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如意——by五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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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有点急,何意回头看了眼亮起屏幕的手机,狠狠心干脆也跳下了车。
几乎两三秒的功夫,车子便被水流冲着撞上了绿化带。
马教授哎呀一声,紧紧抓住了何意的胳膊。何意也觉后怕,此时却顾不得许多,跟教授在水中互相搀扶站立,勉强辨认着方向。他们不敢随便走动,试探许久后,才找到一处高地。
何意的电脑和手机都在车里,幸好马教授的手机还在。何意挡着雨,教授用衣服包裹着手机尽量使其干燥,开始打求助电话。
然而报警、消防、急救……几乎所有电话都无法接通。
积水过膝,周围空无一人,混浊的水面上时不时飘过一点垃圾。马教授怕手机进水关机,心急之下发了一条语音给爱人,道自己跟何意被困在马庄路上,路面水深已经过了膝盖,俩人不敢乱走,在这等待救援。最后附上自己的定位。
他发完后,犹豫了一秒,问何意有没有要联系的人。
何意愣了愣,随后摆摆手。
马教授低声道:“现在受灾的人恐怕不少,我们两个人在这里,不一定什么时候能等到救援。”
“是要做最坏的打算吗?”何意摇摇头,随即转移了换题,“这里积水怎么这么深?也太不正常了。”
马教授叹气:“不知道是不是河水倒灌。这边挺奇怪,上次暴雨就出过事。”
大雨劈头盖脸地往下砸,马教授将手机小心收起来。俩人都不再说话,只耐心地等着救援人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马教授起初还能站直,后来腰腿都开始疼,他便只能俯身下去,双手撑着膝盖。
何意让教授尽量靠在自己的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突然亮起一束灯光。
何意大喊了两声,那束灯光微一停顿后,径直朝他们走来。
等稍近一些,何意不由愣住。那身影太熟悉了,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贺晏臻看到人后,干脆三步并做两步,淌着水跑了过去。
何意怔怔地望着他:“你怎么来了?”
“小贺?”马教授也吃了一惊。
“教授,师母知道我来找你了。你放心。”贺晏臻一手扶住马教授,另只手将手电筒递给何意。
何意连忙去接,手背却被一只宽大温热的手掌覆住,使劲握了握。
贺晏臻抓了下何意的手,安抚地轻轻摩挲一下,随后松开,转身将马教授背了起来,带着来人往外走。
“前面挖地铁的工地坍塌,旁边的河水全灌了过来,这边一整片都淹了,消防队正在抢救被困的人员。你们幸好没有往里走。”贺晏臻背着教授,淌着水往外走,“马庄路已经封了,我们得走出去,车子在路边。”
何意打着灯,闻言愣了下:“你是走进来的?”
贺晏臻侧过脸看他一眼,嗯了一声。
何意明白过来,却觉得后背发凉,工地坍塌,河水倒灌,路灯保护性断电,整个路段一片漆黑……贺晏臻又不是专业救援人员,一个人出来找人?万一出事怎么办?
他越想越怕,几乎要急眼,此时却又不是说话的时候。
贺晏臻又看他一眼,这次却道:“何意……”
何意打着手电筒跟上:“嗯?”
“抓着我。”贺晏臻背着人,于是用胳膊肘朝他抬了抬,示意他揽着。
大雨瓢泼,人声风声雷声统统被雨水吞噬大半,偏偏贺晏臻的两句话清晰地入了耳。
“抓紧了。”贺晏臻眉目生动,声音低柔,“找到你不容易。”
第96章
手电筒的灯光被黑夜吞噬掉大半, 脚下泥汤横流,令人难辨方向。
何意没有去抓贺晏臻的胳膊,而是快走了两步到前面去, 右手朝后搭着贺晏臻的肩膀, 身体越前先行蹚水,摸索道路。
泥汤里果真有不少冲刷下来的杂物, 何意磕碰到几次, 只一声不吭地护着贺晏臻避开。幸好路面越走越高,等走出马庄路时, 他看到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暴雨罩住车身,令它看起来模糊又狼狈。何意往那边看了一眼, 突然觉得熟悉,又看一眼。刹那间,眼前的场景跟记忆中的影像重重叠合。
他突然想起了除夕夜里, 那辆停在他们宿舍楼下覆满细雪的车子。
心里怦怦直跳,何意不禁怔住,扭头去看贺晏臻。雨水却又崩进眼睛,使得视线模糊一片。
贺晏臻将教授扶进后座,回头见何意呆站着,微一愣神,先将人塞进去:“你在后面陪着老师,冰箱里有吃的, 先补充下体力。回程估计会慢些。”
他说完大步绕去另一侧,开门上车。
何意思绪纷乱,沉默地任由他安排。
回程路况比他们预想得要好。北城的交警几乎全部出动, 路上随处可见路障和警示标语。马教授早已精疲力竭, 何意一路照看他, 然而目光偶尔掠过贺晏臻时,他的内心仍是不可避免地微微悸动。
除夕那天,张君邀他出门,他下楼时只朝马路对面的轿车投去匆匆一瞥,再没有留意其他。更没有想过里面的会是贺晏臻。
显然,贺晏臻也没打算让自己知道。那天他没有电话,没有信息,甚至连声群发祝福都没发给自己。他只是一直停车在自己的宿舍楼下,望着亮起的窗户,跟自己共度除夕。
何意怕自己是在自我感动,可他又无法不感动。
他怕自己是被时间的滤镜模糊了因果对错,让自己只能记起对方的好,等到再次被打击的时候才能意识到他终究是个一无所有的何意。韩老师努力让他从自责卑微的境地里走出来,他不能作死再回去。
可是他仍是会压抑不住地时时想起贺晏臻,刚刚马教授问他有没有要联系的人时,他大脑里有一瞬间的闪念。如果今天真的遭遇不测,那他最大的遗憾应该是放弃了这通电话。
他很想告诉贺晏臻,自己早已经原谅了他,且依然爱着他。
教授的住处很快便到。老人家早已精疲力竭,贺晏臻跟何意一左一右将教授送到家,再回到车上。
雨势渐小,路上空无一人。
何意不好再坐在后排,绕到了副驾驶上,看着贺晏臻把车拐进主路。
道路两侧有广告牌被吹落下来,商场外圈的装置东倒西歪,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何意一路沉默地看着窗外,一直到了楼下,他转过脸,看向贺晏臻。
心里有个模糊的决定,荒唐又疯狂。
何意还在犹豫,贺晏臻已经轻咳了一声,认真地瞧了过来:“学长,我有话想跟你说。”
雨水打湿的发梢被他一把捋去后面,露出额头,何意避开他的眼神,目光落在他的肩膀上,此时方意识到俩人的衣服早就湿透了,都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等会儿再说。”何意指了指,“先上去把湿衣服换下来吧,不然会感冒。”
贺晏臻点点头,先随他回家。
客厅里堆着几个打包的箱子,都是何意整理出来的书籍资料和部分生活用品。他珍惜旧物,这次出去没有地方安置它们,因此打算送给别人。
昨天他忙着准备电脑和出国用的资料,将东西收拾出来后便先堆在了客厅。然而一场大雨,电脑和手机都被冲走了。
何意暗暗叹了一口气,先去卧室找出一身宽松的衣服,连浴巾一起递给贺晏臻:“你去冲洗下换上吧。”
贺晏臻接过来,目光却停留在客厅的箱子上:“你要搬走吗?”
何意“嗯”了一声,“我申请了老师的一个交流项目,这俩月就走。”
贺晏臻不觉一愣,随即拿着衣服走进浴室:“你没跟我说过。”
“……”何意不知道怎么解释,下意识地跟着走了两步,停在浴室门口:“我之前没拿定主意,这次申请上也是意外。”
里面没人应声,但能听到衣服被拧出了水,哗啦一下落在地上。
何意听出他有情绪,一时又觉得有些好笑:“你不也申请项目了吗?我是过了几个月才知道。”
“没记错的话,我是主动告诉你的。”贺晏臻在里面闷声道,“那之前我没机会说。”
何意轻笑:“我也是。”
贺晏臻:“……”
里面迟迟没有花洒打开的声音,何意靠在门口,觉得这样说话更自在,便趁着间隙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贺晏臻没出声,过了会儿,他才道:“等会面谈比较好。”
何意不以为忤,点点头:“正好我也有话问你,不如我先来?”
许多话面对面聊说不出口,因为要留意彼此的表情,怕别人窥得内心,又怕彼此尴尬。
何意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他听到贺晏臻打开了花洒,随后水流被调小了很多。
“好。”
何意松了口气,想了想,先问:“除夕那天,你去找过我?”
贺晏臻沉默几秒,答:“是。”
“那天我没注意到车里是你。”
“我知道。”贺晏臻说,“我很高兴张师兄能去陪你。”顿了顿,又补充,“他的车也比我的好。”
这话有点冒酸气,何意愣了愣,脸上发烫,又觉得心脏噗噗乱跳。
“不止是车,他的人也让我自惭形秽。我处处都不如他。”贺晏臻却又继续,声音暗哑,带出一声叹息,“我不知道该庆幸他是个直的,还是该难过。”
庆幸张君是个直男,要不然何意早就跟人双宿双飞了。难过张君是直男,是觉得何意值得更好的人呵护,张君成熟儒雅,体贴周到,既是何意的理想型,也一定不会让何意受到伤害。
何意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心里密密地泛起一片潮气。他低下头,额头轻轻靠在墙上。
“有一件旧事……”何意迟疑,末了狠下心,“我一直想知道答案。“你在国护队的那个圣诞节,是跟米辂在一起的……你为什么瞒着我?”
浴室里水声停止。
何意屏息,忐忑地等着贺晏臻的回答。
那是他心底的一根刺,他不敢触碰,只能让它长在肉里。时间一长,表面风平浪静,实际稍微一动,便知道骨肉里化了脓。
浴室门被人拉开,贺晏臻围着浴巾,一手抹了把脸:“那天他找我表白。我怕你多想。”
何意蹙眉:“你们一起喝了酒?”
“喝酒?”贺晏臻神色意外,侧过脸回想了一下,“我跟他说话也就五分钟,没有喝酒。”
何意怔了怔。
“有人告诉你我跟他喝酒了?”
“是。”何意看着他,“梁老师说的。”
贺晏臻:“??”
“那天米辂给你的同班同学送了圣诞果,之后你跟他一起出去。我晚上等你电话没等到,后来打你手机……”想到那个夜晚,自己一遍遍固执地播出电话,何意的心绪仍是难宁,他转开脸,声音控制不住地微颤:“……一直打到一点多,电话是你妈接的。她说你喝醉了,是米辂送回去的。”
“何意……”贺晏臻迟疑着抓住了他的手腕。
何意摇摇头,一股掩埋许久的恸切割开疮口,冲击着他的情绪。
何意极力抑制,低声解释:“我一直对这件事避而不谈,除了害怕看到事实的另一个真相外,也有部分原因是我感到心虚,我以弱者的身份从你家得到了太多,无法区分怎么做是合理诉求,怎么做是忘恩负义……梁老师那段话……”
他哽住,又觉懊恼,只得平息片刻,“……那段话……那段话让我觉得,我配不上你。我永远走不出两家长辈的影子……”
手腕蓦然被人攥紧,何意被贺晏臻用力带进了浴室。
他一惊,想要后退。却被人按住肩膀。
“我还没穿衣服。”贺晏臻低声解释,又看向别处,似乎犹豫着怎么回答。
何意低头,看到浴巾被他围了一圈塞在腰间,的确有要掉不掉的架势,只得放弃抵抗。
贺晏臻对于何意说的话完全不知情,他本能地要反驳,但看到何意的反应后意识到什么,因此努力拼凑那天的记忆。
“圣诞那天,我的确只跟他待了几分钟。你说的事情我完全没有印象。”他抓紧何意的手腕,想了想,又道,“我拒绝他后,晚上去了高中老师家里。那天是老师正好有喜事,拉着我喝了一瓶茅台,再之后……我就没印象了。”
他的话听起来没问题,却又叫人忍不住犹豫。
何意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我发誓,”贺晏臻盯着他,目光直接,“我对每一个字都发誓。”
何意:“……”
“我要是想跟他发生什么,机会多得是,在你之前可以,在你之后也可以。脚踩两只船的事情这么没品,我不可能去做。”贺晏臻低声说,“那阵子我因为国护队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忽略了你,对不起。”
“不用。”何意转开脸。“你挺好的。”
如果事实真是这样,那他自己也要承担责任,用放大的自卑考察这段关系。但凡当时多问一句,也不至于让这件事发酵这么久。
不过发生什么……
“你们没什么发生吗?”何意狠狠心,鼓足勇气道,“贺晏臻,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
“我只听实话。如果这是你的秘密,那我用自己的一个秘密来交换。”何意神色郑重,盯着贺晏臻的眼睛,“我只问你一次,你要是骗我,这辈子我都会恨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