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条在手,柳文鹄溜得也比较彻底,11点不到就旷工直奔医院。 工作日的早上相对来说挺好排号,柳文鹄就是典型的精神衰弱,医生开了点谷维素,安生补脑液,再加两瓶B1,让他注意饮食,少搞□□,少加班。 柳文鹄心里委屈,这大盘,还少加班,没让他睡在散客大厅已经是公司仁至义尽了。 等他从医院出来,就接到发小刘家宇的电话。 刘家宇和他有缘,中学转学去了南京,结果大学又跟柳文鹄做了同学。两个人在南大碰面的时候简直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革命的友谊之花永不枯竭,并在千禧年越开越鲜艳。 后来柳文鹄毕业当上金融民工,刘家宇毅然决然选择了读研深造,三年后,柳文鹄已经半穷不穷游走在脱贫的边缘,刘家宇才磨磨唧唧地开始找工作。这段日子刘家宇就比较苦,找工作,一般都比较苦,高不成低不就,哎,难过。 柳文鹄看着电话响,先憋了两句腹稿怎么安慰,毕竟如今他也算事业有成,内心不由地有点飘忽,接起来喂了一声:"小刘啊,啥事儿呢?" 等柳文鹄赶到安德门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半了。 刘家宇奶奶的告别仪式也进入尾声。 柳文鹄在灵堂外面看着大家还在围着遗体献花,他也走过去,先戴了一朵白花,然后加入了人群。 刘家宇在主持人那儿红着眼睛,还有家里几个大人都一直没停着抹眼泪。 殡仪馆的主持人看着差不多了,让亲朋友好友都出来,留下至亲再看一眼老奶奶的样子,然后结束了这场人间的告别。 柳文鹄在外面等刘家宇出来,年跟前了,来办事的人家越来越多。殡仪馆里此起彼伏的友谊天长地久,听得人心里确实挺难受的。 这时他竟然看到了那个怪人。 柳文鹄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直到刘家宇小声问他:"你为什么一直盯着陆老看啊?" "陆老?"柳文鹄听见自己反问了一声。 被称呼为陆老的人走了过来,看到柳文鹄,不置可否地噢了一声。 刘家宇说:"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奶奶的同事,国安特搜的陆老,陆星迈。陆老,这是我发小,柳文鹄,‘瑟曰文鹄,皆仙乐也'。" 陆星迈随意点了下头,全当认识了:"柳琵琶。" 柳文鹄太阳穴突突直跳,脱口而出:"陆先生看着也不老,为什么喊陆老,是老不死的老吗?" 陆星迈微微差异,抬眼大量了一下眼前这卷毛:"是你老子的老。" 刘家宇看得心惊胆战,今天是他奶奶的大日子,可不想这两个人在这地方犯浑,他管不了陆星迈,先把柳文鹄拉倒一边:"你他妈吃□□了吗,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柳文鹄有些无言,到底是他冲动了点。 刘家宇的祖母是个神婆,柳文鹄虽不屑鬼神,但碍于刘家宇面子并不好多说。 毕竟逝者已矣。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一会儿是刘家宇,一会儿是陆星迈那张脸。睡眠不足导致他思维混乱,就这么几十秒的功夫都陷入半梦半醒了。
刘家宇注意到他手上那袋安神补脑液,问道:“你这又是什么情况?” "别提了,天天都一个梦,醒过来的样子都一样,梦里还不记事儿,吓得我心脏疼。"
刘家宇一听就明白了:"我看你这不像有病,像中邪。你要不问问姓陆的怎么整,他也是……那种人,就我奶奶那种。" 柳文鹄撇撇嘴,"你逗我呢?" 刘家宇就知道这厮不吃这一套,只是把他往陆星迈那儿拽了一把。 陆星迈突然笑了:"元神涣散,梦无因果。不必劳神担忧。" 柳文鹄听得一怔:"你知道我梦到什么了吗?" 随即停到一声嗤笑:"与我何干?" "还有三天,不必吃药。"殡仪馆里飘着很多纸钱烧成的灰,陆星迈拍拍衣袖,转身就走,"祝我们后会无期。" 刘家宇跟柳文鹄说:"姓陆的不是个坏人。" 柳文鹄没想搭理他这一出:"21世纪没那么多坏人。" 但是刘家宇并没有搭他这句话,只是出神地看着窗外。 冬天的南京显得格外寂静,车子越开越远,景色从市区到城乡再到山里。 渐渐多的是没扫完的雪。 年关将至了。 ☆、第 3 章 正如陆星迈所言,三天之后,他的失眠真的好了。柳文鹄得偿所愿,睡了一个长长的觉,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轻盈,疲惫一扫而空,还抽空给他妈打了个电话问安。 不问不知道,原来老太太回去以后也生了一场病,高烧了三天,吊水打针都退不下来,也不敢让柳文鹄知道,这也才刚刚恢复点精气神。 除此之外,枯燥的生活里还至少发生一件好事。单位里终于来了一个吃苦耐劳聪明能干的实习生。 来之前总经理给大家打了个招呼,说是南财某个教授关照进来的学生,小朋友才大二,农村孩子,让大家多担待一些。 秦臻接话说:"什么样的宝贝疙瘩啊,让我们老大亲自关照?" 这办公室里就数他和柳文鹄最闹腾,马上柳文鹄也虚情假意地说道:"到时候肯定劳烦秦总多关照关照!" 秦臻笑道:"哪里哪里,柳总抬举了!" 说起来,众人本来以为农村的孩子长得可能不怎么如人意,洛语谦的到来,确实让大家吃了一惊。 他除了有些瘦弱之外,完完全全可以用洋娃娃来形容,明亮的眼,精致的鼻,和天生带笑的唇。 样貌火速席卷了办公室以王姐为首的中老年妇女芳心,誓要将党的光辉温暖洛语谦同志的每一处。 洛语谦家里穷,听说连上大学的钱都是村里一起凑的。柳文鹄随便跟这小子说了几句话,只觉得他对人情冷暖太过敏感,不禁有点可惜。老实说,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勤学好问不怕苦,最枯燥的活也能做的津津有味,比之城市里金贵的各位王子公主,已经好了不知多少倍,就怕他自己没有这个信心。 秦臻原本对实习生的到来多少还有点微词,真的看到洛语谦以后反而转了风向,天天叮嘱柳文鹄多多照看。 柳文鹄骂他鸡婆:"实习生是大家一起带,你怎么就摁我头上了?" 秦臻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 柳文鹄装模作样地回到位置上,抱怨道:"这么没日没夜的开户,铁打的人也经不住折腾啊。" 这话说完办公室里此起彼伏地牢骚了起来,柳文鹄继续演:"吃完饭就剩一刻钟,都不够睡的。"然后把洛语谦叫来,"你去看看理财室有人睡么,没人的话给你哥占个坑去。" 洛语谦点点头,屁颠屁颠地探路去了。 柳文鹄慢悠悠地拿了他的枕头,拎上他的红烧鸡块盖浇饭跟了过去。 正好总经理下来说年会的事儿,年末的牛市实在是来得太匆忙,这笔经费不用更过意不去,得赶紧谋划。 按照老传统,大家先去聚个餐,然后唱个歌,然后四散。 柳文鹄大胆举荐,请领导把洛语谦也带上,顺道给小同志办个迎新会。 王姐为首的办公室老妇女们也立刻起哄,小洛同志积极向上,已经是组织的一员,出于我司团结一致的精神建设,小洛同志必不可少! 众人嘻嘻哈哈地闹了起来,洛语谦红着脸跟在柳文鹄旁边,小声说:"谢谢柳哥。" 柳文鹄啥也没说。 秦臻在旁边喊道:"我带头表扬柳文鹄同志,为我们团队建设添砖加瓦!" 晚上吃完烤全羊,一伙人都没少喝酒。 "柳哥,你年后啥时候回来啊?" 柳文鹄掰着指头想了想,初七连着周日,好像是初九才上班,他买了初八的票回南京:"2号、初八是2号吗?" "柳哥,你去过夫子庙那个元宵灯会吗?" 柳文鹄又把指头掰回去,好像有一次想去,但是没去成:"没、没有。" "那柳哥,回头你能不能带我去啊,我也没有去过,而且……有点害怕……"洛语谦缩了缩脖子。 他说得很小声,很含混。 但是柳文鹄听清了。他一瞬间脑子很清醒,知道洛语谦的害怕源自于他的不自信,源自于家乡、他的贫穷。 柳文鹄撑着沙发让自己做好,然后伸出一只晃来晃去的手,摸在洛语谦柔软的头发上,揉了揉:"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字数有点少。本文已完结,修文删了一部分,不好意思。 ☆、第 4 章 2009年的春节来得格外平静。 柳家家规可能是远了香近了臭,柳文鹄这位英雄母亲前两天才去南京探过监,这次过年当然没那么多好脸色,天天看他都是歪鼻子斜眼不学好,浑身上下骂遍了还不带重样。 到初六柳文鹄就熬不住,巴着手机看日历,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初八的红太阳。 柳家主母看着自己亲生儿子那个蔫不拉几的样儿,痛心疾首地骂道:“四舍五入都三十岁了,也不见你拉两个小丫头回来见见,你妈我还不如村口养种猪的,那拉出去溜溜还能有个两百来块营养费,你,在家浪费我粮食,出门浪费我面子。” 柳文鹄听着一个头八个大,他要是有那文学素养一定要写本书,书名就叫《三姑六婆皆祸害》,歌颂一下他那嘴碎的亲戚甲乙丙丁:“人家小动物两岁就能配种,我两岁时候你能让我出去配种吗?你这输在起跑线上,赖不得我。”。 等初八一到,柳文鹄脚底抹油,提前半个小时就滚到了火车站——啊,自由之都,啊,南京。 过完年的办公室没几个毛人,王姐那帮都顺道请了年假,总经理在国外还没回来,可以说是一年之中美滋滋之最了。 柳文鹄扒拉两口发的零食,也不知道是什么膨化食品,反正吧砸吧砸还挺有味儿,总觉得今天少了点什么。 到下午看着桌上的台历才想起来,2月9号上画了个圈,写着灯会。 原来是没见着洛语谦。 柳文鹄瘫在椅子上,不禁羡慕起洛语谦的假期,转了一圈又想起老太太在家骂他不如猪,心情又酸又悲愤:“秦总,我受伤了!” 秦臻在工位那头遥远地骂道:“别他妈耽误我算社保!” 喔,感谢上帝,要发奖金了,柳文鹄瞬间被续了命,拿起手机给洛语谦发了条短信:回头灯会想吃什么,哥请客啊。 过一会儿洛语谦来了回信:谢谢哥关心,我后天来上班,给哥带了特产。 柳文鹄热泪盈眶地举着手机,凑到秦臻面前:“看见没,小棉袄,大号的,那种加厚加热,远红脉的。” 秦臻翻了个白眼,打开手机拨了拨,翻出洛语谦的拜年彩信:秦哥新年好,祝你万事如意,年后请你尝尝我家乡的特产!后面附图一张山里的照片。 柳文鹄悻悻说:“行吧,就当咱办公室的油汀,温暖你我他了。” 年后几天都没什么活,全民都在回味春节的余韵,股民也不例外。 全办公室悄无声息的迟到早退,完全达成了和谐社会。 洛语谦身为实习生还没那个胆子摸鱼,柳文鹄和秦臻略一琢磨,义不容辞地给大学生上了社会第一课,于是2月9号闭市之后,柳文鹄就带着洛语谦溜向夫子庙。 到了秦淮牌坊口头,柳文鹄傻了眼,洛语谦也傻了眼。 这特么人也太多了吧。 不过他们很快平静地接受了中国是世界第一人口大国的事实。 洛语谦显得非常兴奋,在人山人海中高兴得整张脸都红扑扑的。左看看右看看,每一个门店都想进去转转。夫子庙里面开的小市场人满为患,卖灯的,卖雨花石的,卖小玩具的,就连卖龙泉剑的门口都围了不少人。 看他这么高兴,柳文鹄酸溜溜地说:“花钱的时候就知道找你哥,过年也不给条彩信。” 洛语谦愣了一会儿,后来想起来了,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哥,彩信5毛一条呢。” 柳文鹄一听这话,更酸了,咋整的,他连五毛还不值呢?柳文鹄大手一伸,准备现场办公,元宵节请小洛同志赏一顿屁股开花节节高。 洛语谦赶紧讨饶:“哥,咱们办公室秦哥管钱呢!” 柳文鹄一下子懂了,这才笑起来:“你还想着这出啊!” 洛语谦点点头:“村长说的,说秦哥是财神爷,要贡好了。” 柳文鹄打趣道:“那贡品呢?全村一起凑?” 正好他们这会儿被人流挤到了贡院门口,洛语谦顺嘴背了一句诗:“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