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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不独眠 下——by逍遥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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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梁虽是皮糙肉厚可这杖责著实不轻,在床上趴了十多天,憋屈得恨不能拆了这屋子,长鹤又叮嘱他不准乱动,只要长鹤不在他眼前,整个知州府就能听到跨院里传来咆哮怒吼的声音,又过了十几天渐能下地走动才好了些。
"蓝大人蓝大人!"一个校尉叫著跑进来,一瞧屋里只有百无聊赖的墨梁正在冲著枕头发脾气,忙道:"见过墨将,小的找蓝大人。"
"做什麽!"墨梁没好气地说,长鹤留在这里也不得闲今天这个找明天那个求,南安战後诸多事宜他都要帮忙料理。
"京都来人了说有诏令给蓝大人。"校尉回道。
"京都......的诏令?"刚回来的长鹤正好在门口听到,怀里捧著一堆卷宗有些愣住。
校尉见长鹤慢慢走到案前放下卷宗瞧著墨梁,便说:"是,是枢密院崔大人,现正在正厅侯著您呢。"
"好,你去回话,我更衣後即刻去。"长鹤打发走校尉从衣箱里取了官服、鱼袋出来,心里思量,算路程项鸿才走了一半,东来也没有任何回信递过来,京都不知道怎样,此时诏令前来,难道说皇上平安无事?可......不对啊,黑羽军大军走了,无论褒贬诏令断没有单给我一人的道理?难道诏令有假?......可是,诏令得经中书门下和枢密院两院起草,大学士亲写再加盖玉玺,若不是皇上旨意谁人能请了玉玺命令两院?......这圣旨究竟是何内容?长鹤脱下外袍束冠戴帽,换上官服,心乱如麻,系腰带的时候手被拽住了,忙回首看,墨梁站在身前,忙说:"你怎麽又下地了,仔细不老实伤口再崩开。"
"叫你好几声都不应我?怎麽了?"墨梁在床上看他呆呆地换衣裳叫了他几声他却像没听到似的,忍不住赤足下床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长鹤压下心事笑说:"噢,没事,你等我,我接了诏令就回来。"墨梁却有些不放心非要跟著去,长鹤好歹哄著不让他跟随。
见他过来正院里的人都退下了,长鹤又是一愣,瞧著坐在正厅里喝茶的两个人,一个正是枢密副使崔岚。长鹤走上石阶,厅内八仙桌正位上摆放著金盘,上放著诏令卷轴和一个酒杯。脚步停住,长鹤看著那个酒杯。金制三足的酒爵,杯身是缠枝花卉,嵌满珍珠宝石。他官居三品金紫光禄大夫,位尊翰林院主纂修典著,此物虽未亲见却并不陌生,这酒杯正是赐死皇族之物。
崔岚起身整了整衣冠,两手捧著诏令说:"蓝大人,接旨吧。"
长鹤双膝一软跪在厅前,崔岚展开诏令宣读......一字一句如尖刀剜到肉里,活生生把血肉剔掉......崔岚把诏令一并,走上前道:"蓝大人还不谢恩?"
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诏令不知何时到了自己手上,玉玺端正的朱砂红印赫然纸上,另有两院印鉴。当日三皇子一番话立现在耳边:父皇说了断不会让他功高盖主......心内凄然,二十年来别说皇位,便是连一声"父皇"我都未敢有一丝一毫奢望,今日竟然以"......习妖术不伦正道,恐日後邪怔民心......"为由,赐我死。皇上......
"蓝大人,请!"身旁有人端过金盘来,崔岚捧著金杯递过来。
不要,我不要死,我要和墨梁在一起,远走高飞......瞧著长鹤脸色煞白嘴里说"不要",崔岚轻声说:"蓝大人,诏令上写得清楚,若蓝长鹤不遵诏令脱逃,著枢密院抄斩府邸,您身边还有亲人吗?常听人说起叶笙、墨梁是谁呢?"诏令夺走放在桌上,酒杯塞到手中半迫著举到唇边......
"你做什麽?"一声爆喝,墨梁急匆匆忍著痛跑到院门口就看到崔岚和长鹤四只手捧著杯子凑在长鹤嘴边。
崔岚低声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个道理蓝大人不会不明白吧!抗旨不遵一声令下,这里,就是你们的死地了。"
话音刚落,墨梁几步跃到近前,一挥手将金杯扫落,杯中酒泼洒在地上,金杯叮当落地骨碌碌滚落石阶下,猛地惊醒长鹤。
是啊,这圣旨是真的,是皇上钦令,如果不从,恐怕和墨梁两个人连指挥府大门也出不去就会被团团围住。让他对黑羽军大开杀戒冲出去?还是用法术逃脱?那国师说过如果我再用法术便是死路一条这和饮下毒酒有什麽分别?!
"墨梁不要,不要!"长鹤猛地抱住狂怒的墨梁。"是诏令赐酒,是皇上......见我立功派钦差赐酒,你别乱来!"心口不一,这心里的痛如何说出来。
"胡说!那你哭什麽?"墨梁看著长鹤满面泪水恼怒地说。
"我......我这是高兴的。"长鹤勉强挤出笑容,起身捡起酒杯。毒酒撒了倒不担心,千里传旨毒酒早就备好,岂会只有这一杯。
墨梁却并不安心,揪住崔岚的领口挥舞拳头,一眼看见一旁桌上的诏令:"快说,那上面写得什麽?!"
"墨梁!"长鹤伸手抢过诏令拿在手里对墨梁说:"崔大人也是奉命行事,真的是因功赐酒。"
墨梁冷著脸把诏令铺开在桌上,紧紧拉著长鹤的手。长鹤伸出手,手指点著诏令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著:"......蓝长鹤护国有功相助黑羽军连战告捷......著枢密院代朕钦赐美酒一杯......"
长鹤嘴里说著"......以彰功绩!"手指点在最後四个字"抄斩府邸"上。字数不差,长鹤反黑为白将诏令拧改。
墨梁听著长鹤说眼睛看著诏令,却一个字也不认得。
长鹤抬手擦去泪水:"你放心了吧?别乱来,我只是太高兴了,皇上钦赐这是何等的荣耀,岂是寻常人能得到嘛?"每说一个字,唇舌仿佛在刀刃上翻滚,疼得满嘴火燎,心碎欲裂。
墨梁半信半疑稍稍放了心,盯著崔岚怒目相视想要再看出些端倪,崔岚惯常装模作样岂会在他面前露马脚,心里骂著脸上含笑点头说:"就是,这等荣耀可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来,蓝大人饮了这杯酒,皇上还等著下官回京都交差呢。"
金杯洗刷干净,重又斟满了酒端过来,长鹤接在手里瞧著墨梁深深一笑,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走到院中,秋高气爽,看著头顶碧蓝的天空,白云舒展在微风吹拂下自由自在地飘荡,长鹤牵著墨梁的手说:"陪我上房顶坐坐好不好?"
高高的屋脊上新铺的瓦,一株桂树枝繁叶茂,树冠斜靠过来。桂花尚未凋零,残香隐约传来。两人爬到屋脊上,长鹤瞧瞧身上的官服,解开腰带脱了下来连官帽一起抬手扔了。拔下头上乌木簪,人站在屋脊上雪也似的发随风飘动在身前缭绕。坐在屋脊上的墨梁仰脸看他,被他浅笑清雅的容颜晃得睁不开眼。
伸展双臂仰首望天,清风吹动发丝轻拂面庞,一个转身衣袂飘扬向後跌倒,落进结实有力的臂弯中。伸手蒙上墨梁的眼睛拂过他挺直的鼻梁,长鹤轻声说:"今天风轻日暖,闭上眼睛陪我在这里歇息下好不好?"
"好!"墨梁枕著屋脊寻个舒服姿势躺下将他揽在怀中。
在他唇上落下深深一吻,拉过结实手臂环在胸前,枕在他臂弯中,阖上双眸。墨梁,这一觉,会很长......


四四、脱壳隐浮世 重生返方外
鼻端隐隐桂花香,枕在臂弯中的人身体舒服的蜷紧缩成小小一团依偎在怀里。清风拂面墨梁遥想,听兵士说关中冬天下的遮天好大雪,酒也烈,山中猎物多,长鹤可以穿著他雪白的毛毛大氅骑在马上和自己一起并肩射猎,饿了就生火把野味烤烤吃。墨梁闭著眼睛咂咂嘴笑,又一想,嗯,不行,长鹤身子弱天冷受不得,南边,还是去南边吧,那里暖和,还有大海,听说海上日出很美,瓦蓝的海面浮起一个大红日头,这样的景色长鹤一定会喜欢。
长鹤慢慢缩起身子忍著。不能让他觉察,我只是睡著了,睡著了......
"冷吗?"将怀中缩起的人揽得再紧些。他连呼吸都轻了,竟真的睡著了。墨梁手掌捏弄著长鹤的肩头,更瘦了,这些日子抱在怀里压在身下时被他的骨头硌得慌,肋骨一根根都能瞧见。可是,就是喜欢,无论怎样的他都喜欢。只要他看著自己,只要他冲自己微笑,整个天都是亮的,风都是暖的,苦也是甜的。
手上粘粘的粘了些东西,墨梁睁开眼,日光刺著眼睛有些晕眩,举手在眼前,深色一片。
崔岚站在院外远眺屋顶,整了整衣袖对身边的随从说:"听说,‘牵机'吃了後剧痛难当,身体会佝偻成一团,这蓝长鹤当真能忍竟一声也不吭。行了,那血都滴到屋檐上了,咱们可以走了。"
慢慢的将怀里紧缩的人扭转过来,他的额紧触在膝头,鼻孔嘴角流出了暗红色的血,满津了下巴,洇红了身上月白色的中衣。墨梁眨了眨眼睛抬起衣袖慢慢拭去那血,身躯僵硬地窝在怀里,他睫毛低垂连一丝儿也不动。半晌,怀抱那团起来的身体站立在屋脊上,一声狼啸响彻在风中......
墙头跃下人影两条,"长鹤!"一声大叫,变成喃喃低语:"来晚了,来晚了......"尘土一身风霜满脸的任东来拽著小龙王险些跌倒。
同样狼狈疲惫的小龙王看著大失常态的任东来,心里有些明白了。
黑羽军人马众多归程缓慢,路上行了近月後迎来了钦差密诏,北项鸿知晓了尚宣帝驾崩嘉陵帝继位一事。诏令写明不得回转京都即刻拔营南下,京都到底如何无法探听。间中究竟发生何事?难道真象钦差所说东来带兵勤王是假,汇合庆王谋反是真,最後丧身火场?北项鸿并不相信,可是诏令玉玺印鉴确凿,钦差手持虎符,不得不从。此时最大的困扰是征讨六国,若返回出兵,黑羽军人困马乏伤亡惨重,此时人人厌战一心盼归实在无力南下;若不从,自己兵权在手抗旨不遵就是拥兵自重,轻则削职问斩,重则株连九族。北项鸿在营帐里大睁双眼熬了两日夜,熬出了白发数根等来了任东来。
任东来不眠不休赶赴西南,知道此时凭谁也快不过自己,路上快马加鞭行了二十余日跑死了两匹马遇到了布排营寨的黑羽军前哨,一问之下长鹤并不在军中。任东来急匆匆漏夜找到北项鸿,两人见面一切拨云见日。瞒著叶笙北项鸿要随他赶回西南,两人正要动身,没想到此时小龙王会出手相助。
"我带你走,用法术‘缩地'而行,快过你们骑马用轻功。"小龙王从营帐外施施然走进来。
任东来见他面容便知他还未以真面目示人,两人各怀心思谁也不说。"你这麽好心?告诉你我父王已逝太後当政,你要是另有所图就去巴结她!"任东来没好气地说。
小龙王冷然道:"刚才你二人所言我已经听到,既然虎符在你手中我所求什麽自然会告诉你,只是眼下,若是你不跟我走,就等著给蓝长鹤收尸吧。"
任东来再拗也不敢拿长鹤性命赌气,小龙王将法力还了些给长鹤,自己本就虚弱,"缩地术"只能带领一人,任东来当机立断与他昼夜兼程赶往南安。到达知州府两人顾不得叩门直接翻跃墙头,却看见墨梁怀抱满面是血的长鹤仰天悲啸。餐风露宿,终究还是差了一步。
二人施展轻功和墨梁的惨啸引来了府里的士兵和崔岚带来的差役。任东来跌跌撞撞地走进跨院里大喊:"长鹤!那个诏令是假的,是假的!是太後假传的!长鹤!皇上不会赐你死的,你听到没有!皇上说对不住你,说他对不住你!希望你能如意,希望你能做你想做的事!长鹤,你听到没有!你回应我!"
赶来的黑羽军众人哗然,怎得蓝长鹤大人被赐死了?太後假传诏令?众人一头雾水眼瞧著墨粱抱著长鹤从屋顶上跃下来,面如死灰。长鹤连动也没有动埋首在墨梁怀中,只有雪白的长发轻轻被风吹动。身後残桂落下,殇痕满地。
任东来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墨梁看著怀里的人面容木纳,只有嘴唇在颤抖。任东来站起来猛地回身,看著身後的崔岚,大喝一声:"来人,把这个假传圣旨的人拿下。"
庆王一死崔岚便顺势投靠了太後,眼见任东来没死有些心慌,见自己带来的差役也进来了放宽心,一笑说:"小侯爷消消火,现在幼帝登基太後当政,常言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小侯爷既然大难不死还是辅佐幼帝共襄盛举得好。"
任东来双眼冒火,从怀中掏出虎符:"黑羽军听令,把这个狗屁钦差和他的随从给我拿下。"
崔岚脸色大变,扶著墙大嚷:"你从哪里得来的虎符?分明是假货,竟敢持假虎符号令黑羽军实是叛逆大罪,来人,把他抓起来。"
啊?!士兵面面相觑,一边是紫靖侯,一边是钦差枢密副使,哪个也不敢得罪。
任东来满面戾气狞笑一声:"是真是假,轮不到你来说,有命你就多瞧两眼,小爷我送你归西。"说著手中宝剑出鞘飞身而起,落在崔岚身前。差役忙抽剑抵挡交战在一处。
此时的墨梁拖著沈重的双脚一步一步挪到小龙王身前:"救救他,你救救他,你救过他一次,你一定行,救救他,让我做什麽都可以。"
小龙王依然覆著老者的面具,白发斑驳,仔细瞧了瞧他怀中中了牵机剧毒三窍流血的长鹤,早知今日我又何必浪费法力救你,原来,终究还是一死才能一了百了。轻轻摇了摇头道:"法术只是幻象迷惑,无论怎样变幻终究要还本归元,他是中了剧毒又不是被法术所困,我救不了他。"
墨梁不明白,依然愣愣地说:"把他的毒给我,换到我身上,求你救救他!"
小龙王性情清冷心中对情爱也不存妄想,可墨粱执著不悔却是自己身上也有的,有些惺惺相惜,淡淡抿起嘴角,皮肉松弛的脸上显出些无奈的表情,说:"毒移到你身上,他活了你死了,然後他看到你死了,和你眼下一样,他也还是不想独活,你说那时该怎麽做?再说,这毒......有那麽容易移来移去的吗?"
任东来手中剑毫不留情,舞动如风,逼退禁卫,长剑抵在崔岚颈上。崔岚再也无法强装镇定,两条腿几欲瘫倒:"小......小侯爷有,有话好说,好说!"
任东来邪肆地一笑说:"说什麽?小爷我最讨厌和死人罗嗦。"剑光一闪,崔岚首级应声而落。
小龙王瞧著墨粱眼睛一片死寂不知在看向何处,负手而立道:"替他清洗干净吧,一身血污黄泉路上鬼差也嫌弃。你这麽抱著他也无用,除非神仙下凡,否则谁也救不了他。"
一声呼哨,片刻焰魄冲了进来,小龙王见墨梁怀抱长鹤翻身而上冲了出去。
"墨梁,你要去哪里?!"任东来一脚踢飞崔岚首级狂喊著追出去。
任东来狂追出三里地,终究赶不上焰魄的脚程失了墨梁的踪影,气喘吁吁对跟随在身後的小龙王说:"他这是要上哪儿去,不是连你的法术也救不了他吗?"
小龙王稳住身形摇摇头,一阵尘土被风撩起从眼前吹过,转眼,尘埃渐落,依然是那片天地。
"玉玺和虎符在我手里。"任东来望著前方大路说。
"你对北项鸿说过。"小龙王冷冷回答。
"你要狮陀?"
"是。"
"若我做了皇帝,我会帮你。"
......
"信不过我?"
"不,只是奇怪你为什麽会这麽痛快帮我!"
"你总好过那些口蜜腹剑的人。......若是你得了狮陀会不会和楚国为敌?"
"难说。"
"好,就算你野心勃勃我也认了,只管放马过来,小爷我恭候!"
"先助我得了狮陀再说。"
"那其余的我可就不客气了!"
"尽管拿去!"
一轮红日西斜,拉长身後的影子,闲庭信步般走在路上,两个人瓜分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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