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未央——by月云霜曙

“当初可是你叫我来帮你夺帝位的！现在竟然又说什么不想当皇帝了！你耍我啊！”董贤失态地抓住刘贤的前襟，对他吼道。
“终于有点精神了，”刘欣淡淡地笑道：“最近在宫里有些无聊吧。”
董贤呆愣了一下：“你……因为我没什么精神，所以你那么说？”
“是啊，不然你以为我真不想当皇帝啊。”刘欣笑笑继续说：“我才没那么笨呢！而且……如果我不是皇帝的话，你一定会马上就躲我躲得远远的吧？说不定转身就杀了我也说不定呢。”
听着刘欣平静地说出这些话，董贤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轻轻地将头靠在刘欣肩上：“你的命是我的呢。”
刘欣虎躯一震，拥住他的肩：“是啊，我的命是你的。”
“……”
“很晚了，睡吧。”
董贤伸手要为刘欣解开腰带，却被他阻止了，董贤疑惑地抬起头，只见刘欣摇摇头，不说话，只是拥着他，和衣躺下。
明明只是单纯的动作，却让董贤红了一张脸，引得刘欣惊笑连连，董贤大感尴尬，转过身不再理他。
过了一会儿。
“睡着了吗？”刘欣问。
“……”
许久不见反应，刘欣以为董贤睡了，正要放弃，才听得轻轻一声“没有”。
“反正睡不着，我们来聊天。”
“……”
“好不好？”见没有回答，刘欣再问。好像他的现耐性越来越好了。没有听见董贤的回答，刘欣打算充分发挥越挫越勇的精神，想契而不舍地再问一次。
“明天你还要旱朝。”
刘欣一听，开心极了，马上答道：”没关系，一次不去又没什么关系。”
“你还嫌自己的风评不够差吗？”
刘欣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想聊什么？”
听到这句话，刘欣的头马上抬了起来，嘴角也禁不住往上翘。
“随便啦，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比如说你爹娘为什么送你上山学武啊？他们怎么舍得？”
“……”
“说啦。”刘欣用近乎撒娇的声音说。
“没会么好说的。”
“说啦——”
“你注意点自己的身份好不好！”明明是个男人，还是天下至尊的帝王，用那种声音说话，能听吗？
“你快说啦。”刘欣继续催他。
“……我出生的时候有个算命的说我天生一付媚相，若生为女子，必定大富大贵，悦享一世荣华，若为男子，则为大灾之相，是为祸国殃民的灾星，若要化解，则十八岁之前不得见生人……”
“所以你父母将你送到山上去？”
董贤点点头。
“那我们第一次见面……”
“那是我十六岁那年偷溜下山。”
“这样啊——”还好当时遇到了他，刘欣心中暗自庆幸。
“你相信吗？”
“什么？”
“我是灾星。”
“……”
“……”
“我信。”刘欣直视董贤的眼睛：“只要是你想要的，无论牺牲多少我也会找来。为了你，我可以聚敛财富，也可以远征四方——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在乎别人是怎么去看我的啦，也不想去管后世会怎么评价我——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这种感情，董贤一点也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为了另一个人牺牲到这种地步？怎么可能为了另一个人牺牲到这种地步！
心中虽然这么想，却仍然想要相信这种感情，几乎是带着一种渴望的心情期待着。
“啊！不要聊这些了。”刘欣突然出声。
“那聊什么？”董贤终于转过身来，不再背对着间欣。因为没什么这样的经验，董贤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今晚的气氛实在是怪异到了极至，即便是当初两人没有发展到这一步时，也未曾感觉到今晚这样的气氛——甜腻得似乎让人透不过气来。但是，这种感觉却不坏。
“你以前跟我聊些什么你还记得吗？全部是些家国大事诶！”
“那你不觉得无聊？”
“怎么可能！但是你喜欢说这些，我有什么办法？”
董贤听了，有些气不过，反驳说：“才没有呢!你听我说，我曾经见过一种鸟，它长着人一样的脸……”
……
……
一夜无眠。

第二天，小李子照例来侍候刘欣上早朝，可是当他看到董刘两人相拥而眠的情景又不忍将他们叫醒。
倒是刘欣，时候一到自然就醒过来了。他看到小李子为难的样子，问了什么时辰，虽然昨晚因为跟董贤聊天，几乎没睡什么，不过还是挣扎着爬起来，要去早朝。
仅管已经够小心翼翼的了，还是把董贤吵了起来。
董贤揉揉有些干涩的双眼，问：“怎么了？”
从未见过董贤如此没有防备的样子，刘欣看得有些痴了。还是小李子回了话：“皇上要上早朝了，董大人您就再休息一会儿吧。”
小李子原本以为这下子可以走了，哪晓得董贤听了他的话，长腿一勾，勾住刘欣的腰，让他摔倒在又大又软的龙床上，紧接着，整个人也趴了上去，压得刘欣动弹不得，只能报以苦笑，而小李子更是看着这一幕，不知该如何是好，心里暗忖着，究竟是离开好呢？还是再接再厉，劝皇上去早朝——虽然他也并不是很认真地在想。
“不要去了。”刚睡醒的董贤说话声中带着浓浓的鼻音，听上去好像在撒娇。
“你还嫌我的风评不够差吗？”
“反正已经这么差了，这么一点小事他们不会计较的啦！”
怎么董贤今天说的和昨天说的相差那么多啊！刘欣有些悲哀地想，他今天是不太可能去上早朝的了。
而小李子则是对这位宝贝皇帝早就不抱希望了，董大人的要求他什么时候拒绝过？——当然，他也不是很认真地在抱怨就是了。


元寿元年
由于太皇太后傅氏长期卧病在床，被傅家长期把持的朝政渐渐被刘欣用各种方式收回，傅皇后则因董贤的关系早已失宠，但皇上毕竟顾及太皇太后，又为了麻痹他，偶尔会来宠辛皇后，但现在，刘欣已有了可与傅家对抗的能力，再也用不着逆着自己的意愿，去抱自己不爱的女人了，更是不再跨进椒房（皇后寝宫）一步。
皇后则是把这笔帐全算到了董贤头上，认为这全是因为他以色媚主、挑拨离间的结果，于是，这日清晨，知道皇上早早得上了早朝，便带着一大帮人气势汹汹的找董贤算账去了。
而此刻，董贤正在舒舒服服的梦周公呢！这也不能怪他作皇帝的辛辛苦苦清晨上早朝，而作臣子的他则睡他的大头觉，而是因为每晚他都被刘欣折腾得死去活来，第二天爬不起来，所以刘欣就索性免去了他每日上早朝的义务，也省得他每天看那帮大臣对他的不屑嘴脸，所以他也乐得高兴。
不过，他的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便有太监大声喊道：“皇后架到——”
皇后？她来做什么？董贤懒洋洋的想着。总不会是来示威的吧？还是想报复？不过所谓的“报复”也不过是一逞口舌之利吧。无聊!
决定不理她，董贤仍大刺刺地睡在龙床上。
“啪！”皇后一把拍开门，看见董贤还睡在床上，气的不顾身份的大喊：“董贤！你好大的胆子！看到本宫竟然不但不跪，还敢躺在床上睡觉！来人啊！拖出去斩了！”
想当然，每人敢动。
笑话！一个是就差没进冷宫的皇后，一个是正得皇上千般宠爱的红人，孰轻孰重，还分不出来吗？
白痴！董贤冷笑，没让任何人看见。
“你们没听见吗！还愣在那里干什么！”
仍然没有人有一丝动作。
受不了。董贤终于有了动作，他双手撑起身子，头发往后一甩，坐了起来，金色的被子滑下来，露出如雪般没有一丝瑕疵的肌肤，满意的听到一片吸气声，他撩了撩头发，斜瞄了皇后一眼，语带讥讽的说：“不知皇后大架光临，有何贵干？”
“你！你这个佞臣，竟敢如此藐视本宫！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男宠而已！本朝的男宠，从籍儒到张放，哪一个有好下场的！就算你系三千宠爱于一身，你能为皇上生下一子半女吗！你能为刘氏保留皇室血脉吗！从古至今，那一个君王不是喜新厌旧，用不了多久，皇上就会厌恶你，甚至会杀了你！哈哈哈……”
无聊！怎么说来说去就是这两句。皇后来找他已不是第一次了，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董贤挑挑眉，媚眼一斜：“哼！不管将来怎么样，至少现在皇上宠幸的是我这个‘男宠’，无论微臣将来处境有多凄惨，也未必是皇后娘娘可以看的笑话。与其到未央宫来关心微臣我，皇后还是多多关心一下如何能保住您的后位吧，免得将来微臣死了，皇上另结新欢，就更加忘记您的存在了。能生也要有机会生才行啊，您说是吗，皇后娘娘？”
听了这话，皇后的脸早已是一阵青一阵白了，尤其是最后一句“皇后娘娘”更是气得她差点吐血，不过她更知道董贤所说的没一句都不假，所以找不到一句可以反驳的话，只能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没过多久，门口又传来长侍的声音：“皇上回宫了——”
董贤仍然动也没动，任一大片春光外泻。
刘欣一进门就见到这幅让他心动神摇的春宫图。他走到床边坐下，在那优美的裸背上轻轻落下爱怜的一吻，再盖上被子，遮住这诱人的春光。圣卿的身子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折腾了。
“听说皇后刚才来过了？”
“嗯……”董贤仍闭着眼睛。
“如今傅家的势利已大不如前，朕收回朝政已指日可待——这些都是你的功劳，圣卿。”别人都以为董贤是靠身体取得的现在的高位，只有他知道凭圣卿的能力，要获得现在的爵位，只是时间问题，而他，只是将时间缩短了罢了，甚至，他有资格获得更多……

元寿二年。
董贤斜坐在窗棂上，一把古琴横摆在腿上，他并不在弹琴，只是偶尔拨弄一下。如果琴有知觉的话，连琴也会觉得无聊吧。
自从上次两人聊天聊了近一个晚上后，两人的关系只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除了每晚的性事，其余的似乎都回到以前，他每天都帮刘欣批阅奏折，无事的时候就到处逛逛，整个皇宫，说不定，刘欣还没他熟。当初刘欣刚登基，每天的奏则看不完，他就帮忙看，曾为了这个他好好研究过刘欣的字体，学得有十成十，连刘欣他自己也未必认得出来，现在刘欣想多点时间陪他，也知道他平时闲着无聊，就再次让他帮忙批奏则，倒也没人知道。
胡乱拨弄着琴弦打发时间，突然——
“皇上驾到——”
声音还没有停，刘欣便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一把抱住董贤。
“你干什么！”被他撞得差点从外面摔出去的董贤大叫。
“贤，你是我的！是我的！”刘欣只是用力抱住他，嘴里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发生了什么事？”觉得奇怪，刘欣已经很久没有将这类话放在嘴边了，董贤问，同时拼退左右，他这个样子怎能让其他人看见？
“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听到这话，董贤基本上已经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眼神不由得黯了一黯。
“早知道会这样了。”
闻言，刘欣才稍微松开了一些手：“你知道了？”
“猜得到。”语气仍然平淡：“无非是几个人联名上书，说我祸国殃民，要斩我，不然还有什么。”
“不仅如此。”刘欣愤愤地说：“我们都低估了太皇太后那只老狐狸！这次有将近三分之二的大臣联名上奏，还拿出了太皇太后的懿旨，看来他们八成也是受到那老太婆的教唆！”
“百足之虫，死而不疆，看来因为近两年你实在削了太多傅家的特权，让她终于决定要跟你来个了断，即使要断决祖孙情谊也再所不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即使是刘欣也救不了他吧。
刘欣沉默了下来，放开董贤，转过身去。不管怎么说，对方毕竟是养大他的祖母，要他对她下杀手，怎么都还是有一点迟疑。
看他不说话，董贤知道他仍在犹豫，不愿逼他，只在心里暗叹了口气，也不说话。
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刘欣才开口：“我不想当皇帝了。”
董贤冷笑：“皇上真是好高尚的情操！多少人想着当皇帝，要你当你却还嫌来不及摆脱！”
“我不是开玩笑的！”刘欣大吼。
“我也不是开玩笑，”相对于刘欣的失控，董贤简直冷静地近于残酷：“你如果不当皇帝，我就马上杀了你。”
“那就杀了我吧！你知不知道我想让你当皇帝啊！”
显然是有些被吓住了，董贤一时完全没有反应。刘欣曾经说过不想当皇帝的事，当初他以为刘欣只是一时意气，并非当真，更从没想过刘欣竟想让他来当皇帝！
“你……开玩笑……”
“不！我已经想了很久了。”刘欣抓住董贤的肩膀，认真地看着他：“董贤，你比我更适合这个位子——你和我都有清楚这一点。”
“……”
“只要我把皇位传给你，你做了皇帝，就没人可以伤害你了。”
“……你以为有人会同意吗？”
“我不管！你本来也想做皇帝不是吗！”
“……”
“……”
“我……”刘欣后悔了，恨死了自己的口无遮栏，明知道董贤那么尽心尽力地为他巩固帝位，却还这么说，好像他有什么私心似的。
“我曾经对你说过有算命的说我是天降祸星……”
“那是他胡说！”刘欣打断。
“你说你相信……”
“我乱说的！”再次打断
董贤笑了：“你听我说完好吗？”
刘欣不甘愿地点点头，董贤才再开口：“我也一直不信。为什么我要为了一个算命的一句话就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十八年！”顿了顿，似乎要平复过于激动的心情，好一会儿，董贤才继续说：“所以，我才答应帮你。”
“……”
“但我发现自己还是失败了，最终还是因为我，你连皇帝都不想当了。真是讽刺……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什么，但是现在我后悔了，我不该来这儿，也不该遇见你！如果我不曾认识你，该有多好？我平平淡淡地过我的日子，你也许会是一个明君……”
“可是我一点也不后悔遇见你！”
“这些年来我得到了什么……早已不复当初的天真，以为可以以一己之改变这世道！变得世故，变得麻木，对生死、善恶不再执着，现在的我可以杀掉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人，而没有丝毫犹豫。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兄弟、师徒、父子、君臣，违背所有的人伦，我还有什么是不可以放弃的！？你说啊！”终于还是爆发了的董贤失声对刘欣喊道，却意外地看内刘欣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
像是一瞬间完全失去了力气，董贤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你哭什么 ？真难看。”
刘欣哭着回答：“董贤你从来没有哭过吧？我的泪水是为了你而流的啊！”
“什么啊……”因为他的话，董贤原本低着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
刘欣再次抱住董贤：“即使背叛所有的人，也还有我会在你身边……因为这是我们一同所犯的罪啊！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永远不离开你，永远陪你，永远只疼你一个，永远宠你，永远不会骗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即使这样，可是我还是没办法明白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感情！我一点都不了解为什么你会这么爱我！我不明白！”董贤大吼。
“那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爱你，只要心安理得地享受我对你的爱就可以了！你只要永远待在我身边就可以了……”刘欣不知何时已停止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可是我也想要回报给你相同的感情啊！”
刘欣将他抱得更紧，似乎要将他揉碎了，揉进胸膛，是否这样就可以永远不用分开？
“够了……这样就够了……”
明明知道他说的都是假话，为什么心里还是会感动？
“我们一起死吧。”
“……”
“……”
“好。”
……
……

同年六月，汉哀帝刘欣急病，驾崩，时二十六岁。
次日，高安侯董贤自缢，薨，时二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