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光的三十年 番外篇——by野尘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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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从到机场接到许易扬和许丽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会跟想象里的宁静不一样了。
他和他之间,是有张力的。曾经的爱和在乎是他们之间的那根线,一直紧绷着,松不了。直接的针尖对麦芒是难受,但暗地里的剑拔弩张更甚,特别是对于郑辰谨这种性子直接冲动的人而言,他不习惯忍。
许易扬今晚这几句或“处心积虑”的、或“不由自主”的话,就像是在他们之间建起了一堵高墙,就算离得再近,也是一段触不到的距离。
“我不会去京城的。”郑辰谨顿了顿,补了一句:“放心吧。”
许易扬没再说话。
“放心吧”似乎是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但正说明了郑辰谨知道许易扬今晚这席话的用意。
放心吧,我不会再追着你去了。
第二十五章
许易扬是一个人回的京城。
许易扬习惯了独立,习惯了不麻烦母亲,习惯了照顾郑辰谨。所以,许易扬向盲校申请了宿舍,让许丽留在深城,重新去工作,顺便照顾临近高考的郑辰谨的伙食。
一家人把许易扬送到了安检口,他们预约了特殊服务,机场工作人员来接应,会一路送许易扬上飞机。
郑成安交待了一个人在京城注意安全,别有压力,伙食费不够尽管开口。许丽放心不下、舍不得,抱了许易扬好久,眼泪止不住。
郑辰谨在一旁看着,心里一阵酸楚。换做以前,最黏许易扬的一定是他,现在,最抽离的——装作最抽离的——竟然是他。
“儿子,你也抱下哥哥。”
郑辰谨被郑成安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
“你们兄弟俩又要好久都见不到了,以前你们可铁了,这次扬扬回来,感觉你们都有点儿生疏了。”
郑辰谨有些尴尬,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也有些难受,现在,他们之间连一个拥抱都要别人提议了。
倒是许易扬大大方方地——装作大大方方地——张开了双臂,说:“不知道你在哪个方向,过来吧。”
郑辰谨看着他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状,可是不再有从前那般明媚了,从前,许易扬每次笑着望着他的时候,他的眼睛都像月亮里盛了水,含情。
从前看是心动,现在看是心痛。
郑辰谨一咬牙,走过去一把将他搂在怀里。
一年未见,郑辰谨又长高了许多,失明后一直不好好吃饭的许易扬倒是没怎么长。现在,许易扬的头顶只到郑辰谨耳朵的位置。
郑辰谨把他的头拨到自己的颈窝处,闭上眼睛,嗅着他发丝儿里那股洗发水的香味。
“你太瘦了。”郑辰谨不自觉地带上了以前谈恋爱时的语气,“多吃点。”
许易扬听出来了,他窝在郑辰谨的颈间,苟且地怀念着那些疯狂而美好的少年时光——他们明明也还是少年,却不能再疯狂了,不配再美好了。
郑辰谨很想侧过头去吻许易扬的鬓角,可是在郑成安和许丽的面前,他们只是兄弟,不,他们实际上也只是兄弟了。
抱得太久,不合适,郑成安和许丽还在,就算不在,也不合适了。许易扬推开了他,推开之前,他说:“好好高考。”
失明的许易扬第一次发现,原来飞机起落的声音时如此的大,大到在候机厅里都能分辨,什么时候一架飞机到来了,什么时候一架飞机飞走了,就像生命里到来了却又离开的人。
此次分别,或许短时间内是难再见了。再见,或许就得是明年的春节。
这次暑假,许易扬不会回家,他打算留在京城练琴,练琴,练琴,练到忘记一切。
而郑辰谨在深城拼了命地做题,做题,做题。每做完一道题,他就会抬眼看一眼窗外的阳光或月光,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些光攒着,在将来的某一天送到许易扬的眼睛里。
他们都拼了命地走向未来,却也在寂静的夜里无可自拔地怀念着从前。如果时光有返回键,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击,毫不犹豫地逆着时间轴朝对方奔跑,然后紧紧相拥。可惜时光永远正向行进,他们已经朝着没有彼此的未来越走越远。
(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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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来,许易扬没有听郑辰谨的话多吃点,依旧那么瘦;郑辰谨确实听许易扬的话好好高考了,但是到了填志愿的时候,纸再也包不住火。
许易扬是在赵晓彤的课上接到许丽电话的,一开始他直接按掉了,然后许丽又接着打过来,赵晓彤替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告诉他是妈妈,让他先接电话。
“扬扬,你快劝劝辰谨吧,怎么说都不听,非要复读,他和他爸都吵翻天了!”许丽的声音里满是焦急。
“复读?不是考了613分吗?”许易扬很懵,他明明前几天才听说了郑辰谨考了不错的分数,他还破天荒地主动打电话给郑辰谨祝贺。
“他……”许丽不自然地顿了顿,“他就想去穗大医学院,这分还差得多。”
挂了电话,许易扬心神不宁地继续上课,音全拉跑了。
赵晓彤批评他,他给赵晓彤道歉,一直说对不起。但是,这对不起说着说着,就带上了哭腔,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许易扬的脑子里全都是出事那天的画面,那道强光,和在强光里一闪而过的他。
那时候,他是真的疼,眼睛磕到水泥台阶上的时候,他以为他再也见不到他。但他不怕死——如果死亡能够救他的话。
他确实再也见不到他了,以另一种方式。
失明和死亡,都是黑暗,但失明比死亡更痛苦,因为还有意识,还能意识到他此生不会再那么爱一个人,但他此生再也不配爱这个人。
他拼命地想要阻止他坠入黑暗,可没想到他同样拼命地想把他拉向光明。
因为,光明与黑暗啊,就像生存与死亡,不可兼容,只有吞噬与被吞噬。
许易扬一边道歉,一边胡乱地擦着不断的泪水,一边忙着清理心中的五味杂陈。
这个消息得有多直击心灵,才会让许易扬一个不喜欢流泪的人控制不住泪水,才会让许易扬一个理智至上的人在恩师面前哭出来。
赵晓彤让许易扬坐下来,拍着他的背安抚他。
“赵老师,对不起,我……”
“告诉老师,是不是家里出事了?我可以帮什么吗?”
许易扬摇头,他不知道怎么和旁人说。
他和郑辰谨的这种关系,怎么可以和旁人说?就算可以,他和郑辰谨之间这一件又一件的事,就像是搅在一起的密密麻麻的线,是根本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了。
赵晓彤没再问,只是继续轻拍着他的背,并让阿姨拿了一杯水进来。
她明白,像许易扬这个在天真和懂事之间交界的某处停顿的年纪,一下子被拉入了生活的泥沼,想爬出来太难。
等许易扬情绪稳定了,赵晓彤让阿姨带他出去打车回学校,并嘱咐说有困难一定要和她说。除了谢谢,许易扬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感激不尽。
(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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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寝室,许易扬拿出手机,打给许丽了解具体情况。许丽从头到尾给许易扬讲了一遍发生的事情。
郑辰谨高考考了613分,这几乎是郑辰谨高三以来发挥得最好的一次。晚上,郑成安和许丽高兴地煮了一大桌子菜,说着郑辰谨从一个问题学生到现在的613分有多不容易。
“我要复读。”
一句话,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你开什么玩笑?”郑成安撂下筷子。
“我没开玩笑。”郑辰谨坚定地说。
“可是,辰谨,你这个分已经很高了呀,985能够上的,没有必要复读。”许丽苦口婆心道,“为什么要复读呢?是不是最想去的学校还是够不着?”
被说中了,郑辰谨不自觉地咬紧牙关。
许妈妈接着问:“你想考哪里?”
郑辰谨犹豫了很久,才说:“穗大医学院。”
郑成安和许丽马上明白了,两人对视了一眼。郑辰谨看到了父母的反应,急忙说:“不关许易扬的事。”
郑成安和许丽当然知道郑辰谨的心思,郑辰谨把许易扬失明的事情怪罪在自己头上,他们理解郑辰谨这个想法,可是在成年人的眼中,这太不切实际了。
没有人能够保证他第二年会考得更好,没有人能够保证他上了穗大医学院就真能把许易扬的眼睛治好。就算能,郑成安和许丽也绝不会相信是那会是郑辰谨的成果。而且郑成安、许丽和许易扬都已经接受了许易扬将永远失明的事实。
于是,郑成安和许丽开始好言相劝,分析着那些利弊,但不论怎么说,郑辰谨都坚持着自己的决定。
之后的几天里,郑成安和许丽仍是不断地劝说着郑辰谨不要去复读,觉得自己说不管用,还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亲戚朋友来家里现身说法,可是无论谁来说什么,郑辰谨都没有动摇过。
郑成安发了很大的火。
“你犟什么?我们能害你吗?那么多人来劝你,就是他妈劝不动!”
“学医好吗?五年,八年,甚至更久,你学得下来吗?”
“现在医患关系多紧张你懂吗?昨天新闻看了吗?刚有一个医生被砍!”
“就算你要学,你的分数报其他大学的医学院也行啊,怎么就跟穗大过不去?”
“他妈的,你知道我为了给你找这个关系……”
郑辰谨咬着牙,始终没有动摇过。摩托车的那道强光灌进小巷的场景,他永远也忘不了。
然后,就到了今天,距离志愿系统关闭还有两天。
郑辰谨要他们俩一定一定不要告诉许易扬。
但许丽在电话里焦急地对许易扬说:“志愿系统马上就关闭了,都火烧眉毛了还是怎么也劝不动,扬扬,只有靠你了。”
许易扬挂了电话,按了锁屏,不一会儿又解锁,又关上,又解锁,又关上。
七月来了,真正的夏天到了。那些吹散在秋天、冰冻在冬天和懵懂在春天的进退维谷,也要随着上升的气温苏醒了。
复读,这或许是沉稳了一年的郑辰谨说的最冲动的话。
许易扬的时光仿佛又被拉回了他们初识的时候,那时候的郑辰谨,从内到外都透出这样年少的冲动,那是他最迷人的色彩,最诱人的桀骜。
好想念。
许易扬对着语音助手说:“拨通郑辰谨的电话。”
这通名为劝说的电话,或许是他为怀念他最爱的他的桀骜找的一个借口。
滴声响了很久,就像是电话对面的人在犹豫。
“喂。”
最后,还是接了。
许易扬叫了一声“辰谨”,却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他们沉默着,沉默地听着彼此的呼吸。经由电信号的转换,呼吸的声音都不真切了,不真切到让他们默契地怀疑着,他们走到此般田地是不是也是不真切的。
郑辰谨从书桌前站起来,走向许易扬一直睡的下铺,扔掉重心,倒在他的床上,而后又将脸埋进许易扬的枕头里,努力嗅着他在春节时留下的久远的味道——即使不太可能存在了。
郑辰谨把头抬起来,重重叹了口无声的气,打破沉默,问:“有什么事?”尽管他已经猜到了八成。
“你……”许易扬犹豫着开口,“你志愿报了哪里?”
“你知道了吧。”郑辰谨直接说。
许易扬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愣了片刻才应了一声:“嗯。”末了,又补了一句:“别这样,好吗?”
“我已经决定了。”
“辰谨,眼睛……不可能了。”许易扬用眼睛挡住右眼那微弱的光——他渺小的所有,而后放下手,紧紧抓住床头的铁栏杆。
空调将铁吹得冰冷,冻到许易扬的心里,冻住他的颤抖,他说:“理性一点。”
理性,郑辰谨快听腻了这个词,郑成安说完许丽说,现在许易扬也说——郑辰谨甚至有点生气,他认为最没有立场说的就是许易扬。
“如果你理性,你当初会推开我吗?”郑辰谨忍不住了。
那道摩托车的强光仿佛一下子又出现在眼前,以及许易扬的血,沾满了郑辰谨的手、脸、身体和心灵。
他好希望那时候他能救他啊,好希望好希望啊。
可是,他除了抱着他无助地叫喊,什么也做不了。
“我也不想你那么做啊,我也想让你理性点啊!”郑辰谨的泪也忍不住了。
用许易扬的眼睛换他的命,是郑辰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勾选的选项。
郑辰谨的泪淌进许易扬的枕头,隔着千山万水却仿佛淌进了许易扬的心里。
就像有人将脑中的记忆打碎,用属于那天的那片玻璃划在你心上,用最疼痛的方式提醒着的你,你们曾深刻地爱过,或爱着。
“我这么选,原因跟你当初那么选一样。”郑辰谨说,“如果当初我来得及阻止你,我一定会阻止。可是,就算来得及,我阻止得了么?许易扬,你说,我阻止得了么……”
阻止不了,他们都明白,他们都没说。
毕竟,说不完的。许易扬阻止不了郑辰谨在星空下的彻悟,郑辰谨阻止不了许易扬在电影院里的心动,他们阻止不了在操场上奔向彼此的冲动,他们阻止不了此生注定的羁绊,过去、现在或未来。
许易扬在流泪之前掐断了电话,他不愿郑辰谨听到他哭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