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洪水泡过的路很难走，一不小心打滑还是小事，就怕踩到了积满淤泥的水渠里，因此即使骑着马，大家走得也不快。 附近的村子留在西谷的商明和跟裴青容会安排人清理，秦洛川他们的目的在更深处的平原。 一行人从早上出发，直到午后才在某个村子停下。 从被洪水冲垮了的房屋可以看出，这个村子之前起码有二十来户人家，如今在村口停留的这会儿，却是连一点生命存在的迹象都没看到。 秦洛川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吩咐，“进去看看，有动物尸体就集中挖坑掩埋，遇到人的话别吓着对方，也别动村子里的东西。” 这回带的人都是上次跟秦洛川一起从京城过来，以及孙定平的亲信，人不算多，但做事绝对靠谱。 闻言留下两人在村口看马，其他人全都进村搜寻。 一踏进村子，秦洛川就有种强烈的预感，这里恐怕是个空村。 二十来户人家，就算加上周边的土地也不算宽，很快就搜寻完了。 孙定平说了自己人搜寻的结果，“村里没人，连活的动物都没有，只看到三头猪以及几只鸡的尸体。” 余绮也跟着道：“我仔细查看了几户人家，几乎有一半是从外面上了锁的，就算没上锁，屋里的细软也都被收走了，并且屋内除了被洪水冲过的痕迹，并没有被翻找后的凌乱。” 这个村子地势比周边要稍微高上一些，从痕迹上来看，洪水顶多只把村子淹了一尺多高，还留下许多可供考查的痕迹。 种种迹象看来，村里的人应该是在洪水到来之前，就收拾细软，赶着牲畜离开了。 秦洛川松了口气吩咐，“挖个深点的坑把那些动物的尸体埋了。” 他们这次出来，处理这些被洪水留下的尸体，本来就是主要目的之一，只有尽早把这些解决了，才能减少疫病发生的可能。 有幸运能够逃走的，自然也有不幸的，不过是三天的时间，秦洛川他们就见过太多的情况，遇到尸体，能焚烧的就焚烧，不能焚烧的就深埋，都已经形成了机械般的反应。 当然，这三天也有遇到一些幸存者，大都是村子附近有山坡的，即使不高，但只要不被洪水淹没，村民们也能把家里的东西搬到山上，度过这艰难的一个多月，等洪水一过，便又回来清理被洪水留下的狼藉。 一般这样的人，他们自己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并为生存不断的努力，不需要官府怎么帮助，就能顽强地生活下去。 虽然艰难，但至少还活着。 跟他们相比，秦洛川这群人第三天下午遇到的那个村子就格外的惨烈，因为地势的缘故，再加上洪水来的时候是在晚上，滚滚巨浪涌入村子时，村民们都在酣睡，结果就是秦洛川他们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村人跟动物的尸体。 其实早在离得很远的时候，他们就闻到了这处冲天的臭味，然后循着气味而来。 在村口的时候，随行的医官叫住众人，从包袱里拿出一把香囊出来，“把这个带上会好受些。” 香囊拿出来的那一刻，周边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许多，孙定平忙不迭的往自己腰上挂了一个，“大人有这样的好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医官这段时间跟大家已经熟稔，也不客气的回道：“这个也就几个时辰的效用，你是愿意之前就用呢，还是留着这会儿用。” 孙定平被堵了一句，并不艰难的做出了选择，“还是这会儿用吧。” 这事早做晚做，都是要去做了的，大家拿了香囊，就进村子收拾了起来。 近一个时辰后，村子旁边的空地里燃气了熊熊的大火，待火燃尽，灰烬以及下面的一层泥土，都被铲到了旁边的坑里深埋。 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大家的脸色还是有些不好看。 静默了片刻后，秦洛川开口道：“走吧，回西谷。” 出来的时候，他们是带足了粮食的，但这三日走过不少的地方，也遇到了不少幸存者，粮食几乎都被分给了幸存者，反倒是他们自己这些人，因为这几日所做的事情，几乎没胃口吃东西，反而没什么消耗的。 翻身上马的时候，秦洛川突然顿了一下，接着又从马上跳了下来。 “怎么了？”已经上马并打算离开了的孙定平问道。 秦洛川凝神细听了一会儿，然后肯定道：“村里还有人。” “怎么会？”孙定平露出惊悚的表情，“我带着人都检查过一遍的。” 秦洛川指了指村口不远处的一个石屋，“那里检查过没？” 孙定平有些尴尬的摇了摇头。 石屋在村口一眼就能看到，并且比别的房子要高上许多，从洪水留下的痕迹来看，并没有被完全淹没。 但因为石屋实在简陋，并不像是人住的房屋，再加上在众人的意识里，觉得这个村子就算还有人，也不会躲着不出来，便把石屋跟漏了。 尴尬过后，孙定平亲自带了几个人过去，结果才踏进门口，秦洛川就听到一连串尖锐的叫骂，紧接着孙定平几人被泼了一身的脏污，灰溜溜的跑了回来。 秦洛川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里面住了一老一小两个人，”孙定平一边脱外袍，一边晦气的说，“他们不相信我们是官府的人，觉得我们是去抢他们东西的。” 石屋就那么点大，在里面呆了一个多月，即便粮食跟水充足，每日看到村里这番情景，心里也容易出问题。 但不管如何，总要先把那两人带出来再说，秦洛川正蹙眉思考的时候，就听余绮提议，“要不我去试试？” 孙定平他们几人除了被泼了一身脏污外，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里面那两人看起来也没什么战斗力，秦洛川也就没阻止余绮，只叮嘱道，“别勉强他们。” “我知道。”余绮点了点头，便朝石屋走了过去。 他先是在外面站了片刻，然后才开始小声的说话。 距离隔得有些远，他声音也不大，众人也挺不真切，只看到没过多久，余绮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进了石屋。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他才从石屋出来，身边多了个七八岁的男孩，怯怯懦懦地拉着他的衣摆，低着头不敢四处张望。 而他身后，则是一个背着包袱的老妇人。 两人都是面色蜡黄，精神也有些恍惚。 秦洛川让人拿了些吃的给他们，等吃完之后，两人看起来才稍微好一些，老妇人也敢小心地抬头偷看秦洛川他们了。 余绮找到秦洛川，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想带他们回西谷。” “应该的。”秦洛川点了点头，一整个村子都只剩下这两人，不管是考虑要怎么生存，还是心理上的问题，他们都不适合再在这里生活，“到时候我会安排他们的去处。” “大人仁慈。”余绮行了一礼道。 “对了，”秦洛川问，“你是怎么说服他们跟你出来的？” “我告诉他们，大人说了，等清淤的事情做完后，会修缮水利，不再让百姓受云江水患之灾。”说完余绮深深地看了秦洛川一眼，“大人会说到做到的，对吗？” “是，”秦洛川点了点头，身边的人几乎都知道他被皇上派来丹州，修缮水利才是目的，赈灾不过是顺带，余绮跟他们一起行动了这么多天，会知道也是正常，于是秦洛川又补充道：“若此事不成，本官则不会回京。”第八十八章 他们离的这三日， 留在西谷的这些人也在努力的做着清理的工作。 丹州本就地广人稀， 即使加上这些将士们， 想要在短时间内把整个平原的淤积都清理完也是不现实的。 因此从一开始，便只把村子跟农田作为清理的目标，至于其他的地方， 只要把可能存在腐尸掩埋，淤泥这些根本不足为惧， 等野草长出来后， 顶多一年， 大自然就能把这些洪水留下来的痕迹全都吞没。 从西谷往南，村子也并没有那么多， 因此秦洛川他们离开时走了三天，回来的时候第二天上午就遇到了从西谷过来的清淤人员。 当然，他们去的途中因为要搜寻村子跟掩埋尸体，确实耽搁了不少的时间， 但由灾民跟将士们一起组成的清淤队的速度也不容小觑就是。 这些秦洛川都很满意，唯独看到清淤人员每人鼻子上都绑着个布条时，先是愣了下，紧接着想到前一天下午， 即使有了医官给的香囊， 大家也差点被臭吐场景，难免有些懊恼。 没想到居然连这么简单的方法都忘了。 再看孙定平几人， 脸上的神情同样是精彩纷呈。 秦洛川打了个哈哈，“百密一疏， 一时没想到也能理解，回去我们做个更好的。” 尤其是随行的医馆，似乎觉得连这个都没想到，有些失了面子，听到秦洛川的话后，立马接道：“我那里还有从京城带来的香料，回去保管给你们做一个围上就闻不到臭味的巾子。” 众人一听有这么好的东西，便又重拾起精神。 回到西谷休息了一晚上，第二日一早秦洛川跟孙定平继续带着人跟粮食出发，本来商明和跟裴青容想要替换他们的，只是搜寻的目的是要把整个平原都扫荡一遍，如果不是同一拨人的话，很容易便会漏掉或是重复某些地方。 而秦洛川早就把整个丹州的地形记了下来，他方向感又好，由他领队，就没重复走过一处，更不会漏了哪里。 如此两个月左右，秦洛川带人踏遍了整个云江平原，此时清淤的工作也已经接近尾声。 跟在秦洛川身边两个月，孙定平成熟了不少，但想到这次回西谷后不用再出来了，难免还是有些小激动，“这次回去之后，我一定要好好地睡一觉。” 他们这一群人，谁都是连续两个多月没睡过一个好觉了，因此听他这么一说，秦洛川十分大气地挥了挥手，“等回西谷了就给大家都放假，放两日。” 孙定平先是一喜，紧接着想到了什么，有些不舍的伸出一根手指头，“兵精于勤而荒于嬉，一日就够了。” “好，那就一日。”秦洛川接受了他的提议，孙家是武将世家，自然有他们自己的规矩。 孙定平虽然还没到及冠的年纪，但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十分自制，也会用同样的规矩去约束手下的将士，秦洛川尊重并且敬佩这些人，自然不会去破坏他们的规矩。 西谷附近的村子跟农田是最早清理出来的那一批，经过村民们两个多月的努力，原本被洪水泡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农田被重新堆了田埂，一块块的土地被翻过来，种上各种庄家。 夕阳下，姿态各异的绿苗被渡了一层淡淡的金光，让人觉得满足又有安全感。 这几日正是插秧的时候，田里尽是弯着腰劳作的村民，秦洛川他们从路边经过时，马蹄踏在路面发出咚咚的声响。 认真劳作的村民闻声从地里抬起头来，伸了伸因为长久弯曲而有些酸痛的腰肢，望着秦洛川他们远去的背影，眼里满是尊敬跟感激。 在同一块田里的人会互相讨论几句，也都是敬重跟感谢的话，等马蹄声远了，便又弯下腰继续刚才的事情。 秦洛川他们并不知道这些，踏着夕阳的余晖进了镇子。
知道他们这天要回来，县衙里的人早就备好了饭菜跟洗浴用的热水。 吃的倒还好，这两个月来大家胃口都不太好，热水就完全不同了，他们这些天在外面本就不方便洗浴，再加上每日接触的那些东西，身上的臭味都快可以熏死蚊子了。 孙定平曾经开玩笑的说过，若是打仗的话，只要他们这群人往阵前一站，不用动手就能把敌人都熏回去。 可见这味道是有多重。 他们这回从京城带来的医官多，疫病从一开始就没有大规模传播过，即使是最忙的时候，这群人都比其他将士要闲得多，更何况这会儿一切工作都已经收尾。 一群人更是闲得没点事做。 人一旦无事可做，又想好好表现的时候，就会想尽办法折腾一些别的东西，比如说困扰无数将士的尸臭味。 知道他们去做这事的时候，秦洛川并没当回事，毕竟即使他之前所在的世界，尸臭也是困扰法医们的一大难题，这种味道一旦沾上，没有几个月很难消除，什么喷香水，花露水，甚至往身上搓香菜，都是没用的。 结果不曾想还真被这群人给折腾出结果了。 秦洛川屏住呼吸，把脑袋以及每一根头发丝都浸入浴桶里，等憋不住了的时候，才把头伸出来换口气，然后又沉下去。
如此反复十几次之后，才把脸浮在水面，只露出鼻子在外面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