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派一家独大这么多年,叶呈领导正道这么多年,早有无数人眼红。 他们等一个叶呈犯错的机会等了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还是一个这样大的、简直像是叶呈傻了才送到他们面前的错误,他们怎能不好好把握? 一时间,正道阵营处喧嚣得厉害。 叶呈却是只坐着垂眸看着桌上自己的银刀,一言不发,好似完全没听到周围人的议论似的。 片刻后,邪道人士终于露面了。 如今经过正邪两道天山一役,邪道也算终于在正道面前“扬眉吐气”,不用再每次出现都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人人喊打了。 邪道弟子本就生性不如正道弟子内敛,往日里还“人人喊打”的时候就不见得有多低调,现在更是了,一个个恨不得骄傲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正道人士见他们这嘚瑟的样子就恨得牙痒痒,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地想出言讽刺几句。 然众人还未开口,却听邪道中又一阵喧哗。 是沈澜洲到了。 沈澜洲如今在武林里的名气之“盛大”,与叶呈有的一拼。 只不过与叶呈不同的是,沈澜洲虽在正道人士嘴里名声不怎么样、被许多人编排他浪荡设计勾|引叶呈,邪道人士却对他很是维护。 一旦被邪道人士听到正道人士编排沈澜洲,哪怕是与魔教不太合的邪道人士,也必定会当场拍桌子。 邪道人士至今不愿意相信当初沈澜洲真被叶呈占了什么“便宜”,觉得一切风言风语都是正道添油加醋、偷梁换柱出来贬低他们魔教教主的。 不过也不怪他们会有这种“坚信”。 在场的人都看向沈澜洲。 男人穿了一身繁富异常的玄色华服,玄色华服上还用暗红丝线绣着不少暗纹,显得异常华贵。 他挺拔的腰间缠着暗红腰带,上面坠满了血色宝石,宝石色泽清润,与他头发的血色发冠遥相呼应,尊贵不似凡间人。 沈澜洲从人群中走出来时一手拿着把折扇,并不是他常带的那把竹制折扇,这把折扇仿佛是玉制的,只是色泽暗红、光华内敛,在沈澜洲白皙修长的指间折射着些微的光芒,一看就知道必定不是凡品。 哪怕像是玉制的模样,也必定不会真如它外表所展现的那样真如玉石般易碎。 就像沈澜洲这个人一样。 沈澜洲抬眼看了众人一眼,血色的眼中光华流转,世间所有暗色,都在他的这一双血瞳里。 尊贵得像是不染人间烟火,却也危险得仿佛挥手可映三千血色。 只是…… 在场的人不由得楞了楞。 他们觉得沈澜洲今日仿佛有些不同,他的一双眼里毫无笑意不说,眉眼间甚至有丝……死气沉沉。 死气沉沉? 错觉吧? 在场人奇怪地皱起眉。 沈澜洲亦在主桌上坐下。 主桌上只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叶呈,一个是沈澜洲。 他们相对而坐,一人穿白衣,一人着玄衣。 他们二人俱是武功顶尖的武林高手,当他们抬眼看向彼此时,在场的所有人竟在那一刻仿佛看到了空气中闪烁着的火光。 格格不入,却也极度相配。 这谈判桌的两边,除了他们彼此,仿佛没有另一个人可以这样坐在他们的对面。 谈判进行得很顺利。 如今其实天下大势已定,正邪两道分庭抗礼的格局已经不可逆转,无论正道人士有多不愿意,他们都必须至少分一半的地界给邪道。 当然,谈判能进行得这样顺利沈澜洲还是有些惊讶。 沈澜洲看了一眼谈判书上的条约,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叶呈的签名,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便挥手签下自己的名字。 若有人将谈判书拿去仔细观摩,定会惊讶地发现叶呈与沈澜洲两人的字迹竟是相差无几。 就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沈澜洲搁下笔,看向对坐的叶呈:“多谢叶兄如此慷慨。来日若有空闲,沈某定请叶兄喝酒。” 他今日沉默得很,这还是他今日第一次开口说话。 说话的声音也不似以前般的含笑,反而很是低声。 “不用来日,今晚便可。”叶呈看了他一眼,道,“我明日便要启程回天山。” 沈澜洲听了一愣。 事实上,他原本那句话谁都能听出来是只是在随口客套。 但叶呈这样说了,沈澜洲总不好再反悔。 “好。”沈澜洲迟疑许久,方道,“沈某定备美酒相迎。” 谈判书签好了,沈澜洲自然不会再多停留。 沈澜洲走了,邪道人士自然也就跟着走了。 沈澜洲的身影刚消失,正道中便有人忍不住不满地道:“叶前辈!这谈判书是怎么回事?!这样偏向邪道,您可不能因私废公!” “就是!这样向他们示好算什么!”其他人中也有人附和,“怎能一下子就给他们这么多地界!分明可以再争取争取的!” 人群很是激动。 不少人都气得脸色通红,仿佛群情激愤。 叶呈却不急着说话。 男人坐在那冷艳瞧着众人,直到他们受不了叶呈的目光,纷纷闭上了嘴,叶呈才开口。 “我不是在让利于邪道,”叶呈道,男人的语气很平静,“事实上,这是如今最好的方法。” “正道统领武林数百载,内里早已出了多少问题想必各位也清楚。物极必反,如今正道在百姓口中是个什么名声各位难道不清楚吗?这时候若不短尾求生,向百姓们表示出正道的诚意,以后正道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莫说一半地界,只怕连三分之一都难。各位好好想想吧。” 说着叶呈起身离开。 正道人士一时陷入了沉默。 叶呈说的无疑是真的。 现在这形式,说来好似正邪两道势力均分,但其实尾大不掉,如今正道的形式可比邪道要差得多了。 正道要想笼络人心,只得忍痛放弃一些利益。 叶呈也离开了。 在场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彼此对视了许久,终于皆一生叹息,收拾着东西起身离开了。 ***** 却说另一边。 沈澜洲带着属下离了谈判场所,往回走去。
凤城是邪道的重点占领地界之一,凤城中自然不会没有邪道据点。 可沈澜洲的脚步在路口停顿了半晌,还是往苏少眠的住所走去。 沈澜洲一边往回走,一边吩咐自己的贴身下属:“少眠今夜说是有晚间义诊,你等会亥时时记得去接他回来。” 贴身下属是个身着武者劲装的女子。 女子听了便低声道:“是。” 沈澜洲说着顿了顿,却是接着道:“……别告诉少眠我与叶呈今晚的酒局,我会赶在亥时前回来。” 女子听了一愣,她抬眼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沈澜洲,道:“教主要是不想,为何不再那时推了那叶呈的邀约?也免得要费心瞒着苏少爷。” “他那样在众人面前提出,我若不应,邪道的面子要往哪搁?”沈澜洲摇了摇头,“瞒着……少眠便是。” 女子垂眸,低声应是。 沈澜洲话是那样说,说完后却又似有些犹豫。 他顿了顿,又道:“记得帮我多备一身衣服,免得叫少眠闻了我身上的酒气去。” 女子一愣:“是。” 沈澜洲接着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女子一些别的,不外乎都是些关于苏少眠的事情。 女子听着听着,便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是沈澜洲的老下属了,最是了解沈澜洲的性格。 她自然能察觉到沈澜洲近来的不对劲。 以前的沈教主是个多么洒脱自傲的性子? 他风流无双、薄情寡性,多少美人想得他一眼垂怜,沈澜洲却从来不屑一顾。 沈澜洲是世间最自由自在、高高在上的风,没人能留住他的脚步。 他也永远不会为谁低下他的头颅、改了自己的生活。 可自从遇上了苏少眠,这一切却都变得截然不同了。 或者说是“再次”遇上了苏少眠之后,沈澜洲变了。 沈澜洲变得患得患失,他变得不再自信。 女子有时看着沈澜洲看着苏少眠的眼神,都会觉得……教主那眼神仿佛几乎是近乎卑微的,那眼神卑微、愧疚,是那样生生的“低人一等”的眼神。 可是为什么? 沈澜洲怎么会在面对苏少眠时有这样的眼神? 他与苏少眠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女子百思不得其解。 她抬眼去看沈澜洲,却见沈澜洲正定定地看着前方某一处发呆。
女子顺着沈澜洲的视线看过去,就见那里正站着一男一女。 都是她不认识的陌生的容貌,看着像是一对恋人。 凤城民风开放,恋人间的互动总是直白热情得让人脸红。 穿着粉衣的女子仿佛正在与身旁的男子闹别扭。 女子背对着男子,一脸生气得侧着脸,脸上仿佛写满了“我才不理你”。 男子急得团团转。 他绕着女子紧张地转了几个圈,接着又小心翼翼地牵起女子的手,似乎是对她说了什么。 女子破涕为笑。 她转身看着男子,笑着张开了双臂。 男子楞了一下,下一秒却是也笑着迎了上去。 他们在街头相拥。 彼此眉目间的神情一览无余。 下属楞了一下,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沈澜洲会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发呆。 这是有什么特别的吗? 她抬眼去看沈澜洲,却分明在沈澜洲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份极力隐藏的羡艳。 这个男人站在街头,愣愣地看着街边一对相拥的有情人,眉眼间……满是羡慕。 苏少眠今夜说是夜诊,因此沈澜洲回到住处时苏少眠还在。 他正坐在院子里翻看着医书。 沈澜洲的脚步一看到他,脚步就在院门口停下了。 他呆呆地站在院门口,痴痴地看了苏少眠许久,竟是不敢上前一步。 好在苏少眠很快发现了他。 苏少眠放下手中的书本,看着站在门口的沈澜洲皱了皱眉,冷声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沈澜洲现在十分害怕苏少眠皱眉,更害怕他用这种冷漠的、带着嫌弃的语气与自己说话。 沈澜洲连忙走进院子里,看着苏少眠小声道:“我只是不想打扰你……” 苏少眠看了沈澜洲一眼。 玄衣男子的眼里仿佛含着点低声下气的讨好。 苏少眠垂下眼帘:“协议签好了?” “嗯。”沈澜洲道,他上前几步似乎是想走到苏少眠身边,可苏少眠却抬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沈澜洲瞬间停下了脚步。 沈澜洲踟蹰片刻,低声道:“我没有靠近他。” 说着他还近乎条件反射般地深呼吸了一口,像是在确认自己身上没有染上什么奇怪的味道。 苏少眠抬眼看向他,他的眼神在沈澜洲看不到的方向沉了沉。 说真的,此时沈澜洲的这种状态、这种反应,无疑该是让他满意的。 沈澜洲开始变得患得患失,他在他面前开始变得永远小心翼翼。 沈澜洲仿佛真的认同了他之前的话,觉得是自己对不起苏少眠。 所以沈澜洲处处迁就苏少眠。 他对苏少眠简直好到像是在把他用尽一切供奉一样。 这本就是他处心积虑、设计一切想要看到的,如今他做到了。 沈澜洲无疑是被他“驯服”了。 沈澜洲害怕失去他,所以自觉地开始讨好他。 这是多好的一件事? 他不是终于报了之前的仇了吗? 看啊,前世那个高高在上、对他不屑一顾的沈澜洲,现在在那样卑微地讨好他。 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为什么他的心里……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苏少眠皱了皱眉,他亲眼看到因为他这一皱眉,沈澜洲朝他走来的脚步又停了下来。 男人的眼眸瞬间黯淡了下去。 苏少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结果很好。 你马上就要成功了。 你马上就能彻底地打垮他了。 不要不忍心,一定要继续下去。 苏少眠在心里对自己说。 苏少眠抬眼看向沈澜洲,正想说什么,却听沈澜洲突然开口。 沈澜洲道:“少眠……我觉得你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