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光的三十年 番外篇——by野尘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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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辰谨恍然大悟,赞叹道:“牛/逼啊!”然后皱着眉头看着草稿纸上的一串方程,说:“这特么四个方程,也太难解了吧,这三个元先消谁?”
“大M是不是只出现了两次?μmgcosα出现了三次,v2还要开平方。先消大M可能会好一点。”许易扬说。
郑辰谨不禁再次向许易扬投向崇拜的目光。他看着许易扬的眼睛,虽然没有焦点,可是此刻却格外炯炯有神,就像每次听他解物理题一样,就像每次听他说天文知识一样。
郑辰谨知道许易扬有多么渴望考到宁大,郑辰谨的心纠在一起。他使劲晃了晃头,把这些旁的思想全都晃出去,低下头专心帮许易扬解方程。
后来,郑辰谨算了十几分钟,解出来了。第三问依旧很难,他们磨了快一个钟头,也解了出来。
“你也太强了!”郑辰谨忍不住上前给许易扬一个巨大的拥抱,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止住想亲他的冲动。
眼前的黑暗让许易扬在被郑辰谨抱住时全身僵硬,解出来了这么难的一道压轴题却无处施展让他灰心失意,他下意识伸手轻轻推开郑辰谨。
许易扬淡淡地笑了一下。或许,他已经不是郑辰谨心里喜欢的那个他,他再也不能教他写题,再也不值得他的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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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院第六十天。
许易扬又梦到了月亮。他梦到他站在一片无边的黑暗里,一转身,看到一轮明月高悬于空中。许易扬想走近那轮月亮,但是却步了。他知道他在做梦,他知道醒来之后,月亮不会再有。
许易扬睁开眼睛。月光似乎没有走,薄薄地铺在他的眼前。许易扬觉得自己还没醒,于是又闭上眼睛,昏沉地睡了一会儿。再睁开眼,那层微弱的光还在那里。
许易扬的心突然跳得很快,他知道自己醒了,他知道那个关于月亮的梦结束了。
他看到的不是梦里的月亮,是真正的光。
“妈!辰谨!”许易扬激动地摸向床边许丽和郑辰谨坐着的位置,手上有针头都顾不上了。
医生来检查,说许易扬的右眼恢复了0.01的视力。
这天不是周末,但是郑辰谨央求许丽今晚由他夜陪。
夜里,两个男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郑辰谨泪流满面地吻住许易扬的右眼,喃喃自语道:“真好看。”
许易扬笑着擦去郑辰谨激动的眼泪,轻轻地叫他傻瓜。
许易扬早就知道了郑辰谨的秘密——郑辰谨喜欢自己的眼睛,特别是自己笑起来的时候。
入院第七十天,还是右眼那一点点光。
今天,叶呈带着罗佳橙来看望许易扬。
高考结束后,在叶呈的穷追不舍下,罗佳橙答应了和他交往。最让罗佳橙感动的是,在得知罗佳橙的分数能够上她梦寐以求的京师大时,叶呈的六个志愿全都填的京城的大学。最后,叶呈被航大录取。
郑辰谨评论道:“六个志愿就把人家骗到手了,便宜你了。”
叶呈不干了:“什么骗!什么便宜!哥哥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早就被我迷倒了好吗?”说完还对着罗佳橙臭屁地挑了挑眉。
尽管一直家教良好,但是面对叶呈的无中生有,罗佳橙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回怼道:“大哥,我高考语文130,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什么意思我还不知道呀?”
叶呈急得跳脚:“我这叫古为今用、与时俱进好不好!”
“你这叫滥用成语、搭配不当、前后矛盾、不合逻辑,全是病句!”罗佳橙揪住叶呈地耳朵说。
许易扬听着他俩的互怼,是开心的,却也是怅然的。他为他的好兄弟开心,考上了很好的大学,还收获了爱情,而且感觉他和罗佳橙相处得很不错。但是,一想到他可能再也没法看到他们的模样,心里就愈发地失落。
十天了,他再也没有梦到过月亮,眼前的光依旧微弱,就像在风中飘摇的灯烛,一不留神就会被风吹灭。
“首席,等你好了,去京城找我们玩呀!”临走前,罗佳橙说。
“好。”许易扬答应着,却知道也许不会有这一天了。
入院第八十天,还是右眼那一点点光。
许丽回出租屋做饭的时候,郑辰谨带着许易扬到眼科医院楼下的花园散散步。
许丽在眼科医院附近租了一个单间,方便郑辰谨晚上休息,也方便做饭。虽说医院有食堂,但是许丽总觉得不如她自己做的让两个孩子吃得熟悉和安心。
踏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许易扬听到了叶子被风吹动,嗅到了医院食堂做的红烧肉,感受到了今天的阳光有多么地灼热。
叶子真的被风吹动了吗?或许是有几只麻雀停在树枝上,而导致叶子翕动,才发出的“沙沙”声呢?
医院食堂今天真的做了红烧肉吗?或许是红烧鱼、红烧茄子,甚至是红烧空气呢?
今天的阳光真的灼热吗?或许是有个调皮的小孩把电暖扇放在他身边,所以他才感觉到骄阳似火呢?
太多的不确定。可是这些不确定,原本他只需要看一看就能确定。
入院第九十天,还是那一点点光。
许丽对许易扬说:“好好配合医生,还有希望!”
郑辰谨对许易扬说:“说不定明天起来就能看见了。”
没有人比许易扬更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希望的背面就是绝望,可是明天到底是哪一天?
八月底,南回归线上的穗城接受着烈日的炙烤,蝉鸣一阵又一阵。
许易扬记得,生物老师曾经说过,蝉鸣是雄性动物为了吸引雌性/交配的一种行为。蝉成年后的生命十分短暂,为了在有限的生命里找到伴侣,雄蝉必须奋力唱歌以赢得雌蝉的青睐,然后在交配后结束生命。
生命不过也就是这样一个又一个的轮回,不论活得多么努力、多么璀璨,所有生命的终点,都是死亡。
许易扬唏嘘一声,生命力,不过尔尔。
入院第一百天,还是右眼那一点点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吃不下饭,他已经暴瘦了二十斤。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不再纠结郭训源的判决,因为判多少年对他来说,好像都是一样的,他都没法看见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再也不想梦到月亮,也没有力气再成为谁的太阳,去为哪颗行星提供光和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开始躲避郑辰谨的拥抱和吻,因为他想要让他的行星去流浪,去寻找下一个可以给他光和热的恒星。
入院第一百一十天,在希望和失望的反复交叠之后,他出院了,不是康复,而是,就这样了。
许易扬右眼还残余了0.01的视力,能感受到微弱的光;左眼,什么也没有。
许易扬再也盛不住眼眶的泪,抹掉眼泪,抬起手,才意识到他连自己的眼泪都看不到了。
就这样了。
第二十一章
就这样了。
就这样轻松地给一个少年的下半生判了死刑。
而伤害他的人,却又没有得到真正的死刑。因为你只是被撞瞎了,没被撞死啊。
“不如死了呢。”许易扬面朝着窗外的方向,他记得,这个视角可以看到院子里那颗参天的榕树。大自然里,那么多的生生不息,却就是轮不到自己。
认命吗?不甘心。写了厚厚一沓的数理化,就这样作废了吗?可是,不认命又能怎样呢?你就是再也看不见了啊。
许易扬闭上眼睛,右眼那一点点微弱的光,假模假样的,不如连它也算了吧,既然要全拿走,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本就已经坠入了无底深渊,没有着落,没有盼头。
“你别这么说啊。”郑辰谨想把许易扬从黑暗里拉出来,在他的记忆里,许易扬一直都是那个笑在阳光里的男孩。
许易扬淡淡地笑了——这个笑不再阳光了,而后轻轻地将自己的手从郑辰谨手中抽走。
不需要了,辰谨,不需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应该有着正常的、精彩的人生,我只会是你的绊脚石。
所以,一开始是兄弟,最后,也只能当兄弟。就算你不喜欢女孩,未来也会有适合你的男孩,一个能够看得见你的眉眼、你的轮廓和你的一举一动的男孩。
总之,再也不会是我,也不应该是我。
这个瞎掉的我。
“你睡上铺吧。”
“许易扬……”
“辰谨。”许易扬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地说:“你应该去上学,你会进好的大学,会找到好的工作,会遇到更大的世界和更好的人……健全的人。”
郑辰谨抱住已经瘦骨嶙峋的他,着急地说:“你就是最好的人啊。”
许易扬在郑辰谨的怀里一动不动,没有回应,也没有反抗。他听着郑辰谨带着微弱的颤抖的话语,狠狠地压制着内心想要泛起的波澜。
如果当初他在摩托车冲过来的时候推开他是无私,那么现在他若要用一个不健全的下半世困住他的下半世,则是十恶不赦的自私。现在用一个无私换一个自私,未来就会有更多的无私与自私相互纠缠,这样的爱将会是利益的交换,是翻覆的折磨,是无尽的窒息。
“辰谨。”许易扬轻轻地推开他,“我困了,你也上去睡吧。”说罢,他自顾自地背对着郑辰谨躺下。
“别这样……”
背对他躺着的人没有回应,也没有动弹。
许易扬是不爱哭的,自从十年之前父亲入狱之后,许易扬就再也没掉过眼泪,但是他失明之后却根本控制不住,仿佛泪腺的闸门也在那天被摩托车给撞开了,于是决堤。
尽管如此,许易扬也很少在郑辰谨面前哭。一开始,许易扬是不会回避的,但是每一次,郑辰谨又是慌忙找纸巾又是抱着哄他,言语之中充斥着无措和着急。
许易扬不忍心。在他面前哭也是一种罪孽,因为他还会心疼。
可是,没必要了,许易扬心想。事已至此,无力回天。把再多的心疼放在我身上,是无用功。
让你的心解放吧,它本就该是自由的。
(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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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犹如两块已经贴合在一起的磁铁,一块想要逃,另一块必然会追,最终,它们又会紧紧地捆绑——紧紧地,一丝空气也不留,直至窒息。
郑辰谨毅然决然地去把他的刘海给剪了,换成了许易扬口中的那种清爽的发型。许易扬说:“可我已经看不见了。”郑辰谨拿起许易扬的手往自己头发上摸,许易扬用力地抽回了手,说:“别再为了我做任何事了好么。”
许丽打算带许易扬到京城求医,郑辰谨说要陪着去,许易扬说:“没必要,你留在深城好好上课。”
郑辰谨说我会担心你,许易扬说我妈陪着不用担心。
郑辰谨说我会想你,许易扬沉默了很久,说:“辰谨,求求你别想我了好么。”
郑辰谨有着急地伸手去拉许易扬,说:“别闹了。”
许易扬马上甩开郑辰谨,把手缩到他抓不到的地方。
失明之后,许易扬的耳朵十分灵敏,但现在,无论他怎样努力捕捉,都听不到对面传来的任何声响,哪怕是一点点微弱的呼吸。
看不到他的表情,听不到他的声音,许易扬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恨失明,但凡他能够拥有一秒钟的视力,他就能知道对面的人的反应,他就能应对得更自如些。
但如果他还拥有视力,根本不会有刚才的话和躲避。
如果他还拥有视力,或许他现在已经结束了在宁大的第一个月,趁着国庆节假期带着一箱子的特产回到深城,迫不及待地与等在接站口的他紧紧相拥。
但许易扬每天都在费尽全力地制止自己去做这样的假设,因为不但没有任何意义,还会加剧本来就已经多得要溢出的痛苦。
许易扬只能时常灌输自己,失明,是因为爱他,爱到无私才在那一刻推开他——所以,要无私到底,不要用一双不健全的眼睛去缠住他,要给他光明而健全的未来。
他的辰谨,只是十七岁的少年,身心健康,前途无量,他有广阔的蓝天,而不应该被他困在他眼前这片恐怖的黑暗里。
“辰谨。”许易扬还是叫出了他的名字。
南方,十月的风反常地凛冽着大气,呼啦呼啦地侵蚀着窗玻璃,好似下一秒就要将它震碎,裹挟着玻璃渣子,将世间的所有雪虐风饕都扑到许易扬的身上。
“我们除了是兄弟,没有任何关系了。”许易扬说。
许易扬忆起了去年十二月初,郑辰谨陪他在操场上,背诵“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首诗。他说风吹得冷,于是郑辰谨便环抱住了他。那时的风也是凉的,但却是温柔的。
谁又不想一直沐浴温柔的风,谁又想把谁当作兄弟。
只是事已至此,我没了资格。
郑辰谨一把抱住许易扬,但却不敢用力。他知道许易扬现在的情绪极其不稳定,可是从爱人的嘴里亲口说出的分别,对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而言,太过残忍。
郑辰谨依旧克制着自己拥抱许易扬的力气,不舍得让他感受到一丝过度难受的压力。郑辰谨所有的克制,都化作了眼泪,落在许易扬的发丝里。
许易扬在他怀里,努力衔着情绪,努力表现得没有波澜。可是这个拥抱,太熟悉了,熟悉到温暖,温暖到不想离开,永永远远也不想离开。但他已堕入黑暗,丧失了停留在光明里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