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疴难愈 番外篇——by鸦无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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禇钦江又睡着了,躺得平直,脸色说不上来的苍白,嘴唇干燥,泛着几条细小的裂纹。
路倏一看见他,瞬间又被拽回了刚才崩塌的情绪里。
心脏已经疼到麻木,却还是会进一步加剧。
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胸腔起伏好几次,他才拾起勇气,慢慢坐在禇钦江床边。
不敢碰醒他,路倏用一旁的棉签沾了点干净的水,轻轻擦在禇钦江唇上,给他润湿。
对方似乎已经陷入深度的睡眠,没有半分反应。
路倏摸了摸他额头,确定不会吵醒后,终于敢握住他的手。
禇钦江的手比路倏的大,可因为没有血色,白得吓人,看起来十分虚弱。
手背青色血管一条一条,细而明显,好像一碰就会碎掉。
路倏垂眸,吻向他手背,眼泪砸在上面,散成了水花。
他掌心覆盖住,手指抚了抚,轻得不能再轻。
那张揉得不成形的照片,放在禇钦江枕头下,露出了一个边角。
路倏捏进手心,多看了两眼。
照片保存近十年,已经非常旧了,又由于外力挤压,出现了不少折痕裂纹,他的脸在上面很模糊。
而照片里的照片,是他们在一起没多久后,禇钦江用手表对着他拍的。
当时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路倏埋头刷题,旁边的禇钦江喊了一声“yan”。
他茫然转头,就这样被对方抓拍下来。
路倏笑话他,最近怎么跟小姑娘一样,动不动就拍照。
禇钦江说以前拍的太少了,现在想多留点,以后就能多看看。
人生的每个阶段,路倏只有一次,每天每月每年,他都想好好认真记下来,哪一次也舍不得错过。
然而到最后,他唯独拥有了十八岁的他。
后面十年全错过了,禇钦江一秒都没能看见。
路倏捏着照片的手逐渐发起抖。
他无法想象,禇钦江究竟是怎么靠着这样一张连脸都看不清的照片,熬过这些年的。
更不敢去想,他是用了多大的控制力,才能在身体发病的情况下,撑着来跟他告别。
上一次他们没来得及好好说再见,这次对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想换他安心。
照片放回去,路倏小心翼翼捧起禇钦江的手,捧到心口,再次吻了吻。
“哥,别做噩梦,”他用极轻的嗓音说,“等你醒来,我带你回家。”
安静之中,禇钦江眼皮无意识动了动。
—
出于对病情和安全的考虑,医院不让家属陪护太久,路倏待了一小会儿就出来了。
钟晚媗也只在玻璃窗外看了几眼。
曲瑶把钟晚媗喊去办公室,要细谈禇钦江的病情,以及进一步治疗方案。
路倏也准备一块儿去听,曲瑶打量了他须臾,认出是沈含的儿子。
她问:“你和病人是哪种关系?”
“伴侣,”路倏语气平稳,“我是他家属。”
听到这,曲瑶也没表现出多惊讶,说道:“你们有合法的证明吗?”
路倏顿了一下:“......没有。”
“那不行,”曲瑶坚守作为医生的规定,“患者病情特殊,只能法律上承认的亲属关系才有权得知,抱歉。”
路倏神情渐沉,变得难看起来,钟晚媗连忙说:“曲瑶姐姐,你先进去吧,我马上来。”
曲瑶走后,她将路倏拉到一遍,小声说:“路倏哥,等我和医生谈完后再告诉你,你别着急。”
再如何现在也只能这样了,路倏淡淡说:“你帮我问她能不能转院。”
这个地方有禇钦江最不想回忆的两年,环境氛围太过压抑,很可能会拖延病情好转的进度。
钟晚媗神色犹豫了一瞬,还是应好。
趁她进办公室谈话期间,路倏打了通电话给唐星辰。
不管能否转院,近期是肯定没办法回公司。
路倏并未细说,只道禇钦江这边出了些事,自己要在英国待一段时间,剩下的回去再聊。
唐星辰了解他的性子,明白应该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打电话给自己。
叹了口气,他说:“你俩这是招惹到谁了,刚和好就不顺。放心吧,你安心在那边忙,鹿星有我呢,要帮忙的地方你别给我藏着啊,不然这兄弟是没法做了。”
路倏有点说不出话。
想说谢谢,但又觉得放在他和唐星辰之间太生分,没必要。
最后讲了句:“回去请你吃饭,我和他一起。”
唐星辰:“好,到时候喊上应程,四个人吃。”
“嗯,先挂了。”
告知完唐星辰,路倏又打给了沈含和路铭衡。
以防他们平白担心,他撒谎说自己和禇钦江在英国出差,至少要几个月才能回去。
沈含责骂两个小没良心的,走之前也不说一声。
继而又叮嘱他俩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如果吃不惯国外的东西,她寄一些自己做的过去。
路倏心里闷得难受,哽着嗓子应了声好。
处理完所有事情,钟晚媗和曲瑶也正好谈完话了。
她告诉路倏:“曲瑶姐姐说不建议转院,哥哥这几年一直是她接诊的,贸然转院的话,其他医生不了解病情,大概率会耽误治疗。”
比起这个,路倏更关心禇钦江目前的情况:“他的病怎么样?”
钟晚媗从头到尾将曲瑶的话复述了一遍。
大致意思就是,禇钦江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才导致病情复发,现在心理状况非常不稳定,甚至再度出现了自残倾向,不排除恶化的可能。
但不幸中的万幸,他如今的身体素质比当年好了不止一点,暂时也没有出现厌食的症状,只要愿意配合治疗,还是有很大希望能恢复的。
听到这番话,路倏几乎立刻确认了,禇钦查出了路铭衡受伤的真相。
沉默了良久,他说:“后面这段时间,一直到他痊愈出院,我都会待在伦敦,以后就我来陪护。”
钟晚媗点了点头:“我刚问了曲瑶姐姐,她说每次只能一个人来,你去登记一下吧,这里要办通行证。”
“嗯。”
路倏缓缓站起身,往登记台走去。
医院规定森严,一周陪护不能超过四次,一次不能多于半天,钟晚媗把机会全让给了路倏。
可惜前几天去的时候,禇钦江不是被注射了镇定剂在休息,便是在接受药物和心理治疗。
他们没能说得上一句话。
路倏从曲瑶嘴中得知,这几天他又发了次病,若非病房玻璃够结实,恐怕早被砸烂了。
病房里的禇钦江,路倏每看一眼,心底难受就加重一分。
与此同时,他也更加确定,必须要陪着他到完全治好为止。
哪怕真的治不好,他照顾他一辈子。
往后的日子,自己不会再让禇钦江踏足这个地方。
路倏去了医院七次,持续到第二周,他才终于看见了一个短暂清醒的禇钦江。
禇钦江坐在床头,手里一下一下抚摸那张照片。
路倏走进去,眼眶就热了。
他拉住禇钦江的手,俯身摸他脸:“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禇钦江摇头,牵他坐下,自嘲一笑:“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他最狼狈、最无法见人的模样。
“嗯,看到了,”路倏触碰他,像哄小孩那样,“原来我哥这么勇敢。”
“很难看,”禇钦江说,“我不想让你看见的。”
路倏与他十指相扣:“那如果以后老了,有更难看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要躲起来?”
禇钦江没吭声,低头注视手里的照片。
“这张照片旧了,”路倏轻声说,“等你好起来,我们再出去拍其他的。”
他提了提嘴角:“结婚照,应该可以两个人都穿西装?”
禇钦江一直没抬头,从这个角度看去,眼角似乎红了。
路倏想抱他,却被人先一步搂进了怀里。
“yan......”
禇钦江说得很慢:“抱歉,那时候没能回来,和你一起。”
路倏仿佛被人敲了一记闷棍,从后心开始疼起,再迅速蔓延。
哪怕病成了这样,对方依然在顾忌他的感受,愧疚当年没有回来和他一起面对那些困难。
可分明禇钦江才是受害者啊。
路倏脑袋埋进他肩窝,无法用平常的声音开口,颤声说:“你没有对不起谁。”
禇钦江抚他后脑勺:“别哭,我现在哪能听你哭。”
不说还好,一说路倏压根忍不住。
这些天来积压的担心、痛苦和难过统统不讲理的冒了出来。
他紧拽禇钦江的袖子,几乎是一瞬间,便已泣不成声,哭得不像个成年男人。
他找了他那么久,每天都在祈祷他平安健康。
可老天爷最后还给自己的,是一个躺在病床上,残缺的禇钦江。
路家花了八年才养好的人,被别人用一个月就伤害了个彻底。
禇钦江掌心盖住他眼睛,更一步把人环住。
“我会快点恢复,你说过的,要带我回家。”
第73章 病痛离
禇钦江的病一直断断续续,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能打起精神和路倏多说几句话,坏的时候连他是谁都认不出来。
医院的床单和被子也是换了一批又一批。
因为曾经被铁链锁过,所以曲瑶始终不太主张用束缚衣和绑带来强制他镇定,唯有自己一天多查几次房,密切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以及精神状态的好坏。
而路倏碰见禇钦江发病的次数并不多,偶尔一两回,都能要了他的命。
说是陪护,可由于医院的规定和治疗方式所限,他能做的也只是陪他说说话,或者站在玻璃墙外,远远看他休息,其余什么也做不了。
路倏凝视病房里的人,禇钦江背对着玻璃墙坐在床边,很久没挪动过了。
房内除了一张床,空荡荡的未留下任何物品,他独自坐在那,背影孤独而落寞。
路倏敲了两下窗,一重一轻。
是他之前和禇钦江说好的,如果自己过来看他,就这样敲两下。
咚咚——代表“哥哥”的意思。
禇钦江似乎没听见,路倏又敲了一次。
里面的人身形动了动,缓慢转过身。
大约是最近路倏变着法给他搜罗营养可口的食物,此刻脸色看上去要比往常红润一些。
禇钦江昨日情绪刚崩溃过一回,曲瑶加大了用药量,此时整个人浑浑沌沌的,没那么清醒。
他眼神空洞,努力聚焦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来人是谁。
路倏手掌按在玻璃上,用口型一字一句对他说——哥,今天好点了吗?
禇钦江站起来,迈开步子,朝玻璃墙走去。
走到半途,他又忽然停下来,眼神蓦地起了点变化。
禇钦江眼里的路倏,变成了两个。
一个面无表情直视他,对他说:“禇钦江,你快点痊愈,否则我不要你了。”
另一个则笑着对他说:“哥,到我这来,我们去地下室,我会一直陪着你。”
禇钦江在原地站了会儿,脸上表情从茫然逐渐转变为慌张。
路倏不要他。
路倏怎么能不要他......
他恍惚几秒,选择了其中一个,朝微笑的“路倏”走去。
他说他会一直陪他,那么回地下室也无所谓。
禇钦江走到“路倏”跟前,想去牵他,可中间好像隔了层无形的阻碍,如何也牵不到。
对方说:“你再往前一点,往前一点就能抓到。”
禇钦江又靠近了几步,仍旧抓不到,他有点生气和不甘心,索性用身体撞起来,企图用身体的力量将阻拦撞开。
“路倏”说:“对,就是这样,把它撞开,撞开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我带你回地下室,那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们两个。”
“我不会再离开你,没人能把我们分开。”
......
“禇钦江!哥!停下来!”
玻璃被人奋力拍打,撞墙的禇钦江停顿半秒,面上浮现片刻的彷徨。
路倏分明在他眼前,怎么还有另一个声音。
安静须臾,他又想继续。
“哥!”病房外的路倏焦急的喊了一句,而后小心翼翼放轻声音,“我在这里,你过来,到这边来,不要撞了好不好?”
一个让他撞,一个让他不要撞,禇钦江迷茫的愣在原地。
眼见有希望,路倏再接再厉:“很疼,你不疼吗?”
禇钦江眼睫微微扇动了下,是啊,很疼,特别疼。
“我比你更疼,禇钦江,我比你疼,你停下来看着我,看看我啊......”
他撞墙,路倏比他更痛。
路倏不会愿意让他伤害自己。
跟前的“人”蓦地消失,变回了一道白墙。
禇钦江转头,看见了提心吊胆的路倏。
那才是他真正要牵的人。
他重新向玻璃墙走去,这一次终于不再有幻觉。
路倏的手按在玻璃上,掌心因为用力泛着缺血的白。
禇钦江也抬起自己的手,中间隔了透明的阻碍,将五指一根一根与他重合相贴。
两人近距离对望,禇钦江扬起嘴角,缓慢而费力的笑了笑。
“yan,我快好起来了。”
—
禇钦江的情况确实有在逐步好转。
发病的频率越来越低,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意识清醒状态,曲瑶没再给他用过束缚衣和绑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