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澜洲一边拿着杯子喝水,一边不动声色地听着周围人的谈天。 江湖中近来的大事也就那么几件,周围人的谈天内容他都熟悉。 “哎你们听说了最近那蝶衣客案子的真相了没有?”说话的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他手边正放着把大刀,“听说是那几家姑娘自己制造出来的假案,为了不被逼迫着嫁给逼婚的人。” “听说了听说了,唉,也真是可怜,竟然想出这样的方法。”另一桌上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瘦小武者说道。 蝶衣客的案子无疑是近来八卦的中心。 两人开了个头,周围便有不少人都加入了讨论。 七嘴八舌的,倒是分外热闹。 不过很快就有人提出了不同的观点。 “可怜什么。照我说,就是那几个女人事多。也不看看提亲的那几家都是什么身份?能娶她们是给她们面子,给脸不要脸。”说话的也是一个武者,只是看他的穿着打扮,倒是比之前说话的那几个要好上不少,应该是门派不错的。 “就是。做出这种事情来,真是不知羞耻。她们自己不知廉耻也就算了,竟还连累了那些个武林门派。我听说那几个门派近期收徒所收的‘束脩’都被累的不得不减少了许多。”有一人补充道。 两帮人意见不一,很快相互争吵了起来。 有人见场面混乱,忙出言转移话题:“哎哎哎,不说这个。我听说这件事情是那天山派的叶呈叶前辈与那邪道的沈澜洲一起发现的?你们觉得其中……有没有点邪道的手笔?” 正道在邪道面前一向同仇敌忾,闻言立刻被转移了话题。 “这位仁兄这话真是说到我心坎里了!实不相瞒,我早就在怀疑,这件事事情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发生,偏偏就在那沈澜洲在的时候发生,要说其中没点猫腻,反正我是不信的。” “我也这样觉得,但你们说,要真是沈澜洲做的,那他做这件事是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给正道添堵呗。沈澜洲此人,向来野心大得很,早就有想一统武林的心,现在这事一发生,再佐以其他手段……没准真能让他抢占去一两块地方!” “唉,可惜当初几大武林门派围剿魔教的时候被沈澜洲给逃了。此等野心勃勃的卑鄙小人,怎能让他留有命在、危害武林!” “当初围剿的时候,我听说那沈澜洲不是受了重伤、后来被天山的叶前辈被捉住了吗?我记得那时天山还传来消息说,要各门派都派人去见证,待魔头被押送过去后便当着众人的面将他斩杀。后来怎么……?” “这位小兄弟消息不灵通啊,你这都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当初那叶呈刚捉到那魔头时确实是这么说的,可后来……不是就说那魔头本性不坏,不愿就这么斩杀他,说要留他一命、由叶呈自己亲自看管吗?” “真的假的?邪道魔头还能有本性不坏的?叶前辈别是被那魔头给骗了吧?” “可不是说的吗。我听说在苏阳县神拳门里,叶前辈与那魔头同吃同住、同进同出,那亲密的……” “还有这种事?!” “你们从前没见过那魔头的模样?那生得真是……而且我听说魔教中人个个生性浪荡,教中不管男女都穿着暴露,经常幕天席地就……生活淫|乱得很。叶前辈久居天山,定是心性单纯,哪能是那邪道魔头的对手。”
“不管怎么说,那沈澜洲毕竟是一教之主,还是个男子,总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邪道妖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而且你们不想想,那叶呈是谁?天山派的掌门师叔,正道武功地位第一人,沈澜洲若笼络了他……” 那人话未说完,话下之意却是不言而喻。 其他人闻言俱是“啧啧”做声,脸上俱是一副不屑厌恶的神色,好像已经亲眼看到沈澜洲为了江湖名利,是怎么“不要脸”地用一介男儿之身“勾|引”叶呈的。
沈澜洲坐在角落里,自然是把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 这些本都是些极具侮辱性的话,若是其他人听了,必定是当初就要暴起的,沈澜洲却是仍面带笑意,甚至还在一边听一边慢悠悠地喝茶,竟有些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倒是对面的叶呈,越听脸色越黑。 等听到后面,沈澜洲还未怎样,他倒已经气得不行。 沈澜洲还在端着茶杯喝茶,却突然听对面一阵瓷片碎裂的声音。 抬眼一看,竟发现叶呈已经将手中的茶杯都给捏碎了。 男人脸色铁青,眼中暗沉得厉害,显然是气得厉害了。 沈澜洲一愣,正要伸手拉住叶呈,却见叶呈已经一拍桌子、一拿桌上银刀,便朝那些人攻了过去。 那些人正说得开心,突然听得一声巨响,还未反应过来。 待叶呈拿着刀、满面霜寒地转过身来,冷冷地看向他们,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他们方才一直在聊的对象竟就与他们坐在同一草棚里用食! 那他们刚才说的…… 众人回想起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俱是两股战战。 又抬眼去看,见不仅叶呈正满脸寒意地朝他们走来,在叶呈的身后,分明还坐着一个玄衣华服的男人。 木桌已经在刚才叶呈一掌之下被拍碎,玄衣男子却像是丝毫未被影响一般,仍坐在那里,端着茶杯喝茶。 那人、那人分明是沈澜洲! 众人被吓得肝胆俱裂。 之后又说了些什么求饶的话却是不必累述。 沈澜洲坐在原地,慢悠悠地喝着手中的茶水。 打斗的声音渐渐行远。 直到打斗的时候足够远了,沈澜洲才终于一抬眼,将注意力从手中的茶杯中移开。 几乎是在沈澜洲抬眼的那一刻,身旁立刻出现了一个身影。 是那个肌肤黝黑的店小二。 店小二仍是穿着那件粗布麻衣的衣裳,这次却是比方才更为恭敬地弯着腰,道:“教主。” 沈澜洲点了点头,看了眼手中的茶水,随手从腰间腰带上取下一枚玉石递给小二,道:“传我令回去,一切按原计划进行。让他们都给我盯紧点。具体消息,你将这玉石给教中护法,她见了自然明白。” “是。”店小二接过玉石贴身小心收好,毕恭毕敬道。 “还有……”沈澜洲说着皱了皱眉,又伸手从怀里取出了些什么,“让人回去查查,查清楚这是什么、有什么功效。一旦有消息,立刻想办法通知我。” 说着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店小二。 店小二看了一眼,只见那掌中之物是一枚颜色暗红的果实样物品,细瞧之下却也瞧不出什么,但魔教中人向来尊崇沈澜洲这个教主,对他下的命令从不质疑,因此也同样将其贴身小心放好。 店小二:“是,属下这就找人去查。” 沈澜洲点点头:“下去吧。” 店小二:“是,也请教主多加小心。” 说着便很快离开了。 沈澜洲坐在原地,又慢悠悠地端起了茶碗喝起了茶。 眉眼温柔风流,像是方才什么也未发生一样。 待叶呈回来,看到的便是沈澜洲这幅模样。 白衣男人站着看了他许久,才慢慢地一步步走向他。 沈澜洲抬眼看他,眼里带着笑意:“回来了?其实你不必这样,他们说他们的,于我能有什么影响?” “可我不喜欢他们这样说你。”叶呈走到沈澜洲面前,看着他轻声道,“我并未伤他们,只是给他们个警告。” “沈澜洲,我说过的,只要你乖乖的、不再行危害武林的事,我叶呈定会护你周全。”叶呈看着沈澜洲,认真地道,“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不再让他们闲言碎语地来中伤你。” “可是,我也说过,沈澜洲,若你今后再做什么危害武林的事……”叶呈说着顿了顿,眼眸渐深,“我定不会轻饶了你。” “是吗?”沈澜洲笑起来,他看着叶呈,眼中似是一片纯然无暇的深情,“那时叶兄打算怎么对我?”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甚至满是笑意。 叶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该回答我,‘我定然不会’。”叶呈看着沈澜洲,认真道。 “好。”沈澜洲笑,语气纵容,“我定然不会。” 他的背后,是一片温暖明媚的阳光。 阳光自是晴好。 但太温暖明媚的阳光,向来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第81章 古代武侠1.20 一年后。 又是一年春归时。 时隔一年有余, 轰轰烈烈地闹了整一年的“蝶衣客”一案,终于落下了帷幕。 此案因一年前天山一派的介入, 这桩原本众人以为只是普通采花贼的案件, 最终却呈现出了让人完全预料不到的走向。 原本在江湖中以“武林正道”自居的名门正道, 背地里却利用自己的权势早已不知犯下了多少欺世盗名的事情。 强抢民女、迫女为妾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随着时间的日渐推演,越来越多的事情浮上了水面。 强占无辜商贾家产、因商贾反抗而丧心病狂地杀害其一家四十三口,因看上某小门派家传武功秘籍、索要不成、竟狠下杀手将其家主打至浑身经脉骨骼尽碎。 如此种种, 不一而足。 武林正派们利用自身地位奴隶普通人的事, 终于也接着这次“蝶衣客”的事,被一一曝光了出来。 普通百姓们体内被强权压抑了近百年的热血,终于又再次被点燃了起来。 各地的反抗声音不断,不少普通人第一次开始敢于真正地跟武林门派们作对。 民间终于不再把武林正道当做神一样敬仰。 天山派作为如今正道一派的魁首,面对这种情况自然是下达了不少命令。 不仅言明从今日起严禁武者以武仗势欺人, 再做出诸如欺男霸女、强占人资产行为的,一律废弃武功、逐出门派, 严重者甚至可直接斩杀。 而对于那些以前发生的事情, 天山派也开始联合其他真正站在百姓这一边的门派开始严查, 定要给那些受了委屈的普通人一个交代。 正派那些个欺世盗名的情况, 终于是被整顿得变得情况好了许多。 “苍生正道”这四个当初正道人士人人挂在嘴边的誓词, 终于开始展现出它真正的含义。 但与此同时,不可避免的, 因为正道在百姓心中地位的极具降低, 原本人人喊打的邪道, 亦开始有了东山再起的势头。 百姓们渐渐发现,原来这个百年间在他们口中如人间地狱一般的武林邪道,其实也并不比正道差多少。 邪道中也有武功极高,可抬袖挥手从金戈铁马之下救下千百民众的绝顶高手;邪道中也有侠肝义胆,一柄铁剑护一方百姓平安喜乐十数年的侠士;邪道中也有悬壶济世,一手金针可从阎王手下抢人性命的杏林高手。 邪道和正道并没有太大区别,他们相差的只是行事风格,并没有真正的好坏善恶之分。 当百姓们真正开始愿意去接触、去了解邪道,才发现邪道的不少思想其实并不比正道的坏上多少。 他们是离经叛道,但他们叛出的“道”,也未尝不是一条更适合某些人心性的道。 邪道中人确实民风开放,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男男女女皆可上街游玩,相互私交相会也并无不可。但同时,邪道中人也讲究“用情专一”,定情后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男子不可再纳三妻四妾,女子也不可再红杏出墙。 邪道中人确实行事颇无章法,他们并不讲究什么下级一定要对上级毕恭毕敬、子女一定要无条件地尊崇父母师长命令,他们离经叛道,却也同样团结友爱、一诺千金,并不随意滥杀无辜。 邪道中人确实没有那样将正道虽设立的法典和条条框框放在心上,他们高兴了便去寻几处贪官污吏的宝库金库,将里面的东西盗出来分给天下百姓,不高兴了也能当场提着剑去砍了仇人的脑袋,然后再堂而皇之地将那脑袋挂在闹市的旗杆上示众。 邪道当然有无数的不好,可他们也有无数的好。 他们心随意动、他们随心所欲,他们做一切事,不过都是为了让自己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