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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酒趁年华——by江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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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悠念道:"常清,字太清,嗯,不错。不过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个字,似乎有点太过清奇。"
常清想想也对,便道:"李杜齐名,杜工部先生的字叫子美,那我便称做‘继美',可好?"
萧悠见他总拿前贤名人来自比,知他自视甚高,微微一笑,却未开言。
天生却道:"人家大诗人叫子美,我丑,便叫‘子丑'好了。"
常清听了抚掌大笑,连萧悠也不禁莞尔。
常清笑道:"果然还是天生有魄力,十二天干之中,‘子、丑'居首,你起一个表字,便占全了,也算是拔了个头筹!"
天生听得不甚了了,却也知是在夸他,不禁非常得意,裂开了嘴,笑得一张丑脸越加扭歪了。
萧悠待大家笑过一回,又道:"‘太清'和‘继美',都有拾人牙惠之嫌,倒是令尊给起的这个‘晓山',与你的名字相合,还是用这个就好。"说罢提起笔来,在桌上的白云笺上写下一首词,却是苏东坡的一阙《行香子》。

一叶舟轻,双桨鸿惊。
水天清、影湛波平。
鱼翻藻鉴,鹭点烟汀。
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
算当年、虚老严陵。
君臣一梦,今古空名。
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常清看罢,大惊道:"悠哥,你怎么这样聪明!先父的确是非常喜欢这首词,我们兄弟三人,表字均出于此,大哥是‘远山',二哥是‘云山',我便是‘晓山'。"
萧悠没想到这件事会如此巧合,也是讶然而笑,天生兴致勃勃地道:"看来公子果然跟我们行香阁是有缘的,我听平先生说过,行香阁这个名字,也是出于这首词呢,嘿嘿,这可不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么?"
萧悠微笑叱道:"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可别乱用典故。"
天生不服,道:"这世间这样大,酒楼这样多,怎么公子偏偏就跑到我们行香阁来吃饭不给钱呢?这还不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吗?"
常清脸一红,好不尴尬,又想到这句话的意思,不由得心中一动,也笑道:"相逢即是有缘,看来我和悠哥缘份不浅,不如结拜为兄弟如何?"
萧悠正欲欣然同意,天生却忙道:"不妥不妥。"
"咦,有什么不妥?"常清问道。
"你们两位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物,怎能学那等俗人所为,结什么异性兄弟!况且虚名不足道,真心相待才是最重要的。"
萧、常二人没想到天生居然说出这么一番颇有见地的话来,都是一怔,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于是结拜之事便做罢论了,不过两个人的心中,却从此都把对方当做了平生知已,相知相敬。

次日一早,常清又早早被天生拉了起来练功,好在这次目标明确,倒也心平气静地坚持完了那一小截香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天生跑去上了趟茅厕,回来之后香便点完了,常清正在装模做样地收功。
看着天生那不敢置信的样子,常清吐了吐舌头,冲他做个鬼脸儿,心想,不管怎么样,悠哥给定的标准,总是不会错的,我这可不是做到了吗?
于是悠哉游哉地站在一边看萧悠练剑,只见满场寒光闪烁,萧悠越舞越快,几乎都看不清人影了。
常清越看越是佩服,心想我可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练到像悠哥这样啊!
待萧悠练完,便耐心地教常清几下入门的招式--当然不是用真剑,而是用天生拿来的木剑,一下子给常清用真刀真剑,只怕他伤不了别人,倒会伤着自己哩。
萧悠教人很有一套,不急不燥,平心静气,言语温和,讲解清楚,令人很容易接受,加上常清的伶俐,两人一教一学,进展顺利。
常清极为聪明,一看就会,一点便透,很快就做得像模像样的,只不过毫无内力,却是只能唬人的空架子。
眼看常清又出了一身汗,萧悠收了式,唤天生收拾了木剑,带常清回去洗漱换衣,两人同吃了早饭,萧悠便又去行香阁理事,常清仍留在山中行馆。
日长无事,常清便在山间游玩,观赏风景,然而心中却总浮现出萧悠舞剑的风姿,神往不已,又想起他的名字由来,一时兴起,回到屋中,要天生侍候笔墨,动手画了一幅画。
这画便取此处山间的景致,配上萧悠正在练剑的样子,画完之后仔细欣赏一下,颇觉满意,想了一想,又在旁边题上陶渊明那首著名的《饮酒》之五: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写完之后命天生将画贴在墙上,自己坐下来左看右看,觉得最近书画能力又有进步,于是问天生道:"天生,你看我的书画怎么样?"
天生笑容可掬地道:"画得真好,山好,萧哥也好,纸也白,墨也黑......"
常清扑哧一笑,心想这家伙只怕连这些字也认不全,我却来问他!这可不是问道于盲了么?

傍晚萧悠再来时,天生便抢着把画拿出来献宝,萧悠自是欢喜,谢过了常清,又道:"五柳先生喜爱山间幽居,你如今正巧也在山间居住,不妨学一学先贤的行事,可好?"
"哦?如何学法?"常清觉得有趣,兴味盎然地问道。
"咱们定了学武一月的目标,每日里除了早晚练功,白天你可以在山间劳作,由天生做陪,这山中物产丰富,有不少可以拿去市上售卖,变成银钱......"
"然后就可以还你的帐了!"常清抢着道,笑了起来,心想:你这家伙还真是不折不扣的奸商啊!
"呵呵,在商言商,习惯成自然了,不过你也不想总是被债务缠身吧?"萧悠也不生气,仍旧很有风度地道。
"是啊。"常清叹了口气,谁叫自己理亏呢?虽然欠的债不多,但也总是债啊,能早一日还清,便可早一日恢复自由之身了。
想了一想,常清打定了主意,一挺胸脯,朗声说道"好吧,我就在这山中劳作,学一学渊明先生!"心想,学学先贤隐者,也是风雅之事,有什么大不了的。人家能做到,我自然也能做到!每日里在山间边做工边玩耍,可也不错,说不定诗兴大发,还可以写写田园诗、也做他一回山中名士哩。
想到得意处,觉得事无不可为者,次日送走了萧悠,立即便拉天生去山中工作。
山不算高,林木却密,这最简便的一件事便是拾柴,于是天生拿柴刀将枯树砍下,常清便捡拾在一起,用绳索捆起,做得累了,便去林间玩耍,他素性爱玩,一天之中,倒有大半的时间都用在玩儿上了,柴却没有捡多少,天生也不催促,只是随伴在侧,防他遇到危险。
如此工作,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另有一事却令常清好生着恼,那便是,天生从此只给他吃粗茶淡饭,原来的精致点心菜肴,全都不见了踪影。
"哎,天生,你这是做什么啊?"常清看着天生端来的野菜汤和黑馒头,几片咸菜,非常不高兴地道。
"公子,人家陶渊明先生住在山里的时候,吃的就是这个啊。"
"胡说!怎么会吃这个呢?"
"平先生曾经讲过,说陶渊明辞官归隐之后,生活困顿,常常一日三餐都吃不上,一年到头,只吃过一回猪肉。"
"......"常清一时无语,这些事他倒是知道得比天生还详细,只是,故事归故事,真让他每日吃这样粗粝的食物,可怎么咽得下去?
"呃,那个,天生,咱们又不是吃不起......"常清还想好言说服天生。
"公子,咱们还欠着债哩。"天生毫不客气地提醒他。
"......"常清无语,是啊,不光是没钱,还倒欠着债呢......
狠一狠心,终于两人相对吃起饭来,天生大口大口吃得不亦乐呼,常清却食不下咽,好生难过。
晚上萧悠再来时,常清本想提起这件事,却又怕人家笑话他吃不得苦,只好隐忍不言,好在晚上萧悠是一定会从行香阁里带精致饭菜来的,虽然也多是青菜豆腐之类的寻常菜肴,不过由名厨料理得当,所以味道非常可口,三顿之中有这一顿好的,也总算忍得不至于太辛苦。
哼!常清暗暗下决心,等熬过了这一个月,一定要把天生派去苦练厨艺!瞧他现在做的饭,那里是人吃的,简直像是喂猪!
不过当他嘲笑天生厨艺太差时,天生反而理直气壮地道:"公子,天生是要饭的出身,从小那里吃过什么好饭?能把米煮熟就不错了,公子却是富贵人家出身,请教教天生做饭如何?"
"......"常清再次无语,让他写个诗、填个词,甚至于做长篇大论,他都可以洋洋洒洒,胜任有余,可这做饭么......嘿嘿,虽然吃的时候非常挑剔,然而却不会动手做。
然而常清实在不服气,于是道:"嗯,这个么,君子远庖厨......" 不过这等死撑面子的话,说来实在底气不足,毫不响亮,天生便只当没听见,仍是做他能做的饭菜来给常清吃。
这天萧悠来到时,带着一个长条形的布包裹,常清一见之下,心中一动,接到手里,便是一声欢呼,打开来一看,果然是一具瑶琴。
"太好了,悠哥,你怎么知道我会弹琴?"常清笑眯眯地抚了抚琴身,轻轻一拨琴弦,听那清越的琴音,真是打从心眼儿里欢喜出来。
"我见你双手白晰,然而指间却有薄茧,想来定是写字和弹琴所致,今日寻到了这尾琴,音色上乘,所以拿来给你,也好有所消遣,这山间空旷,想你也是寂寞得很了。"
常清见他想得如此周到,好生感激,当即抚琴一曲,以慰知音,萧悠却也有备,取出一枝长笛相和,琴声潇洒、笛声悠扬,一曲既罢,两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当晚两人便吹弹唱和,其乐融融。

常清在山中的生活,过得非常规律,每日黎明即起,练功、舞剑,白天上山拾柴,中午天热,便被天生拖回行馆休息,怕他中了暑气,下午一般是在书房写字、画画、弹琴、读书,晚上萧悠来到,两人或谈天说地,或琴笛相和,相处融洽,日复一日,倒也悠闲惬意。
这天萧悠提起想要一幅字,需写得大些,以便制成卷轴悬挂观赏。
常清问道:"写什么好呢?"
"为了纪念你这山中生活,就写‘天道酬勤'这四个字吧。"
常清一笑,知他隐隐有劝喻自己的意思,回想起来,确实这些日子是自己这二十年来过得最充实的,比起以前的风花雪月,如此勤勉简朴的生活,对自己确实有莫大的帮助,身体越来越强健,爬半天的山连粗气也不喘,马步站桩已能坚持一盏茶的时间,舞得动剑,连天生做的粗茶淡饭也能吃得下了,嘿嘿,还真是效果显著啊,连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呢。
于是一连好几天,常清都在琢磨如何写好这几个字,一遍又一遍,每日里总要写个三五十篇,萧悠看了,却都不置可否。
他不点头,常清便将那些字全都撕毁重来,为了写得更好,直是日思夜想,连上山砍柴时和吃饭时都在揣摩这一笔如何落下,那一笔怎样转折,时常书空咄咄,神游于书法境界之中,对身外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如入魔障一般。
终于有一日,觉得心有所得,便拉着萧悠看他写字,沉心运笔,仔仔细细地写了一幅,注目萧悠,希望他能认可。
然而萧悠面色平和,不喜不怒,淡淡地笑了笑,仍是不置一辞。
"嗯?"常清见他不发话,好不气馁,总算这些日子以来养气功夫练得不错,比原来沉得住气了,凝神思索一会儿,便提笔再写一幅。
然而他直写了八幅,萧悠还是没有露出欣赏之情,令常清再三鼓起的勇气,终于消耗怠尽,觉得他看似平和的目光如此犀利,简直让自己如芒在背,连怎么提笔都拿不定主意了,再也鼓不起勇气写下去。
忽然天生在外面呼唤萧悠,他便起身出去了,常清见他一去,心头大松,顺手大笔一挥,"天道酬勤"这四个大字跃然纸上,笔意饱满、力透纸背,直欲破空而出一般。
萧悠进来一看,惊叹道:"神来之笔!"
两人相视大笑,均觉无比轻松。
当下天生将这幅字悬挂起来,萧悠和常清左看右看,都是非常满意,萧悠笑道:"清弟果然好书法,这些日子以来进步神速。"
常清笑道:"都是悠哥逼的好,这叫做逼上梁山!"说罢两人又是大笑。
次日萧悠即将那幅字带下山去,说要裱装起来,好好欣赏。

这天,一月之期将满,天生把数日来二人在山上砍的柴和采的蘑菇、松子、药材等等集中起来,点数了一遍,说道要将这些东西拉到行香阁去,按市面上的价格折算,看看能卖多少钱。
常清素来对这些事并不关心,每日里上山砍柴只当是游玩,采蘑菇等也是因为见下雨之后林间冒出许多可爱的小蘑菇,非常有趣,才去采着玩儿的,后来看天生将几大篮蘑菇晒干后只剩了一小袋,觉得很是失望,可天生说这种山菇很香,行香阁的客人很爱吃,这一小袋蘑菇,价值可比得上一大担柴呢,这才让他又高兴起来,觉得那一整天的辛苦没有白费。
"天生,你觉得这些东西够还债了吗?"常清犹豫地问道,这才是他最关心的,虽然说山中生活确实很新鲜,但呆得久了,也觉得枯燥,若非萧悠每晚来山中相伴,他可是说什么也熬不过这一个月的。
"嗯,差不多了吧,我也拿不太准。"天生答道,转圈看了看,又道:"萧哥说一会儿派车子过来载,我跟过去,嘿嘿,让厨房的人算多一点好了。"毕竟是自己人向着自己人,天生这时已经一心为常清着想了。
嗯,这才像话嘛,常清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眯眯地道:"也别让人家吃亏,咱们做事要讲究公平。"
天生笑答:"是!"
不多时行香阁的车子到了门口,一个车夫进来,非常亲热地跟天生打招呼,他这一个多月不在行香阁,大家伙儿还挺想他的哩。
天生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要常清不可上山去乱跑、不可独自去溪边钓鱼、中午不可在院中晒太阳、要记得吃饭......罗罗索索,最后常清用力把他推出了大门,"呯"的一声把两扇门板关上了,才算打断了他的唠叨。
回到书房,常清看了一会儿书,又弹了一会儿琴,写几个字,终是静不下心来,把笔一搁,出门看看天,时候还早着呢,唉,刚才还嫌天生唠叨,可是这一个多月来时时有他在身边陪伴服侍,二人相处已经成为自然,这时突然没人聒噪了,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天生也有他的好处啊,常清又想起自己给他起名字的典故:"天生我材必有用",微微一笑,又回进屋去,坐在窗前。
空山寂寂,唯有声声鸟鸣,此起彼伏,间关应和。常清细听了一回,山中的鸟儿毕竟不同于府宅中所养的笼鸟,鸣声清脆婉转,快乐无忧,令人心旷神怡。
轻风吹进窗来,带着微薰的花香,园中的豆角藤架上,串串的紫花微微摇晃着,长成的豆角却已经被常清他们给吃光了。再看看园圃中的青菜,也去了大半。
嘻嘻,常清笑起来,心想萧悠这回可又破财了,不知自己在山中住的、吃的这些东西,他会不会给算钱?嗯,如果他要算的话,只怕那一车柴是不够还帐的,这个奸商,说不定他会再让我干一个月的活吧?
不过如果天天有他相陪的话,倒也颇不寂寞......
常清偏着头,仔细想想这一个多月来两人相处的情形,虽然刚开始见面的时候有点不愉快,但是后来越是相处,越是发现他的好处。这个萧悠,还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哪,文才武功,为人处事,都比自己强得多了,人家才大了两岁,却已经主持了行香阁这么大的生意,而且他虽然也是做生意,却绝不像自己的二哥似的,满身铜臭气,嗯嗯,二哥才叫奸商呢!萧悠么,虽然行事厉害了些,却不失儒家本色......嗯,他倒是可以称得上是"儒商"吧?况且连平先生这样博古通今的一代名士,都肯听命于他,自然是很有过人之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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