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俞川拿起了工具消毒。 郁南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自己脱了衣服,用准备的小内裤遮住关键部位,露出修长白皙的身体,乖乖往纹身椅上趴。 灯光刺眼。 俞川先检查了他需要补色的位置,很少,大概两个小时可以搞定。 郁南神色紧张,俞川笑了下:“背后、臀部有两个疤比较重的地方要补。” 说完就让他翻过去趴着。 赤裸的身体贴在椅子上,背后的曲线尤其勾人。 俞川目不斜视:“你怎么光吃不长肉,资本主义的汉堡包没把你喂胖点。” “因为我很少吃西餐,有一位祖籍霜山的阿姨每天会来给我做饭的。” 郁南趴着说,臀部因为紧张收紧,就像小时候等着护士阿姨打针一样,每个毛孔都出于备战状态。 俞川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瞎聊着:“那你不是应该吃得更多?” 郁南:“她做的饭……我不喜欢吃。” “干嘛不辞退。” “她人很好,说话很像我妈妈。我妈妈来过一次,差点以为是她的2.0版本……嘶——” 郁南疼得咬住了唇。 尽管疼痛在他完全可以忍受的范围,却比起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或许是他的心态变了,当时那股冲动的勇气不见了,疼痛才比记忆中更疼。 他小口呼吸,俞川叫他放松。 忽然,一只大手握住了他放在身侧的手。 那只大手的掌心很温暖,用了点力度,握得很紧。 俞川的声音还在继续:“那挺好的,至少和她聊聊天你还能不想家。” 郁南的头偏向另一侧,看不见这一侧的情况。 他想要转过头去看,俞川却呵斥道:“不要动!扎坏了你负责?” 郁南停住了想要转过去的动作,只是在动作间闻到一股冷香,夹杂着他曾经无比熟悉的气息萦绕在侧。 他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与此同时,另一只大手突如其来地蒙住了他的眼睛。 这里多了一个人。 郁南浑身僵硬了,无法置信,几乎怀疑是自己的幻觉。 可是俞川很明显地对另一个人说:“我说的是你,牵什么手?他一动我就没法工作了。”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嗯,你继续。” 那把声音,低醇带着不容置喙的祈使,郁南已经有许久许久没听到过了。 四百多个日夜,郁南以为再也不会听到这个声音,他甚至没对此抱有过期待。 谁知道会在这里,这种情况下,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见到”宫丞。 不,他们并没有见到面。 上次他放过狠话,说希望宫丞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于是那只手虚虚地拢着他的眼睛,似乎不敢太用力,好像只是不想让他转过去看到自己而已。 仿佛只要不打破那层禁锢,他们就可以当做没有见面。 一片黑暗中,郁南其实能透过眼皮和指缝看到隐约的光线,这让他在朦胧中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宫丞怎么会来? 宫丞又怎么知道他今天会来? 这股熟悉又带着陌生的存在感,令郁南能感受到两股直接的视线正一瞬不瞬地停在他身上,让他沉寂已经的心快得恐怖地跳动,身上不由自主泛起了灼热。 郁南被刺痛得战栗了一下。 俞川叹口气道:“宫先生,你不要瞪着我,你一来他的皮就绷得死紧,不如你出去一下?” 男人道:“还要多久?” 俞川说:“至少还要一个多小时。” 男人的口吻似乎十分不愉快:“你不要管太多,专心做你的事就可以了。” 郁南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那只手从握住他,再到与他十指紧扣,他们的手指缠绕得毫无间隙,好像一松手,就嫌距离太多,必须要每分每秒地皮肉贴近,才算是相握。 细密的疼痛持续间,那只手一直没有放开他,也没有松开他的眼睛。 直到郁南的脖子都僵硬了,他们也不曾变化过姿势。 时隔一年半,玫瑰花的微瑕之处再次变得完美,这辈子郁南都不用再遭受痛苦了。 他的疤痕早被完全遮盖,做这些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象征着一段旅程的终结。 在俞川的一声“好了”之后,那只手也松开他了。 郁南骤然掌心一空,脖子却僵得无法及时转过去。 好不容易调整好了,他坐起来一看,房间里除了俞川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掌心的热度提示着有人曾经来过,曾经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熬过这痛苦。 “……呢?”他惶惶然,不知道要怎么称呼那个人。 “走了啊。”俞川取下手套和口罩,“干嘛,他上次来工作室,看了你的纹身资料,当时就承诺说下次要来陪你。现在陪也陪完了,难道他还不走。” 郁南脑子里空白一片。 他下意识地把衣服穿好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十分钟了。”俞川看了下表。 郁南陡然惊醒。 他转身就往外走,走着走着小跑起来。 布料摩擦着身上的疼痛之处,他只觉得心里更疼得厉害一点。 其实他完全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如果真的追上了,他又该和宫丞说什么话,他通通不知道。 他甚至搞不清楚,宫丞今天这么做到底是一种守候还是一种告别。 那就见一面……只是这一面。 俞川工作室外是一条小巷,巷子里也空无一人,更没有车。 他一路跑出小巷,身上竟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跑得气喘吁吁,几乎快哭了。 等他终于跑出那条似乎长得没有尽头的小巷子,蓦地顿住了脚步。 街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车,是他熟悉的那辆加长型,奢华低调,黑色车漆反射着锃亮的光。 郁南走了过去。 他敲了敲车窗。 几秒后,车窗终于缓缓降了下来,露出宫丞成熟英俊的脸庞,风华未减,似乎在等他先开口。 郁南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宫、宫先生。” 宫丞笑了下,唇角有好看的弧度:“南南,好久不见。你长高了。” 听到这声“南南”,郁南脑子里“嗡”的一声,忽然就慌张了起来。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着慌乱,脸上有一层不知道跑步还是怎么弄出来的薄红,鼻尖有细汗,令他看上去水色动人。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复这一句,竟无厘头道:“那、那个,上次我送你的那个木雕灯,你好像还没有还给我。” * 车里。 暖气开得很适宜。 这辆车依旧开得那么平缓,后座的空间依旧还是那么大。 郁南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在这辆车上如此正襟危坐,连后背都没有靠上椅背,因为气氛实在是有点冷场。 宫丞坐在他的左边,闲适地靠在椅背上,脸看着窗外,侧面线条冷硬。 从方才郁南提起想要回木雕灯,而宫丞收起笑容说“只能麻烦你自己来拿”的时候,两人之间就完全冷场了。 分开一年半,很难找得到合适的话题去打破这种场面。 郁南手足无措,他总不可能说自己刚才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 “很疼?”宫丞转回头开口。 因为距离隔得太近,藏了低音炮的声音就在郁南耳边,让他耳朵发痒。
他小猫般惊回了神:“什么?” 宫丞说:“刚才纹过的位置是不是很疼?你这样坐着应该很难受。” 原来他注意到了郁南的坐姿。 郁南当然是疼的,不过他这么坐只是因为太紧张。 宫丞不等他回答,从储物格里取出一个卡通颈枕——那是郁南过去买的,说宫丞常常坐车,买一个颈枕送给他让他舒服些。 郁南看着这个颈枕,没想到它竟然还在。 宫丞把这个本用于脖子的颈枕从后面圈在了郁南的腰间,他的动作轻柔,保持着很好的距离,确保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这样会不会好一点?”他问。 郁南提线木偶一样试着往后靠了下,老实道:“其实我是屁股疼。” 左侧的半边屁股方才遭了秧,坐着觉得火辣辣的。 宫丞讶然,开玩笑般道:“那你就只有坐我腿上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前排的司机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一位。 闻言差点往后面看,堪堪忍住了。 那个上车的小少年,司机还以为是哪位晚辈。即使宫先生也不老,两人说出这种话也有些太让人意外。 郁南脸红了下,闭起了唇。 他忍不住又想,这么久以来,宫丞有没有过别的人。 “说笑的。”宫丞对他说,“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比如学业什么的,在国外习不习惯?” 郁南“嗯”了一声,说:“很好啊。学校的课业很丰富,课后也有很多活动可以参加。” 宫丞道:“是吗。我想想——你去了有多久了?” 郁南说:“有大半年了,一月笔试,三月面试,我等到通知后是七月份去的,先念了三个月语言班。” 宫丞便皱了皱眉,没再说话。 时间与身份差距,让他们并没有很多共同话题可以聊,于是便彻底冷场了。 陌生感席卷而来,郁南惴惴不安,不由得开始后悔,他就不该追上来。 有什么好见面的? 果然又冲动了。 车子很快就行驶到了目的地——过去他们同居的那套房子。 宫丞输入密码的时候,郁南并没有去看,如果密码改了,他会难受,密码没改,他会更难受,所以干脆就不看了。 房子里和过去相比已经有了变化。 整个风格变得很冷淡,目之所及处一件杂物也没有,看不出什么生活痕迹,只有桌上一个那个没有来及收捡的咖啡杯显示着这里平时有人住。 宫丞换了鞋,对他说:“直接进来。” 原来是已经没有了他的拖鞋。 郁南穿着室外的鞋往里走了几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这里对他来说变得有些陌生了,格局却未变,好像每个角落都能回忆起相处时的一滴半点,有过他们的影子。 宫丞在沙发的位置和他互相依靠着度过了许多闲暇时光,他们坐在地毯上打过游戏,在窗前做过ai,还在桌前一起吃了很多顿早餐。 男人去房里半晌,重新出来时说:“抱歉,我忘了上次灯不亮,让人拿去维修了。” 郁南本来就不是来要灯的。 他连忙摆摆手,尴尬道:“没关系。” 宫丞道:“修好之后,我叫人寄给你。方不方便留个地址?” 郁南心里怦怦地跳着,胡乱点点头:“好啊。” 宫丞拿来纸笔,郁南刷刷地写下来地址,幼圆字体还是那么可爱,他的动作却十分迅速。 他心里有了说不上来的失望。 是因为宫丞没有管他要电话号码吗? 他搞不清楚。 他知道没有人有义务一直等着另一个人,况且他当时甚至没有给宫丞留下任何回应。 今天他们相遇在工作室,很难说明宫丞不是履行一个“下次我陪你去”的诺言。就像这里一样……一切都已经变了。 宫丞撕下纸条,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将它折好了,装进衣服的口袋里。 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郁南甚至都没坐一分钟,没喝一口水,就主动提出要回家了:“我家人还在等我,我得早点回去。” “严家?”宫丞问。 “嗯。”郁南应了声,“我现在在严家住。” 当初哭着离家出走,不愿意去亲生家庭的孩子已经回家住了。郁南话音刚落,就想起那次宫丞劳师动众地来接他,就因为他一句话,便启用了私人飞机。他也想起了那时自己多不懂事,竟骑在宫丞的脖子上,当做骑马。 这些回忆让他为当年的幼稚脸红。 宫丞淡淡说好,还打了个电话叫司机送他。 一切仿佛都尘埃落定。 郁南走到门口,忽然扶住门框道:“我明天就走了,要回F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