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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传奇 ——by卖叹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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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仕延表面上不露声色,但内心却对裴兴佑暗自揣度着:此人若非这般执迷不悟,本应是朝廷中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材,不想如今却自毁仕途。
辞尚书令府回到家中,裴兴佑感到身心疲惫。严北亭此刻已将陈仕昭安置在西市的客栈里,等待明晚之约。裴兴佑抬头望见墙上的遥逞剑,殷红的流苏与烛光辉映,灼灼之色几欲焚燃,越发助长他心中的不安。想到明日与雉奴相见时必定遭他怨恨,又不免感到神伤。
他起身取下那家传的宝剑,抽出剑身,对锋利无比的铁器凝视了许久。被惊动的流苏轻轻飘摇,直到裴侍郎带着解不开的重重心事把剑收入鞘里挂回墙上,才逐渐安定下来。
又是寂寂人定初,陈仕延带着几名家丁挟雉奴到金光门等候裴兴佑到来。雉奴出奇地平静令他心存困惑,不过他无须担忧这些,因为对南诏之战持怀疑态度的尚书令大人早已决定不放过今夜出现在这里的任何人。
在暗处注视着这一切的裴兴佑和严北亭确定四周没有埋伏的官兵后,慢慢向城门走来,身后跟着痴痴傻傻的陈仕昭。
"大人果然守约。您要见的人就在这里,待我们出城之后自会放他离开。"
"慢着!他,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陈仕延发觉了弟弟的反常,对裴兴佑和严北亭怒目相视。严北亭只好上前一步,说道:"尚书令大人,陈将军在南诏一战中被毒箭射中以致心智受损,实非我二人所害。"
严北亭的一番话既是为了保全雉奴的身份不被泄露,也是为了让陈仕昭的将名得以维持。而陈仕延此刻看清面前这位男子竟是与弟弟一起出征的严将军,顿时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怀疑,他决计要从这三人身上查明半年前那场战役的真相。
心中的点滴,尚书令大人决不表现在外。眼下陈仕昭还在对方手里,他便爽快地将雉奴放了,静观事态发展。
身旁的家丁已松开了绳索,雉奴面无表情地看着裴兴佑,一步一步朝他走去,似乎一点也不急于得到解救。在众人之中,他只是定定注视着一个人,向来简单坦率的他现在真的有些扑朔迷离。
裴兴佑也只注视着一个人,他眼中涌动着焦躁而无奈的光芒。但现在不是倾诉心事的时候,那道沉重的金光门就矗立在不远的前方,虽然只是区区百步的距离,却需要他们三人用曾经拥有的一切去追求。
雉奴默默回到裴兴佑和严北亭中间,非常明智地保持着平静,严北亭心里暗自松了口气,隧对陈仕延道:"烦劳大人送我们一程,待平安出城之后我便立即放人。"
守城的官兵见来者皆是朝中官员都不敢得罪,只是随意询问几句就放行了。
出得城门往西走一阵子,就见严北亭日间备好的三匹快马栓在一棵树上,守侯在旁边的老仆人连忙迎上前来让雉奴跨上马背。严北亭见他上了马,便松开陈仕昭的胳膊将他推给陈仕延,然后伸手往马腿上用力一拍,那畜生立即嘶鸣而去。
裴兴佑痴痴地望着一片混沌夜色,用耳朵仔细辨认雉奴远去的马蹄声,有些掩饰不了自己的失魂落魄。严北亭只好走过去拍拍好友的肩膀,然后回头对陈仕延说道:"尚书令大人,大唐是法礼之邦,不可因我二人乱了纲纪,请将我们带回去依律处置。"
那一刻,陈仕延从心底对眼前的两个年轻官吏产生了敬佩之情。然而他并没有因此改变初衷,无论如何这三人他是志在必得了。
"两位确是有担当的大丈夫,但我们尚且还不急于返回。夜路不好走,待那位公子回来,还是让士卫护送你们进城吧。"
"什么!"
听得此言,严北亭和裴兴佑立即转身观望,但见前面天空一片红光。来不及憎恨尚书令的出尔反尔,二人便翻身上马朝那亮光奔去。
越行越近,在一群手握火把的骑兵面前,裴兴佑看见了雉奴散发着光环的背影,他有些凌乱的头发在夜风中起舞,衣袂上下翻飞。
花一旦呈现凄艳的模样,就是到了将要凋谢的时候了。裴兴佑的心脏已经快跳出来,他不等马停稳就纵身跃下,冲到雉奴面前抓住他的双肩大吼:"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你的马呢?你的马到哪儿去了!"
"我说过我不会走。"
对这冷静到可怕的男子,裴兴佑只想趁事态还未更糟之前带他从别的道路逃走。然而这次他想错了,一切早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陈仕延调派的军士已经将他们重重包围,连最后的退路也被火光映红。尚书令大人慢慢从阵列中走出,平和地说道:"裴侍郎,你本是朝廷栋梁,宁可自己跟我回去领罪也要将这个异族放走,到底是为什么?"
裴兴佑牵着雉奴的手不回答,严北亭走过来道:"陈大人,你若是知道了真相恐怕会后悔。"
"哦?严将军如何知道我会不会后悔?"
此时雉奴把手抽出来,对严北亭冷冷地说:"将军,你我之约到今日为止。人心难测,莫怪我翻脸无情。"
话音未落,只听见旷野的风声如野兽哀号般凄厉。一时间飞沙走石,电闪雷鸣,马匹受到惊吓都纷纷发狂,把背上的军士摔在地面来回蹬踢。掉落在草丛中的火把引燃大火,不少人也被波及而受到皮肉之苦。众人还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军中已到处是撕心裂肺的惨叫。
"快!快抓住他们!"
不知是谁在混乱中喊了一声,手足无措的士兵们开始向他们三人聚集。
严北亭立即拔剑相对,裴兴佑虽是文官,但平日跟严北亭习得些皮毛功夫,勉强也能防身,唯有雉奴仍然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处。裴兴佑担心地望向他,却发现他脸上挂着修罗的微笑,以轻蔑来面对那些操戈的敌手。
某个无知的小卒率先对看起来最容易对付的雉奴下手,可惜他的手还没有碰到雉奴一根头发就断在了地上。伤口没有流血,那小卒直到看见手臂上切割整齐的横截面,才开始倒下呻吟。
裴兴佑已经惊呆了,眼前的既不是那个善跳《柘枝》的雉奴,也不是那个因酒醉跌在他怀中的雉奴,甚至不是那个想要取他性命的雉奴。他已经不认识这个人,不,他根本不是人,他是那只栖息于南诏西山上的孔雀,天赋的野性从未曾泯灭,如今那残酷的本质又卷土重来了。
这时候雉奴已经燃起杀气,眼神也完全变得疯狂。不等对方动手他便先发制人,只要锐利的指刃迅速扫过,必定有无数士卒的肢体散落在血泊中。一开始还有刚猛的勇士敢于进攻,到后来全都被这恐怖的场面吓退。但即使他们逃跑最终也会被雉奴从背后击穿胸膛,在瞬间丧命。血污沾染了他的全身,那件常穿的胡服早已看不出原色,就连他美丽的脸庞也因牺牲者喷溅出的鲜血而显得狰狞。
严北亭实在无法忍受了,终于挥剑挡在雉奴面前,喝道:"够了! 你这妖孽一再伤害无辜,今天我岂能容你!既然咱们的协议已不复存在,干脆就此来个了断!"
雉奴冷笑道:"呵呵!当初若不是我中箭在先,你能否活命至今还未可知呢。严北亭,我敬你是位英雄,上次在将军府才会手下留情,你不要得寸进尺!"
"无须你留情,动手吧!"
说罢,严北亭已一剑向雉奴刺来,但雉奴身手敏捷,轻松一跳就躲过了剑锋。之后雉奴也只是一味退避,严北亭连攻了他好几招都没得逞。
严北亭恼怒地骂道:"只知道躲躲闪闪!果真是不成器的畜生!"
雉奴最忌讳"畜生"二字,一听他口出恶言就立即改变了态度,和严北亭正面过起招来。
这一次严北亭面对的是全力迎战的雉奴,原本就毫无优势可言又因左肩的伤势尚未痊愈更是打得吃力。雉奴在盛怒之下当真对昔日的朋友毫不留情,若不是严北亭武艺了得,恐怕也和那些无名小卒一样短命。不过命虽还在,却也是落得遍体鳞伤的下场。直到他的体力已难以支撑了,雉奴便一掌打在他胸口上。严北亭喷出一腔热血倒在草地上,艰难地不停喘息。
雉奴走过去正打算结果了他的性命,忽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住手!"
他迟疑了片刻,但却没有回头,正准备继续下手时,一个人以飞快的速度跑过来拉住他的手,照着那张沾满血污的脸就是一记耳光。
"你不是人!"
说完,裴兴佑猛地一扯,把雉奴的衣服撕破一块,露出他背部那巨大的孔雀图案。
"他不是人,他只是南诏西山上的一只孔雀。杀人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杀了出征南诏的几千将士,杀了在长安碰到的市井无赖,杀了倒在这里的无辜士卒。他是妖魔,当然可以杀了所有人!"
这些话是对躲藏在远处的幸存者们说的,而此时那些人已吓得没有任何反应了。
"文彦......快......他背上的......就是死穴......用你的遥逞剑......快点......"
严北亭说完又是一口鲜血呛出。雉奴马上退后很远,用警惕的目光盯着裴兴佑,以防他突然拔剑。
但侍郎大人却只是对倒在地上的好兄弟一阵苦笑,显得万般无奈的模样,而后痛心疾首地叹气说:"太迟了,北亭兄。"
裴兴佑缓缓解下腰间的配剑,毫不在乎地掷到雉奴面前。
雉奴试探着把它拾起来,看了一眼裴兴佑之后才小心谨慎地将剑拔出。
严北亭在看到那柄"神剑"后就静静闭上了眼睛,嘴角轻笑着躺在草地上,再不做任何无谓的努力。
雉奴握着手中的木头剑,望向裴兴佑的眼睛里写满了惊异。
"哼,你有什么好吃惊的?你走到这步田地全是我造成的。"裴兴佑自嘲地笑道:"记得我曾经发过誓,如果把你的身份泄露出去,就会葬身刀山火海,万劫不复。裴兴佑是个守信用的人,你还不来取我的命?"
矗立了良久,雉奴紧紧抓着那柄木剑,开始朝裴兴佑走去。
夜静虫鸣,刚才的杀气似乎突然间荡然无存了,头顶上穹庐中重现的星光也敢于探出身子来俯视众生。
裴兴佑从容地盘坐在草丛中,等候雉奴来摘取他项上的人头。他面无表情,视线并没有落在雉奴身上,直到清朗月光被面前的身影挡住才平静地闭上双眼。
长时间的等待,四周没有半点风吹草动,只有些奇怪的细碎声音。他感觉到一个人在他耳旁微弱地呼吸,然后一只湿润的手搭在了他的右肩上。裴兴佑有些愤怒,睁开眼把那只手打掉,大声喊道:"你到底要怎样!"
雉奴被他一推就势倒在了旁边的草地上,背上插着把被官兵丢弃的利剑,剑刃已经刺透他的身体从胸前穿出。
"哈哈......哈哈......孔雀死了......终于死了,他死了!"陈仕昭疯狂地站在月光下笑着:"孔雀终于死了!他死了!哈哈......死了......妖孽死了......"
裴兴佑迟疑地伸手摸了一下雉奴的鼻息,果然已经气绝了。他倒抽一口冷气,战栗着将那柄带血的剑拔出来,把雉奴的身体揽在怀里仔细端详,不相信这个刚刚还杀人不眨眼的异类现在竟已成了剑下亡魂。
"雉奴?"他小声地唤了一句,但是没有人回应,于是他又提高声音唤道:"雉奴?"
不可能得到回答了,因为裴兴佑明显看到怀中的容颜在逐渐模糊,那个叫雉奴的影子被越来越清晰的翠绿羽毛代替,不等他有机会挽留,雉奴的遗体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只死去的孔雀。
惊慌的裴兴佑顿时把孔雀推离自己,一边往后挪动身子一边瞪视着那具尸体。"这是怎么回事?我等的人呢?那个半年来总是出现在我记忆里的男子如今到哪儿去了?"他在内心反复念着。
遥远的地方又泛起尘土和火光,马嘶和蹄声很快喧闹而至。左金吾卫将军跳下马走向呆立在一旁的陈仕延,说道:"下官拜见尚书令大人。刚刚这里电闪雷鸣,火光冲天,现在又尸横遍野,敢问大人究竟发生了何事?"
陈仕延回过神来,思索一阵后答道:"将军听后切莫惊恐。近日来传闻长安有妖魔出现,紫微侍郎大人和严将军得知以后未敢惊动皇上,隧先行秉报了本官。此事非同寻常,我等在查明详情之前不敢轻易启奏陛下。直到今夜探知城西有异象出现,本官便率一队人马到此处查看,谁知那妖孽竟极度凶残,嗜杀成性。若不是严将军与裴侍郎智勇过人,用神剑将它刺死,恐怕我等也难逃一劫。"
左金吾卫将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待走到裴兴佑身边一看,见草丛中躺着的是只巨大孔雀,立时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陈仕延此刻走过来对他说道:"既然妖孽已除,你们可以把死去将士们的遗体妥善安置了。至于这只为祸的孔雀,就请暂且带回城中,明日早朝我也好奏请圣上定夺。"
"是!"
左金吾卫将军一声令下,十几个士兵便上来把孔雀的尸体抬起,一边唏嘘议论着这妖孽的厉害,一边毛手毛脚地拖着它的身子往前走。
裴兴佑见孔雀的彩翎被粗笨的士兵们践踏得残破不堪,拖在地上的长长尾羽沾满了尘埃,积蓄在他心中的痛苦忽然破堤而出:"滚开!不要碰它,它就是妖孽也有人会疼惜!你们都给我滚开!"
左金吾卫将军诧异地看他,陈仕延咳嗽着示意众人不要理会,然后对裴兴佑小声说道:"裴侍郎,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你千万不要冲动行事。严将军的伤势看来不轻,你还是先照料他要紧。这里的事情我自会处理,你不必为它担心了。"说完便立即下令用三匹马并行将孔雀的尸体驮回城去。
裴兴佑稍稍冷静了些,陈仕延正准备转身离开,迈了几步却又回头犹豫着说了句:"多谢二位对舍弟的照顾,陈某实在惭愧。"然后随军而去。
严北亭不知何时已昏厥过去,裴兴佑回头注视着他,本想走过去抬他起来,突然感觉身旁的草丛中有一点银光闪烁。他侧过身子,弯腰下去细看。过路的云团飘远,只见月光中,一棵弱小的丁香上挂着当初他送给雉奴的银熏珠,悠悠微风吹拂下仍有香味传出。裴侍郎伸手拾起这熟悉的饰物,两行清泪在脸上形成溪流。他想起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语: 它就是妖孽也有人会疼惜!这句话被草叶交头接耳地传递,被夜风三番四次地宣读,被夏虫此起彼伏地吟弄,最终却和哭声一起淹没在苍茫中。
据说第二天在早朝之时,左金吾卫将军亲手将那支举世无双的大孔雀翎呈现在皇帝陛下的面前,并恭祝大唐国运永昌,吾皇泽庇千秋,万寿无疆。皇上异常高兴,当下赏赐左金吾卫将军黄金千两,紫微侍郎和严将军各赐采邑百亩,布帛五车。然而裴侍郎再三请求辞官归隐,好不容易才得到了皇上恩准。只是当时谁也没有料到,多年以后孔雀华丽的羽毛没有被装饰在皇上的金殿中,而是被嵌进了贵妃娘娘的霓裳羽衣里,在日与月的交替下散发截然不同的光华。
下部 《竹叶青》
天宝四年,太真宫女道士杨氏被册立为贵妃,于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从此玄宗沉溺在声色之中,政事大都交给宰相李林甫处理。
深秋黄昏,洛阳城一间酒肆内有人在慷慨陈词:"李林甫迎合上意,杜绝言论,妒贤嫉能,飞扬跋扈。杨太真又以魅惑主,后宫专宠,耽于享乐,扰乱朝纲。若长此下去,大唐必衰啊。"
"谁说不是呢?可如今皇上不问政事,朝中又无人能压制李林甫,大臣们除了任由奸佞当道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唉......多说无益,不如喝酒!"
"喝酒便喝酒,可也不能日日举杯浇愁吧。"
"噗呲!"苏小儿听他独自在那儿左一言右一语,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转身进屋对正在擦拭酒具的男子说道:"姐夫,那位客人又喝醉了。"
男子头也不抬的回答:"小儿,去拿件披风给他盖上。"
"是。"
苏小儿答应着出去了。
这时堂内走进几个胡人,小儿忙上前说道:"客倌请这边坐,看样子几位是远道而来吧?"
"是啊,我们刚从京城来。"
"外面天冷,我这就去给几位温些烧酒。"
突然一个悦耳的声音问:"这里有高昌的葡萄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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