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断/悬日 番外篇——by稚楚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9-25
那天苏洄因为想结束后立刻去等宁一宵下班,所以穿了一件他觉得还算好看的白色针织外套,结果其中一个小朋友并不想画,发了脾气,把颜料都甩到了他身上。
当时苏洄去洗手间,用纸巾沾水擦了很久,越弄越脏。
他想到宁一宵的洁癖,觉得无法忍受,于是下班后没有去宁一宵公司,而是打算先回趟家,换套衣服。
十一月末,城市很冷,夜色很快速地落下,像黑色的浪潮裹挟而来。
苏洄穿着脏的外套挤在地铁里,感觉身边的每个人都很累,只有他自己心情尚可,后来仔细一想,他还算不错的心情,大概也是源于轻躁狂。
进入小区,他在黑暗的建筑影子里穿行,回到属于他们的那一栋,下了楼,找寻他们的家门。
门是开着的,苏洄以为是王聪在家,于是很热情地打了招呼。
但王聪出来的时候,脸色却很差,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苏洄,你去你们房间看看吧,刚刚有几个男的来过。”
他欲言又止,苏洄疑惑地关上大门,径直走到他们的房门口,愣在原地。
所有被宁一宵整理得整洁、干净的东西,全都摔在地上,书、摆件、拼好的拼图、衣物……一切都被搅乱,散落一地,还被泼上了红色油漆。
整个房间就像一个血腥的废墟。
苏洄走进去,在地上捡起一块淡粉色的碎片,这是他上周和宁一宵一起逛二手市场,淘来的一个花瓶,他非常喜欢。
刚搬来的时候,苏洄给这里贴了墙纸,是他喜欢的蓝色,但现在墙纸上写满了“还钱”和电话号码,触目惊心。
“那几个人说让我别多管闲事,我本来想报警……”王聪语气有些犹豫,“他们手上拿着棍子,还说如果还不还钱,下次就不只是这些了。”
王聪想了想,“我之前也欠过钱,但是债主也没这么穷凶极恶,你最好是等一宵回来商量商量,别冲动啊。”
“好,我知道的。”苏洄转头对王聪笑了一下,然后静了静,开始打扫房间。
他其实天生就不太会整理,不像宁一宵,所以弄了好久,都好像是白弄一场。
他脑子里冒出叫保洁人员的念头,这种时不时出现的投机思想,就像是过去二十年富足人生留下的病灶,令苏洄很难真正自立。
至少把床收拾了出来,被油漆弄脏的东西都用脏了的被单包起来,拖着丢到楼外的垃圾桶。站在黑暗中,苏洄觉得有些害怕。
他很快回到房间,在撕墙纸的时候,手上动作顿了顿,整个人定在原地,盯着墙壁。
最终,苏洄关上房门,拨出了他们留下的号码。
宁一宵接近十一点才回来,一进来,发现苏洄正在弯腰拖地,地板都是湿的,墙壁也变得光秃秃,被掩盖的苔绿色潮斑与裂痕重新出现。
“发生什么了?”宁一宵的预感总是很准确。
他走过去,将苏洄手里的拖把接过来,抚摩他的背。
苏洄靠在他肩上,小声说,“催债的人来了,他们把家里弄得很脏,我打扫了好久。”
他眼眶有些红,瞳孔湿润,过了很久才又开口,带一点哽咽,是真的怕。
“宁一宵,我们先搬到别的地方吧。”
搬家其实是没用的,宁一宵知道,除非自己真的离开这里,去到国外,可能才会摆脱这些。
高中时他以为和家断绝关系,那些人就不会找到他。但事实上他想得太简单了,追债的人依旧会出现,即便他们不出现,那个该死的继父张凯也一样会时不时冒出来,干扰他的生活。
他就像个阴魂不散的幽灵,让宁一宵清楚地知道,自己不配停下,不配拥有正常人的生活。
但现在不一样,宁一宵渴望能和苏洄生活在可以看到海的房子里,想要每天陪他种花,养狗,过幸福快乐的人生。
他不想回到过去,活在麻木的痛苦里。
只要熬过这个冬天,明年夏天,他就可以出去了,和苏洄一起。
这几乎成了宁一宵坚持下来的精神支柱。
尽管知道没用,但他还是满足了苏洄,花了一周找了其他的房子。奇怪的是,这次那些追债的人倒也没有上赶着再来闹一次,给了他们一段时间的清净日子。
之前的房子没到期,房东也知道了追债的事,怎么也不肯退还押金,宁一宵只好作罢。
搬新家的那天晚上,他们谁都不想整理,于是两个人窝在大堆的行李中。
苏洄睡在他怀里,告诉他,“我也申请了CSC,不知道能不能过,反正就算不能,如果我真的想去美国,我妈妈最后也一定会帮我的,她只是嘴硬,其实很心软。”
宁一宵点头,“嗯。”
“你申请S大,我也想去加州,这样我们可以天天待在一起。”
说着说着,苏洄累得睡着,宁一宵一整夜都没睡好,半梦半醒,时而回到过去,又时而幻想一些未来的场景。
渔村快要将人晒化的太阳,加利福尼亚州的热浪,椰树林的绿影,腐烂变质的鱼和破碎的网。
网消失后,是妈妈给他扇扇子的脸,带着笑,笑容很美很美,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快天亮时,宁一宵梦到了漫天大雪,但他来北京这三年,并没有下过雪。
再睁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经从十一月,跳转到十二月。
好快。
和往常一样,宁一宵醒来后先亲吻苏洄,但一通电话打断了他们日常的温存。
令他意外的是,电话是派出所打来的,但不是首都的派出所,是北滨省的。
“你好,是秦月的儿子宁一宵吗?”电话里的警察交代了自己的分局,简明扼要说,“我们接到一起火灾报案,目前正在调查中,需要你的配合。”
“火灾?”宁一宵皱了皱眉,“那我妈妈她……”
电话里的民警语气平静:“这起火灾引发两人死亡,一男一女,需要你本人帮助辨认遗体,协助调查。”
第49章 P.孤独告别
苏洄醒来的时候, 宁一宵已经消失不见了,桌子上留了面包,盘子下压着纸条。
[我有点事, 要临时回一趟老家, 行李先放着别管, 等我回来收拾。你在家注意安全,不要随便开火, 去学校食堂吃饭,按时吃药,我只去几天, 很快回家。——宁一宵]
他写得不明不白, 几句话就概括了所有。
苏洄看完, 被一种莫大的恐慌逐渐包围。他了解宁一宵, 如果不是发生了非常重要的事,他不会就这样离开,至少会等自己醒过来。
不确信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 但对苏洄这样的人而言,理智向来是会被感性所压垮的,所以他下一秒立刻拨通了宁一宵的电话, 但通话占线,联系不上。
在网上查询了去北滨的火车票, 只有一个站可以去,于是苏洄想也没想,直接打车前往火车站。
十二月的第一天, 天空是灰白色, 车站拥挤的人群编织出一张巨大的晃动的网,令苏洄透不过气。
今天本应该是他去医院咨询的日子, 上午十点,他应该在医院里等待回答医生的提问。
但他现在反复拨打宁一宵的号码,身处人潮中,被推搡着向前,无数行李箱的滚轮在地上发出嘈杂的滚动声,痕迹压在苏洄焦急的心上。
在他的精神快要崩溃的时候,电话终于打通,宁一宵的声音听上去很平常,甚至有些过分冷静。
“你醒了?有没有吃东西。”
苏洄听到他电话那头的列车信息播报声,很明显在候车厅。
“我在火车站,售票处这里,你是哪一班车啊?我现在就买票进去找你。”
他压着声音里的慌张,“我已经进来排队了,应该买哪里下车的?你发给我吧。”
电话里是停顿,停顿之后,隐约传来像是叹息的细微声音。
在快要排到自己的时候,苏洄的手机震了震,传来了宁一宵发来的信息,他立刻报给窗口的工作人员,但时间太迟,只买到一张站票,但苏洄非常满足。
他终于进了站,在大而拥挤的候车厅寻觅宁一宵的踪影,按照他在电话里描述的,苏洄在接饮用水的角落看到了他。
宁一宵抬头望见他的时候,并没有笑,看上去没那么高兴,但苏洄还是向他跑去了。
他没有问宁一宵为什么不叫醒他,也没有问发生了什么,而是在人群里抓了一下他的手腕,很快松开了。
宁一宵抬手,拨了拨他被风吹乱的头发,“你是不是穿得太少了,脸都吹红了。”
苏洄望着他,摇头,说自己一点也不冷。
宁一宵似乎并不想主动说自己的事,苏洄一无所知,也不想逼他,看了一眼时间,很快就要检票。
“我醒来发现你不见了,有点慌。”苏洄犹疑地开了口,小心询问,“如果我要跟着你去,你会不高兴吗?”
宁一宵没有立刻回答,他望向苏洄,勾了勾嘴角,又垂下眼,“当然不会。”
苏洄看出来,他并不是真的在笑,只是在掩饰什么。
“不是什么好事,苏洄。”宁一宵很平淡地说,“其实不太想让你看到,但是……”
他停顿了几秒,并不是为了思考,而是好像没办法一口气说完这些。
“如果你陪我,我可能会好过一点。”
苏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想抱住他,所以就这样做了,在人来人往的候车大厅。
“我会陪着你的,无论发生什么。”
他是个对未来毫无打算的人,就像此时此刻,为了第一时间找到宁一宵,什么都抛诸脑后,一点行李都没拿,只身闯过来。
陪着他上了车,找到座位,苏洄站在过道里,被来来往往的人挤来挤去。宁一宵这时候才知道他买到的其实是站票,于是起身把位子给他,但苏洄拒绝了。
“我不累。”苏洄故意捶了捶自己的腰,“昨晚没睡好,坐着更难受,正好站一站。”
无论宁一宵怎么说,苏洄都不愿意,非常倔强地站在他身边,手放在他的肩上。
车程比他想象中还要长,苏洄人生中第一次坐绿皮火车,才发现原来火车走得这样慢。
他的意识忽然拉远,想到一些卧轨的人。他们躺在滚烫的铁轨上,听着不远处传来叮叮的声音与火车的轰鸣,这段时间,他们在想什么呢?
忽然地,他意识到这个念头很危险,勒令自己忘记,将视线落到宁一宵身上。
宁一宵始终在愣神,一言不发。
只是在抵达某一站时,他还是起身,把位子让给了苏洄,“我也想站一站。”
三小时,苏洄从没站过这么久,他浑身都酸痛无比,但还是想找机会和宁一宵换,所以时不时抬头望向他,小声和他说话。
就这样交换着,他们陪伴彼此,熬过了非常艰难的十个小时。
下车后,转了大巴,晕眩中苏洄靠上了宁一宵的肩,做了一个很可怕但又难以描述出具体情节的梦。再醒来,天快黑了,他们也终于抵达目的地。
宁一宵在出站后买了一瓶水,拧开盖子递给苏洄,“很累吧?”
苏洄接过水,喝了一大口,笑着摇头,说一点也不累。
他寸步不离地跟着宁一宵,就差与他牵手。这是一座小到苏洄从未听过的小镇,房子都矮矮的,到处都是电动车,没什么城市规划可言。才下午五点,街上人已经不多,苏洄有些饿,但没做声。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他挨着宁一宵的手臂,轻声询问。
宁一宵摇了头,“我第一次来。”
第一次?
苏洄不太明白,他只是很直观地感受到宁一宵的坏心情,却毫无办法。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啊?”他又问。
宁一宵站在风里,沉默了许久,站在一块陈旧的公交站牌下,他终于等到一辆公交车,拉着苏洄的手臂上去,然后说,“派出所。”
没等苏洄弄明白这一切,他们就已经抵达。
一整天下来,终于有苏洄不是第一次来的地方了。他想起自己病情最不稳定的青少年时期,某个月连着三次被带去派出所,一次是酗酒倒在马路上,一次是失踪,家人报了警,还有一次是自我伤害。
都不是太好的事,所以他没有对宁一宵说。
接待的民警和宁一宵沟通了几句,接着给了他纸质材料登记,最后带着他进去。
“你别进去了。”宁一宵握住了苏洄的小臂,用了比平时大的力气,好像在展现某种决心。
“就在外面等我。”他没抬眼。
苏洄不是很明白,但还是尊重了宁一宵的决定。
“好,我就坐那儿。”他回头指了指大厅的一排椅子,“我等你。”
宁一宵点了下头,没说话,转身便跟着警察走了。
等待的时间很难熬,苏洄的手机快要没电,他关了机,透过派出所大门看外面逐渐消逝的天光。
他忽然想到去医院探望妈妈时,她说其实她也很不喜欢被家人安排恋爱和婚姻,所以每次都自己选,但好像自己选的也不一定对。
苏洄问她,和爸爸结婚之后有没有后悔过,季亚楠沉默了片刻,坦诚得有些残忍。
她说最后悔的时候,就是他爸生病的那段时间,那时候她每天都在想,为什么老天这么残忍,既然要分开他们,又为什么要让他们遇见。她一想到苏洄爸爸总有一天会离开,就几乎无法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