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光的三十年 番外篇——by野尘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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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辰谨跑不动了,他用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
他听到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他知道谁跟了上来。那个人没有再叫他的名字,只是在靠近他的时候渐渐放慢了脚步。
“你跟来干什么?”郑辰谨转身,用他通红的双眼看着许易扬。
许易扬看到郑辰谨的双眼,一时间失了语。他见过郑辰谨生气,可他从未见过倔强的他眼里有泪。
“就不能让我自己待着吗?”郑辰谨的嗓子像被憋回去的泪水浸泡过一般沙哑,他不知道自己处在哪个情绪的节点,控制情绪的那根理智的神经已经被剪断。
他快速走进许易扬,双手用力地往许易扬的双肩上一推,吼道:“你跟来干什么!”
许易扬被推得往后退了两步,但是他努力站定了。
他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但是或许是因为今天下午外婆对他的交待,又或者单单只是因为他想陪着他,他想让他在脆弱的时候能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
“你他妈跟来干什么!”
郑辰谨又走上前用双拳无力地锤着许易扬的双肩,放任他已经沙哑的声带,放肆地大吼,将他这些年对生母的思念、对郑成安的埋怨和今天对江村的失望,不顾一切地发泄出来。
江村,他曾经认为世界上唯一的净土,如今也在利益的冲突下露出了它本来狰狞的面目。
世界上不会再有净土了,世界早已被人性之恶玷污得河落海干。
在宗族林立和矛盾纷繁的农村,在自私和冷血之上,还有血缘和身份的羁绊在粉饰太平。为了维持这些血缘和姻亲关系,每个人都只能任凭疼痛一点点侵蚀生命。
当郑辰谨的泪水再也抵不住狂躁夺眶而出时,他被抱住了。有一只手将他的头轻轻压在一个不算宽厚却很安全的肩上,然后那只手温柔地抚摸着他已经有些凌乱的头发。
郑辰谨被击溃了。他放肆着自己憋了四年的眼泪,让它们裹挟着四年的苦辣酸甜一并宣泄出来。
郑辰谨无助地靠在许易扬的肩上。许易扬的拥抱好熟悉,郑辰谨想起了母亲,儿时的自己就是在母亲的怀抱里才能够保有天真无邪,卸下对世界所有的防备。
终于,他终于找到了可以安全地痛哭流涕的地方。
黑色主打了夜空,挂上一轮明月,铺上只有在远离城市污染的农村才能看得见的星星。
原来,夜色不仅仅是一篇漆黑,还有皎洁月光和闪闪星光相伴;原来,大山的深处并不是只有怒吼的豺狼,还有脱离尘世的美好。
郑辰谨哭累了,许易扬问他要不要回去,郑辰谨说不要,许易扬说好,他怎么都顺着他。
两人席地坐在山里野蛮生长的杂草中,抬起头仰望着星空。
郑辰谨突然想起了外婆曾经对他说过的话:离开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他定定地望着夜空,即使双眼哭得有些发胀,他仍然努力地识别着,究竟哪一颗星星会是妈妈。
“现在能看见的星星越来越少了。”许易扬不知道自己一句无心的话却瞄准了郑辰谨的心脏。
郑辰谨怔怔地回头,然后又缓缓抬头望向天空。是啊,和小时候相比,即使是农村,也不再是繁星满天了。属于妈妈的那颗星星,最终,也会看不见吗?
许易扬见郑辰谨许久没有接话,便回过头去看他。
只见这个平日像刺猬一样防备着外界的孩子,好像脱下了他所有的盔甲,他的眼睛里有星光,不知道是反射着天上的疏星的光,还是他的眼底本就如此澄澈。
这才是最真实的你吧,不过也只是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会受伤,会哭泣,会有脆弱到谷底的时候。
许易扬的手自然地揽过郑辰谨的肩膀,郑辰谨也放松地将自己身上的重量靠到许易扬的身上。
为什么你对我那么好。
为什么你刚搬来时我对你那么差,你也从不跟我生气;为什么在你自己还没消气的时候,你会为了我出头,为我擦药疗伤;为什么刚才你都不还手,任凭我那样打你、拿你出气……
为什么我总是很在意你。
为什么每天早晨你喂路边的小猫时,我会躲在角落里看你;为什么我会甘愿每天载你去上学,会甘愿每天等你下课;为什么你抱着我抚摸我头发的时候,我会感受到缺失了四年的安心……
妈妈,我是不是找到了人间的星星?
如果自己曾经在星河里划行,四年了还没有找到目的地,那么现在,是不是应该找一个港湾,靠岸休息。
许易扬说得对,现在能看到的星星越来越少了,总有一天会再也看不到的……所以,在那之前,要找到散落在人间的星星。
人间的星星,许易扬,会是你吗?
今夜,只有几颗疏星,但却在少年的眼里织成了繁星满天。今夜,星空很美,但你会发觉,今夜的月色也很美。
今夜は月が绮丽です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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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章中描写的江村的恶劣亲戚,是我在现实生活中的所见。希望血缘姻亲之间都能相敬相爱,而不是相互利用。
2.致敬夏目漱石先生。
论什么时候可以等来第一条回复(点烟)。
第九章
在江村那个月色很美的夜里,在许易扬的温柔劝说下,郑辰谨还是听话地离开大山,回到屋里。
小舅已经被亲戚们按回了他的房间,但外婆还坐在门口等着郑辰谨和许易扬,她脸上那些岁月的沟壑贮存着眼泪。
“外婆,对不起。”郑辰谨上前抱住外婆,“外婆,我以后不想回来了,等我长大,我就接你去深城住。”
外婆擦掉自己的眼泪,没有回应郑辰谨的话,只是笑着说:“乖乖,快去睡吧。”
许易扬在他们身后,看着郑辰谨出乎意料的懂事,回想着下午外婆对自己的叮咛。
此时,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网藤蔓,那些藤蔓啊,一旦相遇、相交织,便再难分离。
回到房里,许易扬撩开自己的衣角,只见一道难看的伤疤伏在许易扬的背上。
许易扬告诉郑辰谨,那是他生父打他的时候留下来的,用衣架——断了的衣架,于是铁丝直勾勾地刺进他的背。
许易扬说,有时候,我们必须接受最亲的人对我们最狠,但是世界上一定会有爱你的人。
后来,许易扬睡下了。迷糊之间,他感觉到有个人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角,将头倚在自己的背上,就好像他找到了爱他的人。
暑假很快便结束,开学后,郑辰谨进入高中部,许易扬升上高二理科班。叶呈依然和许易扬同班。
郭训源等人——也就是在艺术节那天跟郑辰谨和许易扬结下梁子的那三位——完成九年义务教育之后就投入了社会的怀抱,当然,是混社会,而不是做什么正经工作。
他们经常在深城中学附近晃荡,看见郑辰谨和许易扬,也时不时上前喷几句垃圾话。郑辰谨的性格肯定是忍不了,但是许易扬每次都把他拉住,告诉他没必要。
但是,谁能管得住飞扬跋扈的郑辰谨呢?
谁也不能,除了他心里认定的那个人。
是的,郑辰谨变了。
他开始学着放下冷漠,学着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同学们做完操去买鸡蛋灌饼的时候,居然也总能记得叫上他。
他开始学着好好听课,不再在无聊的课上打游戏——尽管有时候实在忍不住,特别是政治老师无可救药地念PPT的时候。
他开始学许易扬买额外的练习题来做,学许易扬把用完的草稿纸的堆在桌面的一角,学许易扬下载了背单词软件。
时间一晃而过,郑辰谨的期中考试成绩排进了年级前200名,郑成安高兴得直呼儿子长大了懂事了,但只有郑辰谨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许易扬。
喜欢和崇拜不同,喜欢是不能望尘莫及的,喜欢是靠近、是占有、是势均力敌。
许易扬知道么?他知道,又不知道。
许易扬确实能感受到郑辰谨比以前跟愿意和自己待在一起,尽管是以郑辰谨那种沉默的方式。
沉默地在高二楼前等他放学,沉默地等他一起去食堂吃午饭,沉默地扔给许易扬一罐雪碧,沉默地非要等着作业更多的许易扬睡了他才睡——尽管许易扬有几次分明已经看见他早就打起了瞌睡。
可是所有这些,在许易扬眼里,只不过是依赖罢了。
郑辰谨没有什么朋友,自己是和他最熟悉的同龄人,所以郑辰谨更有理由霸占着自己了。
所以,许易扬也就任由他霸占着,权当履行一个哥哥的义务。
但是,直到郑辰谨的生日那天。
郑辰谨生日这天正好是周五,许易扬说放学后请郑辰谨看电影。
许易扬本来已经走出教室,但是却听见叶呈在叫他。
“许易扬!”叶呈从教室的窗外喊他,“快点进来对下物理这道题,我和班长谁对谁错就看你了!”
许易扬和郑辰谨往教室里看,叶呈和班长站在窗边招呼着自己,黑板上写了乱七八糟的公式,几个同学围在黑板前指指点点。
“快点快点!”班长也朝许易扬喊了一声。
许易扬看了看郑辰谨。
郑辰谨虽然不满,但是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更不想让许易扬觉得他小家子气。
所以郑辰谨对许易扬点了点头。
许易扬说:“要不你进去坐着等吧,我位置没人。”
郑辰谨转念一想,能在许易扬每天学习的地方待上一会儿,何乐不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于是,郑辰谨跟着许易扬进了高二3班。
许易扬的座位在后排,郑辰谨坐下。
许易扬走上讲台加入了同学们的讨论。
郑辰谨看着认真解题和讨论的许易扬,觉得他身上的光芒又耀眼了几分。
“你看,许易扬跟我解法一样,哈哈哈,叶呈,傻/逼了吧!”班长嘚瑟道。
“你……那你答案也没对啊,不就那点过程分,切!”叶呈气不打一处来,说罢,又研究起许易扬写在黑板上的解法了,问:“这一步……为什么啊?”
许易扬解释:“因为两列波的波速均为10 m/s,两列振幅相同,频率均为5 Hz,所以……”
“哦哦哦哦!所以两列波的波长相等!”叶呈抢答。
许易扬笑话道:“班长说你傻/逼你还真傻/逼,这都不会。”
周围的同学笑成一团。
郑辰谨看着讲台上的画面,竟也跟着笑了。虽然吃醋的心理不是没有,但是更重要的是,许易扬开心,他就开心。
郑辰谨低下头,这时,他注意到许易扬的笔筒前贴了一句话。
“去宁大看星星。”
寥寥六字,却镌刻着少年最美好和纯粹的梦想。
郑辰谨抬眼看了一下讲台,见许易扬还在和同学们讨论。
开学三个月以来,郑辰谨已经做了足够多的研究,宁大所在的宁城坐拥众多大学,能去宁大当然最好,但是郑辰谨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考上,但是去宁城的其他大学还是可以做到的。
于是,郑辰谨拿起笔筒里的一支笔,撕下许易扬草稿纸的一角,写下:
“一起去宁大看星星。”
他把这张小纸条塞进笔筒里,不知道许易扬发现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笑什么呢,老弟?”
郑辰谨一抬头,只见叶呈嬉皮笑脸地朝他走来。
“叶呈,题写不过我就欺负我弟,小人之心。”许易扬从讲台上走过来。
“你‘小人之心’,我特么还‘宰相肚里能乘船’呢!”叶呈说。
许易扬拿上包,一把揽过郑辰谨,留给叶呈一个潇洒的背影,说:“宰相肚里撑不了船了,因为你的愚蠢耽误了本相陪夫人的时间!”
叶呈对着两人的背影大喊:“靠,什么时候纳的妾,简直不把我这个正宫放在眼里!”
然而许易扬已经开心地跳上了自行车,把叶呈甩在身后。
而郑辰谨在听完许易扬的玩笑之后,身体不自觉地灼烧起来。
自行车被郑辰谨骑得歪歪扭扭的,随着暗恋的悸动左摇右摆。
骑出去了一会儿,风将身体的温度降了下来,郑辰谨这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于是说:“谁是宰相谁是夫人,你说反了吧。”
许易扬说:“我比你大一岁,怎么反了?”
“我比你高。”
“比我高又怎么样,又不是谁高谁就厉害——”
突然,郑辰谨一个急刹车,跳下了自行车。
许易扬没反应过来,双脚慌忙地往地面上找支撑。
然而,等许易扬反应过来时,郑辰谨已经站在距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微昂着下巴俯视他,并且一步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压缩。
许易扬感觉心脏骤停了一秒。那一秒,他突然就想这样束手就擒,将对面的人拥立为他的王。
校道上的绿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洒在缄默的片刻里,洒在相通的心灵上。
“好啦……”这次是许易扬先逃开了相遇的眼神,“快走啦,电影要赶不上了。”
“不。”郑辰谨的下巴又昂起来了一些,“说,谁是宰相谁是夫人?”
许易扬快速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心虚地把他往前座的方向推,用拿对方没办法的语气欲盖弥彰道:“好啦好啦,你是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