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兰特听出来赛拉还是站在他一边的，于是伸出手，说："我了解你的苦衷。刚才对你大叫大嚷，真是对不起。"
赛拉握紧了那只手，"贝兰特，你说的对。我很高兴你能明白我的难处。但是我帮不了你，也帮不了塔拉。你懂我的意思吗？"
贝兰特点点头，"我明白。但是我也有一件事要提醒你--一定要把刚才我们谈话的那段监控记录删除啊。"
连续三天，卡罗·贝兰特没有出现在塔拉的房间里。他既然打定了主意，就觉得自己应该坚持到底。他不想为科学院的那些人们创造任何可以研究塔拉的机会。
越是不见面，贝兰特心里就越滋生出对塔拉的向往来。他向往他的长发，坚定的眼睛，结实的躯体；他想把那漂亮的手腕握在手中，他想闻他脖颈上的汗味。
但他明白，自己必须抑制这种情感。于是贝兰特给自己开了一个遗忘的药方，他找到一大罐果仁巧克力，抱进他的房间，把门反锁上，坐在床上不停地吃，像个兔子似的细细咀嚼。
结果他开始牙疼。
"蠢货！"劳格·梅在午饭时看到他捂着脸颊，甩过来一句话。
"你懂得什么。"贝兰特阴郁地说。
梅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懂得什么？贝兰特先生，我虽然不懂塔拉说的话，但是我却能看出你心里的话。"
听到她提到那个名字，贝兰特心中一惊。她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啊？
而劳格·梅盯着贝兰特吃惊兼狼狈的表情，又笑了。她有一种得胜的感觉。
"卡罗，"她低声说，"承认吧，你喜欢上他了。"
"我喜欢你。"贝兰特埋头吃饭。
"少来。奉承用的不是地方会起到反效果。不过嘛......"梅狡猾地一笑，"我也很喜欢他哦。"
贝兰特的脸色开始发青。
"劳格·梅。我警告你，这种事情是不带开玩笑的。如果你喜欢上他，你将面临科学院的严格调查......"
"你挺清楚的嘛。"梅敲了敲贝兰特的盘子，这是他们提示对方注意的暗号，"小心你自己吧。你以前和塔拉的谈话记录都已经送到先驱者号上去了，也许他们是傻瓜，看不出什么，这当然好；如果他们觉得你的态度可疑，等考察结束后，你将受到严厉的处分。"
"......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想尽快摆脱你。"
贝兰特嘴里的饭噎在喉咙里半天才咽下去。
而劳格·梅也再次确认，哄哄贝兰特，看他脸色一会儿红、一会青，真是很有趣的事情。
他们正在吃最后的甜品时，餐厅屏幕亮了，赛拉指令长和值班的菲尔·伯克斯的脸出现了。
"吃完了吗？请迅速到控制室来。"
"为什么每次都是在吃饭的时候有事情呢。"坐在他们身后，刚换完班，开始吃饭的鲍利大声的抱怨起来。
泰坦二号控制室监视屏幕上同时显出十几个画面，有从登陆舱最高处摄像头拍摄的景象，也有从底部隐秘处拍摄的画面，还有内部各个重要舱室的全景。
在屏幕正中最大的画面上，显示的是登陆舱左侧正面摄像头里的景象：在大海和河口之间广大的沙地上，站着几个原始人。他们有些人站在外围，有几个人聚在最靠近登陆舱的地方，这几个人不时看看面前巨大的物体，不时还交谈几句。他们的表情里满是敬畏和恐惧。
"我们前些天就注意到有一些原始人在小心地观察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野外采集标本的劳格·梅说，"他们总是和我们保持很远的距离。我和奈丽曾经想和他们交流，但是这些人在发现我们是在叫他们之后都很快地消失了。"
"这些人和前些天出现在附近的是一伙的，我们可以把几天前的监控记录拿出来比较。"负责监控资料的安提尔说。
"你能看出他们是什么人吗？"赛拉指令长问贝兰特。
"我想他们不是塔代奥人。能把画面再放大吗--好的。你们看这些人的额头上有一个四面发射的圆环的纹身，按照塔拉告诉我的，这是卡伽德瓦人的标志，就是说--这些人是塔代奥部落的敌人。"
"他们跑到这么近的地方来做什么啊？"鲍利说。
"这还不简单。"安提尔插嘴，"既然塔代奥部落把我们当作是火焰神的使者，那么卡伽德瓦人也把我们当成了什么神灵呗。他们的大脑里不就是这些玩意嘛。"
"我到觉得他们是来向我们要求什么的。"奈丽·伯克斯若有所思地说。
"要求？"安提尔笑了起来，"是啊，他们大概会要求我们帮助他们打塔代奥吧，就像塔拉曾经要我们帮他一样。"
"你们争什么啊，听听他们怎么说不就行了。"赛拉发话了。他指挥众人做好对话的准备。
"安提尔，准备好外放的扩音器。贝兰特，你集中注意力，听清他们在说什么。我告诉你该说什么。"
在一切准备就绪后，赛拉迅速在下发的显示屏上打上了一句问话：你们是什么人？
贝兰特冲着话筒把这句话翻译了过去。
外面的那些原始人显然是被这突然从天而降的巨大声音吓住了，几乎都立刻匍匐在地，不过，一个看起来很剽悍的年轻男子虽然也露出了害怕的神色，却仍然站在那儿。
安提尔不仅佩服起来，说，"嘿，要是我处在他们的位置，肯定会被吓破胆的。我们遇到一个厉害的家伙了。"
贝兰特又把问话重复了一遍。这次他得到了回答。
"我们是卡伽德瓦人。我是首领的继承者卓德。我们来拜见伟大的神灵。"
贝兰特把他的话一一翻译给登陆小组的成员们。他感到卡伽德瓦人的语言和塔拉说的话大体是一样的，只是发音有所不同，就像是一种方言。这一点他也说了出来。
"他们想拜见我们呐，该怎么办？"
"让他说说他们为什么来这里。"
听到回答的贝兰特身体猛地向前，脸几乎贴在屏幕上，眼睛盯着卡伽德瓦人。
对于他这个突然的动作，其他人也紧张起来，他们互相看了看，交换着眼神里的疑惑和隐隐的焦虑。
"他说什么，贝兰特？"
贝兰特缩回身，转头看着他们，脸上带着一股说不清是喜悦还是讽刺的笑容。
"我想你们会感到高兴的。"他说，"既然由于我的抵制，你们无法再从塔拉那里获得信息，那么就干脆换一个人好了--那个家伙！"他用下巴指了指屏幕，"他想要我们到卡伽德瓦部落的营地里去参加敬神的仪式。"
七
天气很热，有点气闷，一丝风也没有。草叶是孔雀石一样的蓝绿色，静静地铺在地上；叶子类似于悬铃木的花挺着长长的茎，仿佛僵住了一般，静静地站在那儿；繁多的黄花，一动不动地倒吊在枝条上。
卡罗·贝兰特擦了擦头上的汗，抱怨天气怎么会这么热。他有点后悔没有穿配备内部温度循环装置的野外增压服。而且泰坦二号上也没有地面行动用的野外作业车。不过，一脚踩进沼泽泥地里的贝兰特也明白，即使有车，这种地方也无用武之地。
他看了看走在他前面的赛拉指令长，安提尔和鲍利，然后又看了看身边气喘吁吁的劳格·梅。这些被土著们误以为是天神的来访者，其实一个个的体力差的很，如果没有现代化的机械技术，他们根本无法在这个蛮荒的星球上生存下来。
在穿着野外工作服的考察队员前面，是几个带路的卡伽德瓦人，他们一路无语，走得很快。这种天气对他们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他们不仅没有气喘，还可以时不时轻松的跃过横在路上的溪流呢。
贝兰特觉得口渴，停下来喝水。立刻就有卡伽德瓦人向他靠过来，说出一大串叽里咕噜的话。贝兰特知道那人是想让他快些走，但他心里很不高兴。
他想起了在临出发前和塔拉进行的谈话。
先驱者号上的专家们得知卡伽德瓦部落邀请考察队去参观的消息都很高兴，立刻就批准了行动计划。他们似乎并没有认真想过是否会有意外。面对一个明显在技术上极端落后的星球，先进一方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他们瞧土著们的眼光就像是瞧着地球上的老鼠，土著们只有被研究、被解剖的份。
那些专家们似乎也忘记了一直合作的塔代奥人塔拉。
只有贝兰特感到内疚。他在出发前特地去塔拉的房间，把这个行动计划告诉他，想听听他的意见。
塔拉对他所说的好像没有什么感想，一边听，一边自顾自地玩着全息图片板。直到贝兰特说出"卓德"这个名字时，他突然地抬起头，直起身体，张着大眼睛说："卓德？"
"你是说卓德？"他又重复了一遍。
"是啊，是他邀请我们去卡伽德瓦部落参加仪式的。"
塔拉把图片板扔在地上，那些立体的星球山峦闪了闪，消失了。
"你们不能去。"塔拉说。
"为什么？"
"因为我了解卓德这个人，而你们--"塔拉挥了挥手，手势既强硬又轻蔑，"根本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
"那你说吧，他是什么人，我们又为什么不能去。"
"那个危险又狡诈的家伙，你们不会从他那里获得任何好处的。"
"就因为这个？"贝兰特笑了起来，"处于决定地位的不是他，是我们。一到了卡伽德瓦部落，我们想看什么，研究什么是我们自己的事情。"
"你们到不了卡伽德瓦部落。"塔拉盯着贝兰特，坚定地说。
"你为什么不愿意让我们去那里？是不是因为我们找到别的可以帮我们的人，你嫉妒了？我们从他那里得到帮助就意味着你没有用处了？"贝兰特上前一步，"你不再是独一无二的人啦。而且，你大概也不会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了。"
现在回想起来，贝兰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得那么冷酷。他大概是厌倦了，塔拉对他的感情没有任何回应，仿佛他根本不存在。贝兰特想要结束自己的感情，他必须冷酷一点。当时他说完这句话后就看到塔拉惊讶的目光，让他心里很难受。他迅速地转身向外走，想早点脱离这个尴尬的境地。
但他还是听到了塔拉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是为你们担心，不是想要什么......"
喝足了水的贝兰特重新抖擞精神，快步跟上前面的队员。不过他心里却开始不断地想：塔拉说的担心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还不会自我意识膨胀到认为这是塔拉喜欢上自己的标志。他显然说的是全体队员。那有什么可担心呢？他们这次出行带了很多装备，和先驱者号以及泰坦二号都保持着联络。能有什么事呢？
贝兰特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赶走了。
越来越接近卡伽德瓦人的营地了，已经可以看到远处低矮的棚子和篝火，遇到的卡伽德瓦人也越来越多。他们似乎很害怕这些穿着奇怪衣服的人，都离得远远的。
这时劳格·梅突然抓住了贝兰特的胳膊，说："你回头看看，泰坦号那里有些异常。"说完，她又忙去找赛拉指令长。
贝兰特回头，发现天空中有一条散漫的黑线，是烟。有什么东西着火了。
其他的队员也都看见了，赛拉急忙联络留守的伯克斯夫妇。
传过来的信号质量很不好，混杂着吱吱啦啦的噪声。
"泰坦号那里发生什么事了？我们看到了黑烟。"
"是那些聚在附近的卡伽德瓦人在做饭。"
"做饭会有这么大的烟吗？"
"是啊，不知道他们用的什么燃料，大概是灌木树枝有些湿吧......他们人很多，有些人把砍伐的灌木丛也都烧了......"
到了最后，噪声越来越大，很难听清所说的内容。赛拉指令长有些生气。
贝兰特抓过一个卡伽德瓦人，指着那些升起的烟柱，问他是怎么回事。
"烧荒。"
他们得到这样的回答。
"烧荒？"大部分队员都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就是说故意把地面的植物烧掉，这是一种肥田的方法。"贝兰特解释说，"植物的灰烬的很好的肥料，这是他们的土化肥。"
"可是他们这么做会影响我们的通讯。贝兰特，让他们停止！"赛拉严厉的命令道。
贝兰特心里想，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吧。他把要求和土著们的头头卓德说了说，他保证这些烟一会就过去了。
考察队于是继续向前走。贝兰特心里因为这个意外而有些焦虑，他不时会看看泰坦二号的方向，发现黑烟越来越浓了。不久，他发现手腕上带的通讯器闪起了红色的光点：和泰坦二号失去了联系。
贝兰特立刻把这个严重的消息告诉了赛拉。他们停了下来，不知道是回去，还是继续跟着卡伽德瓦人。
不过好在和先驱者号的通讯一直很通畅，他们联系到了母船上的指挥部，询问泰坦二号的情况。指挥部的回答是，因为烟雾，他们也失去了和登陆舱的顺畅联系，不过从最后得到的信号看一切都很平静。指挥部的指示是继续考察活动，泰坦二号方面他们会一直跟踪的。
在他们聚在一起讨论的时候，带路的卓德一直站得很近，观察着这些外来者。他面无表情，似乎考察队员们是走是回与他无关。但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他们，尽管他听不懂他们的话，也一直努力从表情上了解他们的意思。
得知他们仍要去营地的时候，卓德咧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而那些跟在他身边的卡伽德瓦人也都露出了笑容。
正是这笑容，让贝兰特觉得心突然沉了下去。他记起了塔拉的话，紧接着一个念头抓住了他：他应该回去。贝兰特不明白突然涌进脑海里的是一种什么感觉，这种感觉相当陌生，仿佛是看到了一条蛇在面前竖起了身子，空气猛然间灼热得让他窒息，同时周围的声音却都静了下来，只剩下人们细微却刺耳的呼吸声。
"贝兰特，你怎么了？快跟上来。"安提尔在喊他。
"......等等，"他想说，"我们应该回去。"但他明白自己不可能说服别人，于是他狠了狠心，跑过去对赛拉说，"对不起，我刚想起来，我记着土著词汇的记事板忘在登陆舱上了。我要回去一趟。"
赛拉不高兴地皱了皱眉，"没有那个不行吗？我们需要你翻译。"
贝兰特装做很沮丧地摊开手，"不行啊，要是一些普通对话还行，但是你们总要说到一些专业问题的对吧，比如宗教仪式啦，耕作技术啦，没有词汇表，我就和你们一样什么都不懂了。"
"那就让他回去好了嘛。"安提尔说，"反正也很快的，我们先继续往前走，在到达卡伽德瓦部落以前也用不到翻译。"
"......那好吧，你快去快回，也顺便捎回伯克斯夫妇的消息。"
贝兰特听到命令后说了声"遵命"立刻拔腿就走。劳格·梅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她所心里一直在想："那个记事板不是就放在贝兰特的背包里么，是我看着他放进去的啊。"
不过劳格·梅并没有拆穿贝兰特的诡计，她知道贝兰特做事有他的道理。而且，她不喜欢卡伽德瓦人，正为自己没有想出这么一个脱身的办法而后悔呢。
考察小队又上路了，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卡伽德瓦人悄悄地跟着贝兰特跑了。
贝兰特发现有人跟踪。
这不是因为他有特异功能。其实很简单，他的生物探测器上一直有一个光点。
这个光点让他更加焦虑了。
他向已经被黑烟覆盖的泰坦二号一路小跑而去，虽然天气热得他汗流浃背，但他已经顾不上停下来喝水。他的预感越来越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