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万米高空降临——bylarivegauc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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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皓发现以后挺无语的,就跟陈嘉予说,你弄不了就说弄不了呗,让我妈他们自己买票去。
陈嘉予是字典里是不会说“不行”的那种人,他许诺了的事情,不方便也要给办到,这是他做人的信誉,也是为什么从来没人在外面说过他坏话或者风凉话,从来都是说不完的好话。可具体到这件事上,方皓又觉得他又破费了。
陈嘉予喜欢在他身上花钱这件事,确实是个毛病。可方皓仔细一想,他似乎是在用金钱换取一种安全感。比如生日那个贵重的咖啡机,换取独一份的感情,那时候他们还没把话挑明。或者之后给他动辄上万块钱的表,大概是去日本他没能陪自己过节和度过最艰难的一段时间的一种愧疚。可方皓想要的其实不是豪掷千金,而是相互信任,是相互陪伴,是高质量的共处时间。从小到大,樊若兰教给他过,钱可以少,但关心不能少。
可这话,直说就驳了他的好意。他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和陈嘉予促膝长谈,但他们俩之间别扭的事情却一件接着一件地来。
第二周的时候,陈嘉予从广州白云飞回来,进场的时候申请了一下降落17左,被方皓一句“17左有活动,先不要申请”给驳回来了。陈嘉予当时当然是乖乖听指令没再说什么,然后按原计划落01跑道。在T1接上方皓回他们家的时候,他就琢磨着要不要提这件事。
最后,是方皓看气氛沉默,先开口了:“今天T20专机离场。”
陈嘉予在进近频率里面听得一二,便答:“嗯,我听到了。”
方皓问得也直接:“你申请的时候,有没有期待我会因为是你而就批了?”
陈嘉予想了想,最后还是实话告诉他:“是有一点吧。”
方皓叹了口气,解释说:“排在你前面落17左的是哈萨克斯坦总理的专机,还有亚经和组织工作人员包机,他们得优先。领导指示过的。”
陈嘉予只是嗯了一声。
方皓看他没怎么说话,嘴一快就说了:“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当初我不愿意谈圈里的,就是怕这个。” 他真正想跟陈嘉予想说的是,那你要调整一下你的期待,我该怎么指挥就怎么指挥,不会因为你在天上飞就费尽周折给他最好的待遇。他觉得这一点上他说的够清楚,如今他也不想再重复,所以只是笼统说了一下他的原则。
陈嘉予沉默了片刻,只是说:“以后知道了。”其实没给他落17左这事是方皓先提起来的,他本来没想问出口的,本来也不是多大点事,落01跑道就多滑十分钟的事情,他不想让这十分钟的事情影响到他和方皓之间的情绪。可他没主动说,却招来方皓这一句“想当初”,这话在他听来就好像对他俩的感情没信心一样,好像他们俩开始的不当不正的。他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可是他不想让方皓生气,所以还是一句话忍了。
方皓看他这么说,剩下一箩筐的话也都没处说了。所以,余下一程,他们都没再说什么话。和之前很多次一样,方皓觉得他和陈嘉予总是看起来像是聊过一个挺难开口并且可能引起冲突的话题了,以陈嘉予单方面的隐忍妥协告终,但是他们还是没聊透彻,让他心里还是觉得不舒坦。
那天晚上,本来两个人要一起做饭,后来方皓觉得有点累了,他们就点的外卖。吃晚饭看了会儿电视之后,他们躺在床上,陈嘉予的手伸进去他T恤底下摸他的小腹和胸膛,可方皓捏住他手腕又把他的手拎出来了。他实在是困意上涌,不想临睡前再做一场了。他其实很少拒绝陈嘉予,他们两个人之间,大部分时候都很合拍,在性爱过程中是,在想要不想做这件事上也是。今天是第一次,是个例外。
陈嘉予当时当然是尊重他,就抽走了自己的手臂。可余下的晚上,他都没怎么睡好,四点多被窗外收垃圾的车吵醒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睡着过。那天之前,陈嘉予三四天没见到方皓的人影,他本来还挺确定觉得对方就是在慢慢调整状态,加上工作确实是忙。可加上今天在车里的对话,还有晚上方皓显得兴致缺缺,不想做饭也不想做爱,所以到了这会儿,他心里也有点不那么确定了。他觉得他俩现在的状态好像调了个个儿,原来是方皓够着远在日本的自己,现在是自己够着他。
所以,在第二天早上,方皓起来站在咖啡机前面压咖啡粉的时候,陈嘉予抱着胳膊倚着门框,突然来了一句:“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啊。”
方皓挺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说:“没有生气,但是……你要给我时间。”他需要时间重新构建信任,但是这也要建立在他们有足够多的共处时间的基础上。
陈嘉予帮他拿出两个咖啡杯,然后说:“已经两周了,你……想让我怎么做?”
方皓一时间也想不出很好的答案,这个问题就僵持在了半空中。
陈嘉予见他说不上来,就说:“算了,就当我没问过。”
“问了就是问了,问了说明你在意,你在意咱们就谈谈,”方皓跟他较真了,“我不说也不是要拖延或者敷衍,我是真没想好。”
陈嘉予临出门的时候,又接到了王翔的电话。因为知道是排班的事,陈嘉予就在客厅里接了。果然,王翔上来先替王润泽感谢了他带练模拟机。虽然知道这是王翔做人礼数周全,但是在客厅接起电话的陈嘉予还是瞟了一眼方皓那个方向。然后,他才回复说:“没什么,都是应该的。我觉得润泽肯定没问题,他天生就是做飞行的这块料。”
王翔寒暄完了,才跟他说正事:“明天下午从浦东的1713晚两个小时出发,达超家里有事要换到明天的航班回北京。”陈嘉予见他说,就在手机上翻了翻排班表,明天上午确实是和岳达超一起从北京飞上海,下午两点两个人要一起飞回来的。岳达超父母在上海,这陈嘉予也知道。
陈嘉予应了,说:“我这边没问题。达超不飞的话,你找到人替他了吗?没找到的话,用不用我帮你问问。”
王翔道:“没事不用,我在一个在上海的微信群里面问了一下,然后段机长应了,他和岳达超对调了一下。”
“段机长?”陈嘉予问了一句。
王翔说:“嗯,段景初啊,你俩飞过。”
陈嘉予心里面顿了顿,他想,王翔应该是不知道他俩那些过节,所以他就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他升机长了啊。”
王翔:“嗯,上个月的事儿,同期第一批呢。”他这话像是话里有话,不过陈嘉予也没点破。他把时间表往后调了两个小时,然后就挂了电话。
等他挂了以后,方皓突然出声问他:“段景初又要跟你飞一班?”
陈嘉予没打算骗他,知道他也听了个大概其,就嗯了一声。
方皓皱了皱眉,说:“你应了啊。”
“统筹安排的工作,我不能不应啊。”陈嘉予说。
方皓还是皱着眉,神情挺严肃:“段景初这人……”他想起陈嘉予两周之前跟他说的那一堆事了,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是点连成线,再迟钝的人也猜出来了段景初在背后给他使绊儿呢。
陈嘉予还是肯定:“没事儿的,他就是在外面作一作,在驾驶舱里面我说一他不敢说二。”这也是着陆灯那天他观察得出的结果。虽然段景初有有权有势的爹,但是陈嘉予觉得他还不至于搞到自己头上,顶多利用舆论作作妖。他自己毕竟是个民航机长,不靠那点名气过日子,他手里拿的是飞行小时数换的工资,所以他窝心归窝心,没太把段景初那点下三滥的手段放在眼里。再怎么样,他也有杜立森和刘瑞这样的领导给他撑腰,段景初也狂不到哪儿去。更何况,王翔就是在微信群里面问了一下,陈嘉予估计他也没有大肆宣传这次是和谁搭班,所以碰上段景初纯属是巧合。
可方皓还是挺执着,他还是没放下这个话题:“要不你还是别飞了。”
陈嘉予觉得他好像没懂自己的逻辑,就又解释了一下:“就是正常调个班,这种事情一周总是来一回,就是赶上了。”
方皓还是坚持:“你不能也调班吗。”
大早上七点钟的,咖啡因摄入不太够,陈嘉予有点头疼了:“调的就是明天的班,我电话里都应了,再改的话人家又得找人调,”他顿了顿,看着方皓,还是抛出了最后一句:“再说了,你不是就不喜欢我搞特殊吗。”方皓的执着和认真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时候是他身上的闪光点,唯有剩下的百分之一,就是如果这个执着劲儿用错了地方,用在了陈嘉予特别有领地意识的地方,比如飞行,就加倍地让陈嘉予心焦。
方皓也不太喜欢听他提起来搞特殊这件事,明明都是迈过去的坎儿了,他就回了一句:“这不是一回事儿。”
陈嘉予还是忍着:“算了,就这一班。”他不想说太狠的话,也从来没在方皓面前说过狠话。
方皓见他刀枪不入,也被堵得不行,就破罐子破摔了:“行吧,你爱怎样怎样。”他说完这句话,就去收拾自己的包准备出门了。
“你……别这个态度,行吗?”陈嘉予眼见着他情绪转一百八十度下滑,他本来要在方皓家里面睡个懒觉再回丽景的,现在也不好久留了。
方皓觉得心里面烦得慌,一来他不知道怎么回应陈嘉予早上那句“你想让我怎么做”,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完全想好,二来他对陈嘉予完全听不进去自己的看法这件事也心存芥蒂。他在屋子里面走了好几个来回,一会儿忘记拿外套,一会儿忘记带水杯,陈嘉予在门口杵着看着他看得他更加无法思考。
看他不回应,陈嘉予又说:“我送你上班?”
他没说这句话方皓还没想起来,说完方皓就转身在玄关处拿了车钥匙,说:“不用,我自己开车去吧。”钥匙的叮当响声挺刺耳,把他的好意原封不动反弹回来了,这拒绝的意思也太明显了。陈嘉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起初没打算说什么,在方皓的手扶上门把的那一刹那,他还是没忍住:“你到底要惩罚我到什么时候,给个准信儿好吗。”
“我……”方皓顿了顿,然后低头看了看腕表,言语上也退了一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得走了,晚上说吧。”
陈嘉予又注意到,他还是戴的旧表,没换过。
那天晚上,辗转反侧的人变成了方皓。他有时间冷静下来想了,虽然之前去练了416号模拟事件却又对自己隐瞒是陈嘉予的不对,但是那天自己看到他和王润泽心神大乱,也是掺杂进去了别的原因。若是那天坐陈嘉予对面的是五十多岁大腹便便的老机长,隐瞒还是同等重量的隐瞒,但是没有别的滋味。王润泽个子挺高,皮肤晒得有点黑,头发也短,看起来像是喜欢运动的阳光大男孩的样子。若他不是板上钉钉的直男,那很可能就是跟自己一个类型。他不受控制地又想起路家伟给他来的那一出了,那时候他也是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然后这幕布唰啦一下就揭开了,搞得他狼狈不堪。方皓之前心里面一直不愿承认,可他现在琢磨明白了,那点异样的滋味叫背叛。他原谅了陈嘉予的隐瞒,可没原谅他的背叛。可这背叛,也是自己给他冠上的罪名,源于他自己的经历和十分私人的情绪。陈嘉予拼来拼去拼不完整的一块拼图,因为自己手里面握着最重要的几片线索。他这样,对陈嘉予也不公平。
因为早上吵的那一架,陈嘉予估计是走得匆忙,在自己之后就锁门走了,床铺收拾好了,但是他睡觉时候穿的T恤就叠在了书桌的椅子背上。他拿起来闻了闻,上面是有陈嘉予独有的淡淡的古龙水味道。那天去他们家,他也没注意看是什么牌子的,但是挺合适他,深沉的木香,像是冬日森林里面陈年的树,也像壁炉里面燃烧的温暖的火。这会儿,他又想起昨天晚上陈嘉予伸到他衣服底下的手了,他非常不合时宜地,有点想跟他做爱。
樊若兰早年间还教导过他,狠话不能过夜。想到这里,方皓拿起手机给陈嘉予发了个消息:“嘉哥睡了吗。”
过了一会儿,他跟了一条:“没睡的话打个电话聊。”他想,压在心底的一些事无论早晚都要见光,不如他主动说出来。
可陈嘉予没回。这次是他先睡着了。
事实证明,樊若兰五十多年的智慧和生活经验不是白来的,因为陈嘉予这一走,差点就没能回来。
第64章 襟翼
上海浦东国际机场。陈嘉予签到之后五分钟,才看见段景初姗姗来迟,从走廊另外一边走进来。他跟陈嘉予打了个招呼,可是也许是因为经历了这两个月那一堆事儿,陈嘉予觉得他皮笑肉不笑的。
可糟心虽然糟心,他们也不是民航第一个内部风起云涌的机组,同在一个公司飞得久了难免遇上有利益纠葛的看着不顺眼的人。陈嘉予还是默认大家在岗位上还是认真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反正他自己是这样。
带着这样的心情,他也和段景初分别走着流程。
飞行员的工作说起来帅气,可这帅气的基本也就是起飞落地那几秒,事实上飞行的日常工作非常琐碎,且每一步都不能做错。陈嘉予在无线电里面问签派起飞时间,问放行有没有流控,喊加油车和排污车,绕行飞机做机体检查,看地面加油,然后才能上机,要交叉检查飞机控制面板的航程、导航数据。最后,机组核对好了放行舱单,对塔台报起飞简令,才能关门。
这一切,跟岳达超这种关系好、默契高的副驾驶来做,陈嘉予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可是跟段景初,陈嘉予觉得这都得两个小时过去了。还好,这次乘务组里面,有程萱和杨飞飞,是他也合作过的熟人,整个过程还算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