然也就放弃了。 时间在恍惚中流逝,会议结束后,楚珩让他留下,等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楚珩才淡淡开口:“你刚才一直在走神,在想什么?” 楚修眉眼低垂,神情冷淡,并不回答。 “你到底要跟我置气到什么时候?”楚珩的话音里有怒意,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楚修冷笑了下:“有句话说,‘人最终都会活成自己曾经讨厌的样子’,你就是这样。当年,你和我妈被强行拆散,现在,你又对我做着同样的事,还美其名曰为我好,你不觉得自己很虚伪吗?” “所以,”楚珩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现在想反悔吗?” 楚修抬头迎上他的视线:“我说过,我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我希望你也一样,如果将来鹤西受到任何伤害,我们的约定就作废。” 话音一落,楚修径自起身离开。 楚珩却坐着没动。 楚修没说错,他的确活成了曾经讨厌的模样,他甚至早就忘了自己本来想要活成什么样。 人生在世,有太多的不如意,不得已,没人能挣开枷锁随心所欲地活着。 楚珩叹息一声,刚站起来,胸口猛地一痛,他立时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江知宴下车,去后备箱把行李箱拿下来。 出租车开走了,江知宴站在路边,看着近在眼前、无比熟悉的小区,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虽然在他现有的记忆里,他只离开家一个多月,但记忆的缺失又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离开很久很久了,有种时空错乱的矛盾感。 调整好情绪,江知宴拉着行李箱走进小区。 老旧小区,安保没那么严,进出很随意。 到了楼下,低层住宅楼没有电梯,一次提两个行李箱上五楼对现在的他来说不太现实,江知宴就分两趟提上去,累得气喘吁吁。 他坐在行李箱上喘气,掏出手机看时间,已经六点多了。 老爸一般五点半下班,再顺道拐去菜市场买个菜,到家差不多也就六点半左右。
就快见到老爸了,虽然让老爸相信他借尸还魂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江知宴莫名紧张得心慌气短,在飞机上想好的说辞也乱了套。 正自忐忑,对门突然开了,走出来一个身材高挑的中年女人。 做了十几年邻居,江知宴当然认识她,一声“柔姨”几乎要脱口而出,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关寄柔上下打量他两眼,问:“你找谁?” 江知宴站直了身体,看着面前比记忆里沧桑了许多的女人,一时百感交集,他终于清晰地确认了时光的流逝,遗忘的六年有了确凿的证据。 江知宴微笑着说:“我找江春声。” 直呼老爸的名字有些怪怪的。 关寄柔扫了眼他的两个行李箱,又问:“你是他什么人?” 江知宴暗道一声糟,他只想了该怎么跟老爸解释,忘了想对外人的说辞。 他支吾两声,还没想好怎么编,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跟楼道里站着干嘛呢?” 江知宴猛地回头,就看见老爸站在一臂之隔的台阶上,穿着惯常的白衬衫黑西裤,一手提着公事包,一手提着装菜的塑料袋,正仰头看着他。 瞬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老爸和他那天在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瘦削,苍老,明明才五十出头的人,看着却像迟暮老人,未老而先衰。 关寄柔和江春声都被这个陌生男孩汹涌的眼泪吓了一跳。 “我、我不就问你两句话嘛,你哭什么呀?”关寄柔赶紧下楼,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老江,他说他来找你的。”到身边的时候又小声叮嘱,“问清楚他是干什么的,别随便让人进门。” 江春声点点头,拾阶而上,到了江知宴跟前。 江知宴胡乱擦了两下眼泪,然后毫不犹豫地抱住了江春声,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江春声被他又哭又抱弄得一头雾水,两只手都占着又没法推开他,只好用嘴说:“你先松开我,有话我们进去说,好不好?” 江知宴听话地放开他,用哭腔说:“刚才那个阿姨不是说……不让你随便让人进门吗?” “她做不了我的主,”江春声微微笑着说,“你先让开,我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