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宫丞松了手。 郁南一路朝前走去。 背影渐渐融入了大厅里。 明亮的机场人来人往,严慈安一眼就看见了神形消瘦的小儿子,鼻子一酸勉强忍了:“郁南。” 即使知道从M国回来的飞机就没几个不晚点的,他还是已经在这里等候两个小时了。 郁南看到父亲,好似活了过来,眼珠子转了转:“爸爸。” 严慈安在他脸色摸了几把,好像是在给他擦眼泪。 郁南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哭了。 “好了,不难过。”严慈安笨手笨脚,善于安慰人的妻子和严思危又都不在,只得这么说了一句。 郁南眨眨眼睛,眼泪扑簌簌止不住地往外流。 令他意外的是,严慈安看到了他身后的人,竟然放开他去和对方握手:“犬子这次真是麻烦你了,宫先生。” 郁南一下子就僵硬了。 他根本无法回头。 在他对宫丞讲过那些话以后,他连再看他一眼也无法做到。 只听宫丞的声音有些冷淡地响起,透露出几分疏离与陌生:“严院长,您太客气。举手之劳。” 严慈安说:“改日再登门拜访。” 宫丞道:“您请。” 郁南被父亲拉着走了几步。 很快他就抛开了多余的心思,一路上了车。 见到父亲后,郁南积压在心的悲痛释放些许,稍微好了一些,可是还是无法开口去问爷爷的事。 便转而问:“哥哥呢?” 严慈安是自己开车来的。 一边开一边告诉他:“南南,家里出了点事,哥哥今天有事要处理,晚上他就会回来陪你。” 可能是以为小儿子和自己没有那么亲近,严慈安说这话是带着歉意的。 “出了什么事?”郁南吸着鼻子问,他觉得他已经承受不了更多了。他猛地回头,“是奶奶?” 严慈安摇头:“是严思尼。” 等到了一个红绿灯路口,素雅的严慈安显露出难以忍耐的青筋,“南南,他害了你,也是他害了你爷爷。” 路上,严慈安给他讲了始末。 郁南从出国前就不断被曝光私人信息、被骚扰,全是出于严思尼的手笔。郁南的私生活被放到深城同志圈,有人收集了他陷害郁南的证据交给严慈安,至于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不查还好,一查就发现愈来愈烈的那些谣言,诸如说郁南比赛信息造假、私生活糜烂的谣言都和严思尼有关。 严慈安暴怒下家法伺候,外婆伤心欲绝,既心疼郁南,也无法不心疼一手带大的孙子,想着最后帮他一次,将他永远送出国外去生活。 这个时候,发现了严思尼吸毒,他骗外婆的钱做毒资长达两年之久。 这件事纸里包不住火,被老爷子知道,当晚就心脏病发,送往医院就医。 “那时候你刚结束比赛。”严慈安说,“你爷爷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问你,还说他会等着你回来……第二晚,他就走了。” 郁南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眼泪滴在手背上,几乎打得发疼。
他咬着牙:“严思尼在哪里?!” 严慈安叹口气:“戒毒。” 他告诉郁南,“家门不幸。今天你哥哥就是和警察一起送他去。” 郁姿姿也早就赶来了,没有责问郁南被严思尼陷害为何不告诉她,也没有追问在国外发生了什么。她搂着郁南,带他去看望了奶奶,默不作声地来做他最好的依靠。 第二天,严思危回来。 小雨还在下,细细密密地打湿了整个世界。 郁南整夜未眠。 律师宣读严老爷子遗嘱,是许多年前就定下来的,那时候甚至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郁南。 人都说严家的小儿子最得老先生宠爱,遗嘱写明,老爷子个人名下财产珍藏尽数归他所有。 至亲齐全,众人送别,严家门口挂起了送魂幡。 葬礼上,悼词题名,严思尼被逐出家门,族谱除名。 郁南第一次被写作严思加。 名字是老爷子起的,希望他做事为人思量有加,三思而后行。 第六十八章 我等你 爷爷名下的个人财产和珍藏都留给了郁南,律师与银行的人一一给他过目签字确认。他目前法律上还不是严家的孩子, 所以办起来手续十分繁琐。 郁南并不在意这件事, 他在爷爷家呆了两天。大多时候都在陪奶奶——奶奶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所以家里总是很安静的,不过郁南能感觉到奶奶的心态很祥和, 郁南猜想两位老人应该早就讨论过身前身后事了。 偶尔他也会去整理爷爷的遗物, 看看字画看看书什么的。 在这个过程中,郁南能非常直观地感受到爷爷那属于长者凝聚而成的智慧, 他看到一些颇有禅意的笔记,也看到爷爷随手写下的病例,加之家长里短,形成人生百态, 他受到的启发不小。 论起来, 他和爷爷的相处时间并不长,可是他却是因为爷爷才敞开了接纳严家人的心扉,所以每个人都明白爷爷对他来说多重要。可是老人走后,生活总要继续的。严家父子俩依旧医院家里两头都连轴转, 而郁姿姿陪了郁南几天,见他情绪有所好转, 也得回霜山去工作了。 郁南几天内就瘦了一些。 郁家人都很重感情,一家人的为人处世都是感情行事的。他们不讲究细节, 爱了就爱了, 恨了也就恨了,这种品质在郁南的身上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因此遇到感情上的挫折时他更加容易受到影响, 郁姿姿现在不知道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郁南与郁姿姿拥抱,有些留恋地说:“妈妈,还好你过来陪我了,谢谢你。” 郁家与严家虽然还算和睦,却互相都不熟悉,再加上相隔千里,郁姿姿能赶来葬礼的确在郁南的意料之外。 郁姿姿欲言又止:“其实是宫先生派人到霜山来接的我。” 郁南表情有一丝凝固。他已经好久没想起过宫丞了,回忆起来,好像对方的面孔都模糊不清,就像上辈子发生的事。 骤然听到关于他的名字,还和自己有关,郁南觉得有点麻木。 心理医生的话不是他胡编乱造,可是他从来没相信过。 但是他也明白,唯一可以让宫丞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里,只有这个方式。那个男人太骄傲自负,绝对受不了这种说词。 “你们现在……”郁姿姿从不探听郁南不愿主动告诉她的隐私,只说,“他给我通了电话,说怕你太难过,希望我可以过来陪你。听他的语气,你们也不像是和好了。” 郁南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他还想得挺周到的。”郁姿姿感叹一句,“还是严院长说你们很有缘分,他以前给宫先生的大哥做过手术,你以前又给宫先生做过兼职,余老师那边呢还正好是拜托的宫先生帮你办护照,我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巧的事,在国外也能碰见。” 什么碰见。 原来当时郁南发了信息,说要在M国多待几天却迟迟未归,大家都以为他只是丢了护照,再由宫丞帮了忙,却不知道在国外发生的一切都和宫丞有关,更不知道他任性来了一场叛逆之旅。 难怪严慈安那天会对宫丞表示感谢,他和宫丞的关系只有严思危和郁姿姿知道内情,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他们却都默契地没有提起,严慈安自然只把宫丞当成恩人。 但是现在再谈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宫丞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以为会感动他吗?郁南几乎可以想象宫丞当时安排郁姿姿来深城的时候是有多大的信心,大概还等着他为这贴心的安排痛哭流涕,然后再投入他的怀抱吧。 郁南只说:“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郁姿姿还是很担心他,“妈妈知道你没有见到爷爷最后一面很遗憾,可是你也不要把什么责任都往你的身上揽,爷爷肯定也不想看见你自责。你还有这么多家人,要好好相处,互相理解,毕竟你也是严家的孩子,如果你要改姓……” 这几天郁南都被大家称作严思加,郁姿姿有些吃味,却也能理解。 她这么说,其实不带任何要从严家争走郁南的成分,也不是在逼郁南,而是完全发自内心。 郁南摇摇头。 他不想。 “妈妈不逼你,但是你要知道,严院长是真的很疼你的。”郁姿姿劝他,“他真的把你捧在手心了。你护照丢了回不来的这几天,他才是最难过的那个人,说什么往事重演,坚持让我们都不要把事情告诉你,等你回来再说,说不要你重复他过去的痛苦——”
“什么?”郁南表情微变,“妈妈,你说什么?” 送走郁姿姿,郁南坐在机场发呆。 郁姿姿告诉他,严慈安听说他丢了护照,说出一段往事:二十年前,严慈安没有见到郁南生母的最后一面。 那年他出国会诊,回国时遇到机场大雪航班取消,这时得知妻子了病危的消息。两个国家,相隔地球两端,中间横着海洋,成了送别发妻的天堑。 一个正值壮年的大男人,孤身一人,绝望悲痛存在于候机的每时每秒。这段过去即使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严慈安一想起来还是揪心,因为它对一个人一生的影响太大了。 所以面对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严慈安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事情已经发生了,在外面的人回到家中才是最好的归宿。 郁南无法去怪严慈安,他不能原谅的是自己。 明明冲动出逃的人是他,叛逆得错失回国机会的也是他。他一股脑儿将情绪发泄出来,他当时甚至迁怒地想,如果不是宫丞出现,他怎么会不上那次航班。 可是真的算起来,这也不能算是宫丞的错。毕竟这世上没人有预知能力,没人能知道后面会发生这样的事。 罪魁祸首是谁?是大逆不道的严思尼吗?严思尼会这么做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世事不由人,好像是一环扣一环,处处都是死结,怎么也解不开。 他只知道这次是他做错了。 若不是他一如既往的武断,得了一点苗头就信马由缰,也不会先入为主地想起过去的事,用固有印象去错怪宫丞。 他觉得宫丞在故技重施,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控制他。 他的情绪总是来得又快又猛,当时说的那些狠话他都不太记得了,宫丞或许进行了解释,他一个字也没有听,也不会信。 拿着刀子伤害别人的人换成了他。 宫丞会疼吗? 他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了。 事实证明,他永远无法相信宫丞。 那么就算是误会了宫丞,又怎么样呢? 他们不可能了。 * 一个星期后,深城美术协会发文,澄清了某作品靠不当关系参展的谣言。 郁南全班同学鼓掌庆贺,他回到学校的第一天,大家就在班上放了小礼炮,迎接他的归来。此时他还不知道这个消息,知道后的第一反应是——原来他误会那个男人的不仅是那一件事。 他消沉着,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又该干些什么。 三思而后行,他从前没有做到。而是凭一腔冲动与热情做了很多事,有对的、有错的,可是对与错好像都不再那么重要,是他该长大了。 学着不逃避、不头脑发热,用一个成年人的方式去处理问题。 他只是会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句哀求,和那双求而不得的眼睛。 郁南绯闻缠身,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传说他被富豪包养的传闻却没有因为一些澄清而停止。 那些喜欢他的女孩子们又来学校了,纷纷表示相信他,让他不要伤心。 郁南已经不太在意。 这天他从一辆宾利车里下来,表情淡定,还和车里的男人挥手再见。 论坛里有人讨论他的明目张胆,他自己登陆了论坛,实名回复:[那是我亲哥哥。] 严思危经常来接送他,以后还会被继续讨论下去。 郁南现在经常住在严家,他提出不用每次都送他,可是严思危总是皱着眉。 “我不送你,就会有人来骚扰你。”严思危对之前郁南被骚扰但是不告诉他这件事耿耿于怀。 “我又不是什么弱鸡。” 天气转热,郁南穿着短袖,对哥哥展示了肱二头肌。 严思危表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