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南背过身,将胳膊塞进袖子里,严思危比他略高一些,顺势替他拉上,动作透着普通朋友没有的熟悉。有点像家长,有点像长辈,带着宠爱。 “你穿这件很好看。”严思危看着镜中的弟弟。 郁南转了个圈:“我觉得也还行,就这件吧。哥,爷爷奶奶还在等我们,我们得快一点。” 严思危却道:“不急,这里还有几件,都试一下。” 那位小姐姐恍然大悟,露出蜜汁微笑:“原来你们是兄弟俩,难怪我觉得你们有点像呢。” “是吗?”严思危问。 郁南听到觉得很新鲜,问:“你觉得我们哪里长得像啊?” 小姐姐人美嘴甜:“脸型上弟弟柔和一些,眼睛圆一些,但是是鼻子啊,眉毛啊都很像!” 郁南好奇地看着严思危:“我看看。” 他是学美术的,对人面容上的结构很有一套了解,当然,对自己的脸再熟悉不过。 严思危让他看,他还上手去摸。 哥哥的鼻梁挺拔,鼻尖有一点翘,果然和他的一模一样。 还有眉毛,两人的眉毛都浓而长,显得眼睛特别黑,弧度都是长得差不多的。郁南想起亲生母亲的照片,心道,这些大概都是遗传至她吧。 严思危被摸得躲了下,又伸手揉了把郁南的头,说:“其实父亲的鼻子也很高,但是他鼻头大,还好我们都没遗传到。” 郁南还没见过亲生父亲,一会儿就能见到了,乖巧点头。 不远处,宫丞无法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他这辈子就没逛过商场,不知道自己站在走廊中央是很吸引人注意的。 小周也看到了对面的情形,轻声道:“宫先生,我刚刚查了下,对方是严家的长子,严思危。” 见两人笑语晏晏,动作亲昵,宫丞心中已怒不可遏。 他表情冷淡,淡淡开口:“哪个严家?” 小周说:“城西严家,开私立医院那个。您和严思危的父亲严慈安,有过几次见面。” 宫丞想起来了,问:“郁南和他是什么关系?” 小周心道,大概是很亲密的关系,说不定是男朋友。 但是小周不敢说。 好歹他还有一点有用的信息:“我不太清楚,不过有一点倒是很巧的,上次在酒吧外面弄伤郁南的那个男生,正好是这个严思危的弟弟。不知道郁南是不是因为这个和他认识的。” 严思危心情愉悦,试完以后,刷卡买单十分干脆。 不过他所谓的买一件衣服,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而是把刚才所有试过的衣服都买了下来。买完了这些,他又带郁南去买鞋。 每一样东西都仔细询问过郁南的意见才会留下,到了后来,郁南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喜不喜欢了。 商场里人不算多,两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郁南本来就长得极为引人注意,穿上新买的外套后更加夺人眼球。 有人以为他是什么明星小鲜肉,偷偷用手机拍他。 等两人离开,那拍照的女孩被拦住。 “请你删掉照片。”小周微笑着告诉对方。 “凭什么啊。”那女孩不服气,“又不是我一个人拍了。刚才好多人都拍照了,好看的小哥哥大家都喜欢,他也不是你的人,你急什么。” 小周还要说什么。 女孩对他怒目而视。 宫丞冷道:“算了。” 说罢,宫丞迈着长腿朝前方大步离开,背影摄人。 小周赶紧追了上去。 天刚黑时,城市中亮起万家灯火,车子驶入了安静的别墅区。 和上次来时不同,今天院子一点也不冷清,停了两三辆车,其中一辆是骚包的跑车。 想象到一会儿可能要见到许多人,郁南有些紧张。 严思危道:“你放松一点,只来了父亲和阿姨,还有外公家的人。” 说到这里,他又补充,“还有一个严思尼。今天他在那边开了派对,应该是和他们一起过来的。加加,我知道你们以前有不愉快,不过早晚都会有一次碰面,他如果说什么让你不高兴,你不要理他。” 严思尼对郁南来说,甚至算不上认识。 覃乐风早已替他思考过这个问题了,郁南表示不在意。 严家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们也是骨肉分离的受害者,甚至可以说他们失去孩子后受到的伤害远比郁南大,被内疚、自责与思念折磨着,却还能因为顾忌郁南的感受强行忍耐,不愿给他带来一丝一毫的困扰。 郁南也想表现得好一些。 他无法扔下郁家人去融入严家,却不是不能让严家得到安慰。 刚跟着严思危走过前院最后一道门,踏上流水潺潺的石砌庭院,郁南就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两鬓斑白,表情严肃。 看见两个儿子踏进来,眼神出卖了他的迫不及待,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 那是他的亲生父亲严慈安。 郁南心想,爸爸的鼻头果然有些大。 走得近了,严慈安的眼神紧紧刻在小儿子身上,当了一辈子领导,竟然紧张得不知道要怎么做。 郁南白净乖巧,很直接的喊了一声:“爸爸。” 这声音又软又糯。 严慈安憋了半天,说了一句得体的话:“郁南,你好。” 严思危:“……” 郁南也察觉到了父亲的紧张,他眨眨眼睛,伸手道:“爸爸,我们拥抱一下吧。” 严慈安上前一步,抱住小儿子,这一个拥抱暌别二十年,不多时,他老泪纵横。 严思危也红了眼圈。 他悲哀地想,要是早一点认回弟弟,弟弟也不至于被一个大他十八岁的老男人骗了。 三人仅在外面停留了五分钟,严慈安早就不知道从严思危口中打听过郁南多少遍,当下要问的话也不多。严慈安平时严厉极了,本不善言辞,面对郁南能这么慈爱本就是奇观。
郁南完全不知情,有父亲的感觉对他来说很奇妙,这一点无法和他记忆中的养父重合,却很完美的契合了这个位置。
光是这样相处中,不说话,对他来说就很好了。 他现在有爸爸了。 三人进了大厅,厅内的交谈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回过头来。外公、外婆、严慈安续弦的妻子、严思尼,当然还有郁南最熟悉的爷爷。 暖色调的灯光下,郁南脸红了个透彻:“爷爷。” “快过来。”爷爷招招手,等郁南过去了才说,“生日快乐啊。今天你满二十岁,又逢家人团聚,很有意义。一会儿我们照一张全家福,等你像爷爷这么老了,还能回味这一天。” “谢谢爷爷。”郁南道。 他一开口,外婆便回过神似的趴在外公胸前哭了起来,阿姨则红着眼睛细心宽慰。 郁南手足无措,严思危与严慈安开始劝慰,郁南被众星拱月地看了一遍,长辈们都爱不释手地抱过他、摸过他,才算是真的确认孩子找回来了。 外婆牵着他的手不放,一直询问他爱吃什么。 连外公都开口说不要一直给孩子夹菜,让孩子自己选。 终于,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开口:“外婆,我也要吃那个。” 被忽视的严思尼把碗递了过来。 外婆立刻拿过碗,无尽怜爱地说:“哎呀,我们思尼都吃醋了。你要吃什么,外婆都给你夹。你比加加大几个小时,现在你也是哥哥了,要让着点弟弟啊。” 严思尼从小是被外婆溺爱着长大的,远近闻名。 光是外婆喂饭,就喂到他十二岁。 “知道了。”严思尼不耐烦地说。 外婆笑眯眯的:“今天也是思尼的生日,白天虽然庆祝过了,晚上还是要一视同仁的,大鸡腿给乖孙吃,一人一个。” 严思尼接回碗,余光瞥见父亲的冷脸,赶紧坐端正了一些。 “严思尼。”严慈安开口,“你外婆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郁南察觉,严思尼看了过来。 两人之间的嫌隙,严慈安是知道的,那次就是他让严思危压着严思尼上门去找郁南道歉。现在想起来,若不是严慈安的古板思想,他们可能永远都找不回小儿子。 郁南知道,严思尼的眼睛里传达给他的绝对算不上善意。他回看了一秒,被看得产生今晚第一次不舒服的感觉,便低头吃自己的饭。 反正严思尼也打不过他。 严思尼却很听话的笑了,对父亲道:“我知道了,我会对弟弟好的。” 吃过饭大家在客厅聊天,顺便等佣人取来双层蛋糕并准备好蜡烛,严家有过生日时回顾去年的传统。说着说着,话题跑偏了。 “加加。”外公指着墙上说,“你爷爷这幅画是你画的?” 外公话不多,一晚上很少说话,郁南还以为外公不太喜欢自己,他拘谨地点点头。 谁料外公孩子气地说:“我也要一幅,比这个大的。” 爷爷说:“那也没有我这幅好看,参加过画展的。” 外公道:“你怎么知道下一幅就不参加画展,说不定还要得奖,含金量比你这个高。” 爷爷跺拐杖:“那我这个也是第一幅。” …… 两个老头子吵起来。 众人哄笑。 郁南中途去倒饮料,一转身,严思尼便像毒蛇一样跟在他身后。 “你姓郁,我姓严。”严思尼恶毒地看着他,“只要你不抢属于我的东西,他们送你什么要对你怎么样我都没有意见。” 郁南说:“我对你的东西不感兴趣。” 严思尼想起来了,郁南上次说他是个垃圾,那么垃圾的东西他肯定是看不上的。 严思尼阴恻恻笑了下,毫不介意一般:“你最好说到做到。不然……你被宫丞包养过的事,我可瞒不住他们。” 郁南手中的饮料洒了一些,他放下杯子,皱眉道:“随便你,你想说就去说好了。错了就是错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看错了人,后果我自己会承担。” “是吗?”严思尼道,“那你身上的纹身呢?” 郁南怔住。 纹身? 严思尼是怎么知道的? 严思尼低声道:“自甘堕落,下贱得为了男人去纹身,你说父亲是会把你赶出去,还是会扒掉你的皮?” 说完,严思尼抢过郁南手中的饮料,一边喝一边走了。 郁南坐在原处,脸上像被人狠狠扇了一个耳光,火辣辣的疼。 他几乎有种被扒光了,众人站在一旁指点嘲笑的错觉。 于此同时,心里那股绝望的、耻辱的痛意涌了上来,身上那片怒放的红色玫瑰,与他深爱过的那个男人有关,是他犯错后留下的证据,永远无法剥离的过往。 可怕的是他曾那么因为这身玫瑰骄傲。 若是以往他敢昭告天下这纹身的来处,说他爱上了一个人,纹了对方最喜欢的花。 可是现在,他真的敢让严家知道吗? 吃完蛋糕,拍完全家福。 严家人依依不舍地与郁南告别。 严思危送郁南回学校:“因为今天遇见宫丞不高兴?” 郁南回过神,摇摇头:“没有。” 严思危便说:“如果担心他还要来找你,你可以回来住。不喜欢和我们住的话,我重新给你买套房子。” 郁南吓了一跳:“家人之间表达爱意不用这样。” 严思危说:“是父亲想补偿你,他不善表达,让我只要是你需要的、想要的,什么都给你。” 郁南眼睛发红。 严思危最后又说:“你要知道,你有爸爸了,他很爱你的。你别看他那么严肃,就算你要骑在他肩膀上玩,他都毫无怨言,还能乐颠颠地走几圈。” 郁南:“……” 郁南闷声抱怨道:“哥你还是不要讲话了。” 第五十三章 身份 人生第一次过真正的生日,郁南切实地满了二十岁。 不过, 他还有一次三月十日的生日需要和朋友家人一起庆祝, 这一点不会改变。 第二天一早醒来, 郁南才想起来拆前一天在严家收到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