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光的三十年 番外篇——by野尘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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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郑辰谨说话,许易扬就抢着回答:“他飞机来不及。”
许易扬怕郑辰谨看到宣传视频。
宣传视频是在礼堂前的屏幕和其他几个别的活动的视频一起轮流播放的,从校门走到宿舍不会经过,郑辰谨看不到,但是要是郑辰谨要去看演出,那就必定会看到了。
怕什么来什么。
郑辰谨的飞机是晚上六点的,京城大,要提前好久就出发,这会儿已经下午二点了,也差不多了。
酒店又打了个电话上来说退房时间已经过了好久了,催郑辰谨出来。
郑辰谨最后一次倒在他和许易扬楼了两天的床上,攥着许易扬给他拿的这件衣服,狠狠地闻。
他又起身走到穿衣镜前,看了看眼角的疤。这是在江村时小舅打的。
打哪儿都行,不能往眼睛打,他不能也看不见。
那时,郑辰谨疯了一样地还手,失心疯一般地叫着别他妈打我眼睛。
郑辰谨头偏得快,只打在了眼角。可是好疼,只是这样一下就那么疼,当初许易扬磕在台阶上的时候……郑辰谨不敢想。
郑辰谨终于走出宾馆,打开手机地图导航到了地铁站。机械的女声说了“步行导航开始,请沿当前道路向东行走”,但郑辰谨没动。
他的脑子里过了好多电影,从他在房间里第一次看到许易扬握着小提琴把手,到昨晚许易扬搂着他轻声说外婆变成了天上的星星陪你。
根本走不了。郑辰谨转身进了许易扬的学校。
郑辰谨问了路过的学生晚上特殊教育学院的演出在哪里,然后他看了看时间还早,便在学校里转了几圈。
京合大比穗大小了不少,不一会儿郑辰谨就摸清了整个校园的布局。
郑辰谨从许丽、郑成安和叶呈的口中了解到过,许易扬的校园生活也算丰富,上课、排练、演出并不清闲。就是不知道他满不满意,相比去宁大学天文而言。
想到这儿,郑辰谨直径走向了大礼堂。
才下午三点多,检票的都没有,郑辰谨也没地方去,在礼堂对面的花坛边上坐下来等开场。
他无所事事地抬眼看了一眼大屏幕,上面播放的校园十大歌手决赛的宣传片,他想起他室友孔回春吵着嚷着要去参加校园十大歌手,结果初赛就被淘汰了。
这些校园活动,他一个也没参加过,医学生本来就辛苦,他这个被叫做“卷王”的不辱使命,每天教室、实验室、食堂、宿舍四点一线。
他突然想起宿舍群的消息还没回,于是他拿出手机在群里发了句:我没事,很快就回去。
孔回春倒也回得快:大哥你终于出现了!得嘞,哥三个列队欢迎!
郑辰谨刚想回复,却听见了对面大屏幕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他们要是有哪一方不够爱,就不可能一起变成蝴蝶。”
“首席想变成蝴蝶吗?”
“……想吧。”
郑辰谨保持着握着手机的姿势呆愣了好久。
宣传视频一下子就播完了,又轮到了别的活动的视频。郑辰谨有些着急,他不确定刚刚听到的是真实还是虚幻,他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滚动播放回许易扬的那个视频。
已经四点多了,检票口有几个工作人员开始布置了,郑辰谨二话不说冲上前去问,那个视频还能再哪里看到。对方是文艺部不是宣传部的,只是抱歉地说不知道,但是最近活动不太多,应该没轮几个就又会播到。
郑辰谨又站在大屏幕前。九月的京城正热,阳光狠狠地炙烤着他的皮肤。他流了很多汗,但不管是烈日还是汗水他都没有感觉到,他心里都是飞来飞去的蝴蝶。
他想变成蝴蝶,但他不知道许易扬也想。
郑辰谨以为许易扬在医院的那个小花园里跟他说结束的时候,就是真的结束了。之后,他也试探过那么多次了,许易扬也证明过那么多次了,比如在景村时许易扬的无动于衷,比如高考庆功宴上许易扬说他最喜欢的曲子不是《梁祝》。
终于又轮到了那个视频,郑辰谨把手机举起来录像。
“那她想不想呢?”
视频里的许易扬没说话,笑得让人惋惜和心疼。
郑辰谨在心里大喊,我想,我想啊!
他举着手机的右手有点抖,他赶紧又抬起左手去扶住,可是好像没什么用,颤抖的不是手,是灵魂。
(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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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终于开始检票进场了,郑辰谨这才发现他没有票。
他有些急,对着检票口的人说:“我哥是许易扬,小提琴首席,拜托你们能不能通融点?”
检票的小妹妹才大一,有些招架不住,四下张望却又看不到他们文艺部部长在哪里。正巧王以豪经过,她赶紧叫了声:“王部长!”
王以豪闻声过来了解情况,他看出来郑辰谨身上穿着的是残疾人艺术团的团服,郑辰谨又给他看了他有许易扬的微信,王以豪就大方热情地给他迎了进去,跟郑辰谨道歉说小部员不懂事儿。
毕竟因为视频的事情,王以豪还觉得有些对不住许易扬,许易扬的弟弟那自然是不能亏待的,第一排得坐领导,他给郑辰谨安排在了第二排。
王以豪离开前还八卦道:“小公子……哦就是你哥,那个变蝴蝶不变蝴蝶的,到底是跟谁啊?我们京合大的吗?哪个学院的?”
郑辰谨恍惚地摇着头,话都说不出了。
许易扬的协奏曲靠后,到了快八点才出来。
上一次看许易扬演出还是五年前,五一劳动节,他追着来了京城,听了许易扬拉了《梁祝》,然后他们在房间里热烈地亲吻和拥抱。
郑辰谨没什么音乐素养,他说不出许易扬今晚拉的《梁祝》和五年前的有什么具体的区别,但他就是觉得更悲伤了。
像从前一样,聚光灯打在许易扬身上,可他却不再拥有光芒。像从前一样,郑辰谨坐在观众席里,可他却不再拥有许易扬。这之间的因果关系,就是无法切断的吗?
乐曲演奏到了“英台抗婚”的片段。跟祝英台不一样,许易扬可没有跟失明反抗过,他甚至差点被失明拉向了死亡的深渊。
许易扬说错了,两方有哪一方不够爱,确实不可能一起变成蝴蝶,但是即使双方都爱,却活在不同的世界里,更不可能一起变成蝴蝶。
他们一个苟活在彩色的世界里,一个飘荡在无边的黑暗里,互不相通。
郑辰谨的眼泪流个不停。
控场的小部员看见了,好心地给他递了一包纸。郑辰谨颤颤巍巍地接过,谢谢都没说出口,就跑出了礼堂。
他亟需理清思路。
于是,郑辰谨在校园里一圈一圈地走,一圈一圈地,看着时间从眼前流过。
他当然可以像当年一样直接冲到后台去找他,可是,时过境迁,当年的年少轻狂而今已经被现实的多舛冲得烟飞星散。
让两个世界相通的钥匙,是将这一别两宽的四年掰开了揉碎了,开诚布公地把这些碎片铺在彼此面前。
是时候了。
第三十一章
许易扬演出结束后,在后台发了很久的呆。
这是他五年之后第一次在正式场合拉《梁祝》。许易扬知道自己会不好受,但没想到竟会失魂落魄到如此境地。
或许正是因为那些音符里积攒了五年的别离,所以它魄力可以大到足以将许易扬的魂全都攫走。
如果他们还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呢?
或许,郑辰谨会再一次来到他的后台,再次直勾勾地盯着他,用眼神传递渴望。或许,他们会像当年那样,在酒店里撒欢,郑辰谨会扯着他的白衬衫,命令他脱掉。
可是如今,身边空空荡荡,眼里黯淡无光,蝴蝶的翅膀似乎永远地折断在了那道长巷。
带着回忆的音乐是极度感性的,失明后,从来没有一次,许易扬如此渴望过重新飞翔。
这时,许易扬听到王以豪前来邀功的声音。
王以豪亲昵地搂着他的肩膀说:“小公子,我可是给你弟弟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啊,第二排,以权谋大私了都!之后你不得请我吃饭犒劳一下?”
那个给郑辰谨递纸巾的小部员正巧是开场前在门口检票的那个,也凑过来说:“对不起啊学长,我不知道他是你弟弟,一开始不该把他拦在外面的。”
然后小部员又补充道:“学长,你弟弟是不是也学音乐的呀?我看你拉《梁祝》的时候他哭得稀里哗啦的,都停不下来,肯定也是特别懂这首曲子。”
后来王以豪和小部员又跟他说了什么,许易扬一点儿也听不下去了。
他的脑子里全是自己在宣传视频里说的话,全是郑辰谨这两天让他心疼到谷底的脆弱,全是五年前劳动节那个年少轻狂的晚上。
他们的这些话给许易扬带来的冲击,不亚于五年前许易扬在后台看到从深城赶来的郑辰谨。
五年了,他在台上张望着聚光灯的怅然他忘不了,郑辰谨在后台坚定地望着他的眼神他忘不了,他跟许丽说第二天想睡懒觉的直觉他忘不了,郑辰谨在他唇上和身上留下的吻他忘不了。
最忘不了的,是那时的冲动。
许易扬有些怀疑自己在做梦,好似又回到了十几岁时,那种被郑辰谨轻而易举地就带入了轻狂境地的岁月。
许易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他这些年明明将感情控制得很好,明明很努力命令自己理智了,为什么偏就这两天就破防了。
回忆是最要命的,现实和回忆频繁地交叠是更要命的——星空下脆弱的郑辰谨、《梁祝》后的冲动。
冲动是没有理由的,也是一切的开始——或许,也可以让一切重新开始。
许易扬拨通了郑辰谨的电话。
郑辰谨不知道自己在校园里走了多少圈,四年的时光太长,郑辰谨还没梳理完他想要说的话。
就在这时,许易扬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你在哪?”许易扬的声音听着不像平时那样冷静。
太过突然,郑辰谨一时间答不上话。
“你来看演出了。”听起来,许易扬似乎很着急,“你在哪?”
此刻,郑辰谨恰好走回到礼堂前,他抬起头,只见一位穿着西装的男生举着电话,身体向四个方向不停地转,好看的眉拧在一起,好像在急于寻找一个走失已久的人。但是他无法聚焦的眼睛告示着,他不可能寻到那个人。
人来人往像是湍急的水流,男孩孤立无援,却依旧任凭人海冲刷。他忍受此般疼痛,只为等到那个人。
一瞬间,郑辰谨的心像被掰碎了一般地疼,他挂了电话快步向男孩走去,在散场的人潮汹涌里拥住他。
尽管脑子里装了太多的内容,但是这一刻,他只想身体力行地告诉怀里的人,不用找,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一定会回到他身边。
他们又去了校门口那家酒店,开了房间。
像当年一样,郑辰谨把许易扬堵在门背。
两人都没说话,许易扬听着郑辰谨不平稳的呼吸,郑辰谨看着许易扬的不再聚焦的眼睛。
现实复刻回忆,五年前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场景而今又重现,一样的《梁祝》,一样的门背。
但不一样的是,他们虽然依然保有着冲动,可是太多的不幸又不得不让他们的冲动蒙上了一层悲伤。
他们的呼吸逐步达成统一的频率,也不知道是谁先伸出手,他们突然紧紧相拥,抱着彼此流泪。
谁也说不出话,可是他们都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
这么多年,我却为什么把你丢了。
郑辰谨将许易扬的脸抵起来,心疼地帮他擦掉眼泪。在郑辰谨的记忆里,许易扬很少流泪,这为数不多的一次,几乎像是刺骨的冰霜一般砸在郑辰谨的身上,疼。
郑辰谨的唇靠近许易扬的眼角。他轻声问:“可以么?”
许易扬点了点头。
于是,郑辰谨在许易扬的眼角轻轻盖了一个戳,这是一个郑辰谨用来提醒自己的记号。他的现在的一切都是许易扬用自己的双眼换来的,那么,他倾尽一切,也要换回许易扬这双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睛。
“咱们谈谈吧,好么?”郑辰谨说。
自许易扬失明后,他们这结打了都四年了,再不解开,怕是永远都解不开了。
郑辰谨把许易扬带到床边坐下,然后,他把在校园里绕圈时的所思所想和盘托出。
“你知道的,我一直在等你。所以,照理说你可以随走随来。不想再逼你,我怕你再……”郑辰谨又哽咽了,“我怕你再想永远离开我,许易扬,我真的很怕……”
许易扬知道他说的是自杀,他握住郑辰谨的手,刚想否认,却被郑辰谨的动作打断。
郑辰谨深吸了一口气,反手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听他说完:“我可以一直等你,也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但是有一件事情我不能妥协,就是我要当医生,我要治好你的眼睛。”
一件全世界的人听起来都觉得天方夜谭的事情,郑辰谨却说得无比笃定,如同从他决定那天起,就没有想过会失败。
“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跟你确实有关,但……”一向桀骜的郑辰谨不太适应平心静气的谈话,但是话到此处,他的语气竟无比温和,“你是动力,不是负担。”
一个如此不羁的人用何等温柔的口吻说出这样一句坚定的话,话里的那个“你”的心灵又怎么可能不被触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