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得俊俏, 一路上不少少女都在偷瞧他, 一个个都红了脸颊。 苏阳县民风开放, 对男女大防并不看重。单身女子有了合心意的男子,当场上去攀谈也是常有的。 少女们你看我、我看看你,俱是对从彼此眼里看出了意动,不由都低头羞涩一笑。 只是俱于叶呈气质冰冷,都不敢上前去搭话,只好一个个都走得一步三回头、不住地搅着衣角回望,希望叶呈能注意到自己。 一旁有提着篮子叫卖的老妪看到,不由失笑。 老妪思索了一番,笑着上前搭话:“这位公子可也是来看芸娘今晚的闭幕戏的?” 叶呈功力深厚,自然早就感受到老妪的接近,但因其年岁已大、又没有武功,便没有在意。 此时听得老妪的话,却是一愣。 老妪看叶呈这表情,便知道他是不知情的,不由地笑起来:“看来公子是不知道、误打误撞来的?那公子今日可有眼福了,芸娘乃是本地有名的花旦,往日里多少名门公子哥儿一掷千金想要求观她一戏,都没有机会。今日芸娘最后一场戏,免费唱给所有人听,公子可真是有福气。” 老妪的声音里满是笑意。 其实按叶呈的打扮,不难看出其习武之人的身份,一般这样的人是不会被称作“公子”的。 但叶呈的一身白衣看着虽简单,细看之下却能看出其精美异常,想来是价值不菲的。 这种节日上,为讨喜气,唤一声“公子”也不是不可以的。 叶呈听了老妪的话,一愣,还未来得及开口,却听前方突然传来了阵阵欢呼声。 抬眼一看才见街边的河道里,不知何时竟已停泊了一艘两层的大船。二层的船舱被打通做成了戏台的模样。 一个盛装打扮的红衣女子甩着袖子、踏着莲花步子缓缓登上了台。 一时间欢呼声更是此起彼伏。 叶呈听到身边的老妪笑着道了一句:“这不,就开始了。” 老妪话音刚落,红衣女子悠扬的吟唱声便响了起来。 歌声悠扬动听,唱念做打字字翩跹。 女子身材窈窕、模样美艳,一身红衣更是称得她姿容绝色,不似世间人。 叶呈听到周边不少人都在不停地喝彩。 出乎他意料的是,喝彩的人群中除了男子,竟还有不少女子。 老妪似是看出了叶呈的疑惑,笑着道:“今儿是芸娘的最后一场戏,从明天起她便要退出戏台,嫁作人妇。芸娘是我们苏阳县里最出名的一个花旦,模样身段唱腔无一不是顶尖,多少有钱有势的人千金相求,想纳了她入府,芸娘都一一拒绝了。芸娘苦苦守着自己等到了这个年岁,只卖艺不卖身,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心上人,这才自赎其身。县中女子慕其钟情,都拿她当榜样,自然都很喜欢她。” “千金重宝易得,心上知己却难求。今儿也是本地的弄花节,是专给相互爱慕的单身男女彼此表白情意而设的。”老妪说着笑着看向叶呈,“公子人生苦短,若有意中人,可莫辜负了好姻缘。” 叶呈被老妪的话说得一愣,相似的话他似乎不久前才刚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听过。 叶呈看了老妪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老妪从叶呈这一句话里似乎听出了紧张拘谨的意味。 老妪不由得在心里笑了笑,这位公子模样生得俊俏,看着眉眼却冷淡,想来是个正经的这些正经的正道侠士,都是不习惯被人当面提这种话题的。 “公子别想太多,老身说这话并没有别的意思。”老妪笑着一提自己挎着的竹篮,掀开上面的盖布,“老身是卖姻缘签的,本地习俗,在弄花节这一日送姻缘签给心上之人,若对方收了,这段姻缘便算是成了。公子可要买一枚?” 叶呈听了,一愣之下这才反应过来。 难怪从刚才起老妪便一直与自己搭话,原来是想卖这姻缘签给自己。 叶呈抬眼朝四周看了看,果然见不少人手里的拿着这姻缘签。 少男少女们脸红红地攥着签,脚步匆忙地走到不远处等待的另一人身边,在对方含笑的眼神里轻咳着攥着签的那只手递到对方面前。 对面那人笑着伸手接过签。 两手相触的同时,两人彼此眼神对视。 身边人潮涌动,头顶花灯璀璨,端的是情意绵绵的烟火人间。 老妪见叶呈定定地看着不远处少男少女彼此表白情意、模样恍惚的样子,便更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老妪又是一笑:“公子?可要买一枚?” 本来遇到这种情况,以叶呈的性子,他该是并不给予理会的。 什么姻缘签,什么情爱习俗,他是从来一概不信、也一概不放在心上的。 这次却不知怎么了,听了老妪的话后,叶呈竟是垂眼看了一眼老妪挎着的竹篮里的姻缘签。 所谓姻缘签,不过是一块块艳红的半个巴掌大的纸片,其上并无什么繁杂花纹,只隐约一抹印记。 看着制作简单得很,只是称呼讨喜。 叶呈也不知怎的,被这满篮的艳红一迷,目光在红色纸片上停留片刻,竟是鬼使神差地道:“……一枚多少钱?” “五枚铜钱一枚。”老者笑起来,从篮里取出一片递给叶呈,“到时候将它亲手递给对方便可。若有缘,自可保证情意相通。” 叶呈刚才话一出口其实就已经后悔了。 自己没事买这姻缘签做什么?又没有可送的人。 但看老妪已经把东西取了出来递给自己,也不好再反悔。 左右这东西也便宜,买了也就买了。 叶呈给了钱,轻咳着伸手接过姻缘签。 表情倒是正经,只可惜一对耳朵却有些微微发红,也不知是不是被头顶的花灯给映的。 老妪在收了钱后,看叶呈这幅表情,却是突然笑着道:“芸娘貌美,不知比之公子心上那人如何?” 话语里都是笑意。 叶呈一怔。 他在那一刻抬眼看了眼台上的红衣女子,脑中竟是鬼使神差地浮现出了另一张容貌。 ……! 叶呈瞳孔猛得一收缩。 男人脸色变了变,正待说什么,却见老妪说完那句话,便已经笑着着离开了。 叶呈站在原地楞了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姻缘签,下一秒却像是被火灼了一样,立刻手忙脚乱地将它塞进了腰间,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 待放好姻缘签,叶呈才抬步离开。 不远处,老妪正笑眯眯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待叶呈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街上不少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在偷瞧他的少女这才终于鼓足了勇气,纷纷围到老妪身边。 “周冰人怎么样啊?打听出来了吗?”有胆子大一些的少女开口含羞带怯地问道,“那公子可已有家室?” 其他少女也纷纷应和,七嘴八舌地问着,眼睛亮晶晶地、充满希冀地看向老妪。 “家室不清楚,但这位公子你们还是别肖想了。”老妪笑眯眯地理着篮子,“人家公子已经有了心上人,你们若不想去做小,还是别想了。” “我苏阳县里有为青年也不少,日后老身定为你们一一介绍最好的。” “啊。真的假的。”少女们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得到的却是这么一个回答,各个都满腹不甘,也顾不得少女的矜持了,忙问道,“周冰人确定吗?那公子自己说的?” “人家确实没明说。”老妪说着看了一眼身边少女们又亮起来的眼睛,却是笑着接着道,“可表现得已经很明显了。” “哪里明显?”有女子不死心地问道。 “不说其他,就说买姻缘签这一条,能买我姻缘签的人,必定都是已经心有所属。否则哪有人无事买这个的?”老妪笑着道,“老身做冰人这行做了数十年了,从未在这一点上看错。丫头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冰人这一行就是以为人做媒为生的。 老妪做了这么多年冰人,确实再没有人能比她更能看明白这种心思。 更何况老妪还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冰人,一双眼睛毒得很,她得出的关于这方面的结论,从来没有出错过的,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来找她做媒。 少女们听了,终于死心。 众人瘪了瘪嘴,提着裙摆又往别处游玩去了。 独留下老妪一人笑眯眯地理着自己篮子里的姻缘符。 十里花灯尽燃,星星点点连成一线,恍然间似是一条月老降下的姻缘红线,在引导着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 却说另一边的叶呈。 叶呈先前鬼使神差地买了那姻缘签,又被老妪的那个问题弄得心神震荡,终于是没有了在外赏玩的心情,便回了神拳门。 他与沈澜洲本就是住在一个院落里的。 叶呈回来的时候天色其实还未太晚,沈澜洲房里的灯还燃着,想来是还未睡。 叶呈本想直接回自己房里休息的,脚步却不知为何在经过沈澜洲房门的时候自己停了下来。 叶呈脑中乱哄哄的,也不知在想什么,看了那门上映出的烛火半晌,竟真的伸手敲了敲沈澜洲的房门。 沈澜洲果然还未睡。 听得沈澜洲一声含笑的“进来吧”,叶呈伸手推开房门。 沈澜洲正坐在桌边看书。 叶呈瞄了一些,似乎是些杂记趣谈之类的杂书,也不知是神拳门先前留下的,还是苏少眠给他带来的。 沈澜洲应该是准备要休息了,男人显然已经洗漱完毕,不仅外衣已经脱下,发冠也已经解开。 屋里灯火如豆,沈澜洲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里衣,头发散着,正极柔顺地散在身后。 他坐在桌边,手里拿着本书,听得他进来便抬眼朝叶呈看来。 也许是夜晚的灯光实在太过柔软,竟照得沈澜洲眉眼也柔和了许多。 沈澜洲看到叶呈显然是楞了一下,随即笑着道:“叶兄?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说着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朝叶呈走来。 屋里的窗子还未关上,今夜明月皎洁,明媚的月光透过窗子直直地照进屋子来,洒了一地。 因为游家庄园临街的缘故,站在这里仿佛还隐隐约约间能听到一丝街上的人声鼎沸。 沈澜洲一身玄衣,墨发披散,站在一地的月光里。 他的身后是千里月色、人世喧嚣,该是人间极景。 可沈澜洲那样站在那里,抬眼看过来,一双眼睛里除了月色,便是笑意,除此之外,映着灯光,隐隐约约之间竟还有着一抹人影。 便突然就让人觉得……窗外的美景,也就不过如此了。 叶呈一时楞在那里。 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自己敲门进来是想说什么、又是想做什么。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老妪在递给他姻缘签时问他的那个问题。 老妪问他:“芸娘貌美,比之公子心上人如何?” 自是……远远不及。 叶呈突然闭了闭眼。 他听到了那个在那一刻自己的心就想回答的答案——这世间所有人加起来,都远远不及一个沈澜洲。 “叶兄?”见叶呈一直呆站在门口不说话,沈澜洲疑惑地眨了眨眼,走到他面前。 沈澜洲抬着眼看着叶呈:“怎么了?是蝶衣客有新消息了?” 叶呈站在原地看了他许久,片刻后突然垂了垂眼。 白衣男人动了动,动作极为小心地从腰间摸出了枚什么,然后伸手递到沈澜洲面前,动作珍而重之。 叶呈的眼睛却是并不看沈澜洲的,反而是一直低垂着。 沈澜洲低头看了一眼。 是一枚红色的纸片,纸片上隐隐约约之间,似是有抹什么印记。 这是什么? 给我的? 沈澜洲满心疑惑。 可见叶呈一脸的认真,又实在不像在开玩笑。 沈澜洲看了叶呈许久,终于还是伸出手,想要接过叶呈手里的东西。 可沈澜洲的手刚一伸出去,叶呈却突然伸手,将他的手抓住。 竟是副十指紧扣的姿势。 沈澜洲一惊,抬眼看了叶呈一眼,却见仍垂着眼。 沈澜洲皱了皱眉,刚想挣脱叶呈的手,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沈澜洲脸色一变。 他又试着松了几次手,两人相连的手却没有一丝松动的迹象。 他与叶呈的手不知被什么东西牢牢地黏在了一起,竟是松都松不开。
这是什么情况?! 沈澜洲抬起眼,满眼惊诧地看向叶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