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酒了?”宫丞扣上搭扣看他。 两人的目光正好撞在一起。 郁南脸红了,额头的疼痛让他眼角微微湿润,看上去楚楚可怜。 宫丞心底也蓦地一动。 “喝了一点点鸡尾酒。”郁南说。 “因为喝了酒,所以和别人打架?”宫丞拉开了距离,发动车子朝前开去。 这些小朋友的世界宫丞向来不能理解,他们年轻、冲动,荷尔蒙过剩,出于再稀奇古怪一点的原因去打架都不奇怪,他只是没想到看上去斯文的郁南还能把别人过肩摔。 “不是的。”郁南否认。 他把他们的计划说了一遍,听得宫丞连连皱眉:“为什么非要砸吉他?” 这计划漏洞百出,那个叫石新的很快就能想明白是谁干的,后续麻烦只会无穷无尽。 郁南正色:“伤害一个人,就是毁掉他最珍视的东西,让他精神上痛苦比让他肉体上痛苦更为折磨人。一想到他能受到折磨,我就觉得很快乐。”顿了顿,又小声问,“我是不是很坏?” 这就算很坏的话,宫丞认为自己可以算罪大恶极了。 他完全不赞同郁南的做法:“你不应该一个人去打头阵,就算要砸吉他,你的朋友一个人去就足够。” 郁南解释道:“不行的,如果让覃乐风一个人去,就没有人转移石新的视线。由我引开石新,就算他知道是覃乐风干的也没有证据,可以气死他。” 宫丞皱眉:“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今天遇到的是打不过的人怎么办?” “不会的。今天会打架完全属于意外,是一个变量,不在我们原本的计划里。”郁南按照自己的思路解释,“另外就算再多两个人一起上我也打得过,前提是他不阴我,不搞什么不入流的背后偷袭。” “偷袭?”宫丞口吻冷了些。 “嗯。”郁南想起来还有点郁闷,“他突然从背后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到墙上撞到额头,我很快就把他反杀了!所以,并不是我打不过他。要不是我毫无防备,他根本不可能——” 听他完全不知错,宫丞忍无可忍:“郁南,我是在担心你,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 郁南说得起劲,霎时卡壳:“啊?这、这样啊。” 忽然,他又想起了在餐厅那件事,宫丞说喜欢他,所以担心他吗? 郁南回想起今晚发生的一切,回想起宫丞出现后的举动,好像的确是在担心他。他注意到宫丞握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上面有干涸的红,那是他的血迹。触目惊心,有点吓人。 他干巴巴地说:“您放心,不用太担心我,我是不会有事的,我舅舅是武术教练。” 宫丞头疼,不欲再与他交流:“我在附近有个住处,我们先把你的额头处理了再说。” * 郁南以为他们要去医院,实则他们不仅没有去医院,也没有去警察局。 宫丞“附近的住处”从他口中说起来很简单,仿佛算不得什么,实则就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可能是平时用来休息的。 时值深夜,宫丞在途中还接了几个国外下属的电话,他处理公事和平日说话口气一般无二,并不是很严厉,但因为说的是英文,听上去和平日又有点不同,好像不太容易接近,给人距离感。 即使宫丞没有避忌当着郁南的面谈公事,郁南也听不懂。他的英文挺烂的,反而被那流利的英文弄得一路催眠,竟然睡了过去。 “郁南?”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郁南从浅眠中醒来,眼底还有一丝迷蒙:“嗯?” 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身在何处。 车门已经开了,男人的侧脸在地下停车场的光线里俊美尊贵,脸上没有不耐烦,是在耐心地等他清醒。 “宫先生?”郁南想起来了,他在宫丞的车上。 “下车。”宫丞说,“要我抱吗?” 郁南耳朵发烧,赶紧摆摆手:“我自己可以的!” 宫丞“嗯”了一声,还是伸手帮忙把他扶了出来,郁南冷不防撞进宫丞宽阔的怀抱,一抬头,又冒失地撞到宫丞的下巴。
宫丞叹口气,替他重新按住伤口,两人一起上了楼。 出电梯时门口就已经有一个医生模样的人提着药箱在等待了。 “宫先生。”大半夜被叫过来,医生看上去没有丝毫怨言。 “看看他的额头,尽量不要留疤。”宫丞语气不佳。 郁南挺不好意思地:“您好。” 医生笑笑:“你好,我姓王,是宫先生的家庭医生。” 脸上遗留的血迹被清理干净之后,伤口的原貌露了出来。按理说撞到墙不应该流血,大部分情况下是鼓包淤青,郁南却留下来一个1.5公分的伤口。 “那墙上好像拆过什么,有几块凸起的铁皮,还有钉子。”郁南回忆了一下。
宫丞重复了一遍:“钉子。” 王医生听他森言冷语,也知道这种伤口很危险,要是郁南再高点眼睛或许就保不住了,他赶紧缓和气氛:“没关系,我会帮你打破伤风。我现在先缝针,你怕不怕痛?” 郁南终于有点怕了,往后缩:“……可不可以轻一点?或者打一点麻药。” “现在知道痛了。”宫丞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走过来拉着郁南的一只手,大概是想安慰他,“痛就忍一忍,乖。” 本来郁南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将被缝合的伤口上,此时被宫丞一握,全都转移到了手中。 他的心怦怦地乱跳着,同样是男人,宫丞的手比他的大上许多,几乎将他的完全包裹。宫丞的掌心温暖干燥,力道不轻不重,他的脑子却因此混乱了起来,好像酒意又上头了一样。 “好了。”王医生说。 “???”郁南一脸茫然,这就缝完了? 王医生道:“这种缝合留疤的概率很小,注意这几天不要沾水,忌食辛辣饮酒。” 宫丞松开郁南的手,忽然问:“等等,你还有没有其它地方受伤?” 刚才扶郁南上楼时觉得他走路不太得力,宫丞直觉没那么简单。 郁南的手中骤然空荡荡,他将手指蜷起来:“好像膝盖也受伤了。” 当时被人从后面顶了一下,双膝磕地还是很疼的。 宫丞亲自半蹲着,替他挽起了裤腿。 连王医生都露出了惊讶神色,他原本以为这位小朋友是宫先生的哪位小辈,现在看上去却不是那么回事。 宫先生的性取向他是知道的,可眼前这位,着实太小了点,成年了吗? 郁南脸又红了,他发现自己都无法动弹。 雪白的小腿随着裤腿上卷的动作露了出来,一路褪到膝盖处,两只膝盖都有淤青,不太严重,但留在膝盖上很是碍眼。 不知道为什么,郁南觉得宫丞的气压在降低,而他竟然有一点点心虚。 看来是不能对宫先生证明自己打架厉害了,郁南丧气地想,连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的人确实很差劲啊。 王医生给他打完破伤风,又留下一瓶药油让郁南自己擦,郁南道了谢,对方才背着医药箱走了。 宫丞去洗了手,又拧来毛巾,看样子想给郁南擦脸。 郁南已经十分不正常了,赶紧退后一点:“不用麻烦您了,我的手没受伤。” 宫丞冷冷道:“不要乱动。” 郁南只好乖乖坐着,看宫丞替他擦脸,这根本不像宫丞会亲手做的事。他们认识不久,郁南不知道宫丞是不是对其他人也是这样的,他猜测宫丞大概是因为喜欢他才这样做。 喜欢他。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想到这件事。 他坐在在落地窗前,背后是深城令人迷醉的繁华夜景,轻轻合着眼睛,睫毛微微颤抖。 “怎么了?”宫丞嗓音低沉。 郁南睁开眼睛,说出一句宫丞想都想不到的话:“您喜欢我,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吗?”第四章 喜欢你乖 郁南不知道现在的他看起来有多诱人。 他身上的酒香淡淡的,脸上也因为酒意染了酡色,额上那块可笑的小纱布让他看起来有些可怜。这情景令人想一口叼住他脆弱的咽喉,像野兽攫取新鲜美味的猎物般有吸引力。 饶是宫丞,也被这记直球打得猝不及防。 他手中动作仅顿了一瞬,郁南脸颊白皙的皮肤便起了红痕,过了一两秒才缓缓消散。 “为什么这么问?”宫丞开口。 郁南想了想,坦然与他对视:“因为我有一个秘密。” 宫丞意外:“什么秘密?” 郁南垂着睫毛:“我现在还不想告诉您。” 小东西倒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在他面前水一样透明的郁南竟然也有秘密,宫丞觉得有趣。 他好整以暇,将手中毛巾随手扔到一旁的台面上:“是要我先回答问题?” 郁南没说话,默认了。 宫丞以为他在担心额头留疤,少年人总会因为这些患得患失。 且不说伤口留疤概率很小,就说他们之间即将展开的关系,宫丞也不会让他留疤。 到了宫丞这个年纪,好看已不是他选择对象的唯一理由。他还需要对方单纯一点、听话一点,甚至不必有什么个性,而郁南恰巧符合他所有需求。 他此时难得有了些耐性:“我不否认这一点,但你要知道,我喜欢你更多是因为你乖。这算不算标准答案?” 郁南眸子倏地瞪大了:“因为我乖?” “不然呢。”宫丞大手在他头顶轻按,“所以你今天跑那么快就是因为这个?还是说,我会错了你的意,你其实对我完全没有想法?” 宫丞的回答让郁南有点乱了方寸:“会意?” 宫丞道:“比如,用你现在这种眼神看着我。” 什么眼神?! 郁南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红:“不是!对、对不起。其实我——” 说到这里郁南一下子怔住,半晌,嘴唇才一张一合,似乎有什么话卡在嗓子里。 他一向有话直说,少见这样为难,几乎快把自己逼到绝地。 “好了。”宫丞打断了他,“你受了伤,我们可以下次再说这些废话。秘密什么的,也不用告诉我。”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一旦交换了彼此的秘密,关系就很难再做到清晰明了了。 郁南迟早会明白这一点。 时值凌晨,话说到这里便也没有再继续下去。 郁南平时作息算不上规律,画画、赶作业什么的熬夜是常有的事。大概是因为喝了酒又受了伤的缘故,他倒真的有些累了。 宫丞则早就心情疲惫,不仅仅是因为郁南的事。 他早已摘掉袖扣脱了西装,领带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衬衣袖子一路挽至手肘,露出线条坚实的麦色小臂,额发也随意垂落了在额间。这副放松的模样使他一改平日里严谨作风,三十几岁的男人此时看上去有些散漫慵懒。 即使是这样,宫丞也算不上平易近人,属于年长者与上位者的威压仍在,好似捕猎后刚松懈下来的大猫,隐藏着侵略感。 一旦安静下来,明明很大的空间变得不可思议的狭窄,宫丞存在感太强烈,郁南手足无措:“我现在是不是该去警察局了?” “那边有人会处理。”宫丞道,“今天已经很晚了,你在这里住一晚,我的卧室借给你。” 郁南点点头,重新安静下来。 额头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是有人俯下身,在他伤口处落下了一个吻。这个吻并无狎昵意味,倒像是长辈才会给的安慰。 他坐在宫丞的影子里,浑身发热,心跳得咚咚响,快要震破耳膜。 他听见宫丞说:“总之下次再遇见今晚这种事,直接打我的私人号码。” * 郁南是在一片刺眼的光照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好半天才适应强烈的光线,看到那两片黑色的电动窗帘正缓缓往两旁移动,落地窗外阳光争先恐后地洒满了床前。 这房间是烟灰色的壁纸与做旧木地板搭配,铺着雪白的毛绒地毯,身下的大床十分柔软,人坐起来还会随着动作微微下陷。 这么一醒来,额头的伤口就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郁南迟钝地回忆起昨晚自己受伤了,遇见宫先生也不是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