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玫瑰 番外篇——by一个点两个点三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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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好。”杨声忙不迭应和。
下楼便经过夏藏的教室,白瓷墙光影闪烁,映着教学楼外草木婆娑。
杨声给阿姨指了指方向,说:“我哥在这里上课。”
说完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了,阿姨怎么会不知道夏藏在哪儿上课。
“嗯,之前我记得是在那边的楼。”阿姨却很给他面子,“文理分科后,我就没怎么来过学校了,这两年的家长会都没来给他开过。”
阿姨语气却越说越低落,杨声原本想说“我哥知道您工作忙”,但脑内过了一两遍这话,总觉得有些阴阳怪气,他找不到合适的语气来安慰阿姨。
只得讷讷道:“现在知道也不晚呀。”
阿姨注视着他,微微地笑。
“呐,小声,想知道我为什么直接来找你么?”
杨声深吸一口气:“那我直说?”
“直说。”阿姨抬手示意道。
“您可能是来兴师问罪的,或者是来替我哥考察我。”杨声又怂又耿直道。
“说对了一半。”阿姨狡黠道,转身往教学楼外走去,“要不猜猜是哪一半?”
“替我哥考察我?”杨声追上去,大着胆子问。
“你这孩子聪明是聪明。”阿姨说,“但莫名觉得有时候又傻得可爱。”
杨声拿不准这是好话还是坏话,只得讪笑应付一下。
神啊,您派个谁来救救我吧!我情愿为此一周不说话!
沿着教学楼外的小径一直走,水泥碎石的地面仿佛延伸到天边那样漫长,杨声没话找话地跟阿姨介绍右手边那一栋栋外墙相似的教学楼,外加花圃里谢了芳华葱葱郁郁的腊梅。
左手边伸展入云霄的泡桐树还要一个多月才开花,花是浅紫色的,味道也很香。沿途法国梧桐开始抽出新芽,他们斑驳的浅色树干上会有调皮又不失浪漫的学生刻写下的情话。
阿姨还特意凑近了看,说这都多少年了,学生时代的示爱方法还是那么质朴又野莽。
“我和小藏爸爸也是学生时代认识的,高一……高二吧。”阿姨面露回忆的神采,“我家是主城那边的,然后他是从云山县里考到主城的,我俩都选择了学理,高二分班就分到了一起。”
“那时候想得很简单啊,就是好好学习,考上同一所大学,以为这样就能在一块地久天长。”
“当然我们也确实坚持了很久,到大学毕业一块创业,打算领证结婚,结果我家里人嫌他家不在市区,死活不同意我跟他在一块。你也知道云山县是市里比较偏远的地区,到现在从县里坐大巴到市里,都还要六个钟头。那时候坐船啊,走水路,快一点都要一天一夜。我父母舍不得我嫁那么远,而且他爸爸那时候也没有能力在市区里置业。他又是家里的独苗,他母亲就指着他活,所以他大学毕业就没打算再远离故土。”
“我那时年轻,觉得只要两个人在一块,就没有什么能难倒我们的。然后我偷了家里的户口本,跟他去领了结婚证,来了云山县。”
“结婚头两年我们确实什么都没有,但快乐是真的快乐,腻歪得哟,一块月饼能掰成两块吃。后来我父母看不过去,给我俩支援了一笔资金,我俩的生意才算有了点起色。大概结婚第三年的时候,我们有了夏藏,他喜欢女孩嘛,没事就在我和他妈妈面前念叨,一定要是个妹妹。但小藏出生,他还是高兴的,我坐月子那段时间,都没让我动手照顾过孩子。”
“也不知道后来是怎么了,可能是他赚了大钱,心飘了;也可能是我忙着兼顾事业和家庭,忽略了夫妻关系。小藏一天天长大,我和他呢也一天天生疏;其实他出轨什么的,我都预料到了,当时也不是很生气,只是想着累了,就到这里吧。”
“接下来的事情,你大概也听过一些,我就不多讲了。现在想想,我和他这场婚姻,最大的受害者还是小藏,那孩子倔,轻易不叫苦。我再婚有第二个儿子后,他来主城玩儿,我都能看出他的不自在,但他什么都不说,就忍着受着,然后找借口再也不来主城了。”
“他这两年都一直一个人,我在主城有事业也有家庭,根本抽不出身来多关心他,只得自我安慰地给他打生活费,他需要也给,不要也给。但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些。他想要的,我已经给不起他了。”
他们终于走到荷塘边,是绕了一大个圈子。
没到季节,荷塘只残留着上一年的枯叶。
大概到六月份,这里便是荷盖亭亭,花朵点缀如明星。
他们停在横跨荷塘的小拱桥上,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杨声给阿姨抽了张纸巾递过去,阿姨没拒绝,她说着说着,眼里有泪光。
“所以,我的确应该向你说声感谢,感谢你能喜欢他。”
杨声一时喉头哽咽,心下慌乱如揣了一窝惊兔。
他没想到,阿姨会跟他说起这个。
诚挚地,将一颗做母亲的心全全剖开,向他这个外人。
向他这个夺走她儿子的外人。
“您言重了,阿姨。”杨声恳切道,一字一句,“是我应该感谢我哥、感谢您。”
感谢我哥能够喜欢我,感谢您愿意包容我。
阿姨笑了,停了好一阵子。
她说:“今天来见你,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也不是想借此说教你什么,我没道理向你、向小藏说教,你们有你们自己的将来。”
“将来你们去往哪里,会不会还在一起,都不是我能考虑的范围,我能做的就只有祝福。原本是打算着将这话告诉小藏,让他转达给你,但思来想去这些天,果然还是来见你一面比较好。”
“之前小藏也有跟我说过你在哪个班级,我就从小藏以前的教学楼上去,过了个天桥,就看到你们教室了。然后你们班主任人不错,跟我说了些你的情况,不过他好像误会我是你妈妈的姐妹了,让我跟你妈妈说,不要为些杂事耽误你的高考。”
“嗯……陆老师他知道我和我哥的事情。”闻言,杨声犹犹豫豫道,也不敢隐瞒。
“你俩还挺磊落的。”阿姨说笑道。
“主要是没办法。”杨声老实说,“事儿闹太大了。”
阿姨听出他言外之意,宽慰道:“小藏他爸是那性子,你别跟他计较。”
“嗯。”杨声不可置否地点点头,按捺下自己眼底流转的神思。
他确实不会跟夏满计较什么,他只是想着还完相欠的东西,此生都不要再与那人有所瓜葛。
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夏藏。
他会和夏藏远远地离开这伤心之地,夏藏本就应该像很久以前像小时候那样,永远快乐并柔软着。
和阿姨一道绕回4号楼,下课铃声响起,杨声想了一想,这是到了中午放学的时候。
也懒得再上楼拿书包,杨声就领着阿姨守三十四班的教室门外,见夏藏单肩挎个包从门里出来,杨声很有眼色地往旁边一退,“将将,惊喜!”
阿姨歪头轻笑:“儿砸。”
夏藏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把自己绊倒在地。
“想不到变成惊吓了。”阿姨扶额无奈道。
杨声已然将男朋友搀扶稳,回眸冲阿姨解释说:“我哥是见着您太高兴了。”
夏藏:“所以你俩啥时候关系变这么好了?”
我就只是上了个课,怎么出来感觉很多人生难题的步骤都被解决了?
母亲说:“就在此时。”
男朋友说:“就在此刻。”
夏藏:“……”
啊这?
到底是陪母亲去吃了顿午饭。
坐饭店的四方桌前,母亲硬要夏藏和杨声坐同一面,她自己坐对面,眯着眼将他俩左右打量,末了掏出手机,“咔擦”了张照片。
“妈,您这是干什么啊?”夏藏疑惑且无奈地问。
“拍照留念。”母亲理所应当道,“刚听老板说我俩儿子都长得帅气,当然得拍下来好好看看嘛。”
虽说是老板的奉承话,而且明显老板误会了……夏藏默默吐槽着,却也不戳穿母亲什么。
毕竟看到儿子的男朋友,心情总归是有些激动的。
杨声不知怎的又开始紧张起来,搓着大腿的手一直没停过。
夏藏怕他又把手伤着,就悄悄抓过他放大腿上的手。
“别紧张。”夏藏说。
“我只是手痒,物理意义上的。”杨声嘟嘟囔囔说,“刚在荷塘旁边逛了圈,好像被什么虫子咬了。”
“是哦,刚我手背上也被什么叮了下。”母亲自自然然接茬道。
“明明都还没到夏天。”杨声叹气。
“到夏天你们就多准备点儿花露水和青草膏。”母亲说。
“阿姨,我觉着花露水没什么用吧,都不怎么驱蚊。”杨声说。
“你要买那种蓝色瓶子的驱蚊水嘛,味道要比绿瓶子的冲些。”母亲说。
夏藏:忽然感觉是我格格不入了。
于是悄咪/咪地把手缩回去,左耳进右耳出地听母亲和男朋友滔滔不绝地聊天。
总而言之,这与夏藏的预想稍稍有些偏差,哪怕他知道母亲和杨声都是顶温柔的人,肯定不会出现像他俩遇见夏满那种狗血剧情。
但这相处得过于友好,让夏藏总觉得似乎应证了某句俗语,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不过他自己把自己泥塑了一遍可还行。
本想邀母亲到他们合租的出租屋里坐坐,都到楼下了,母亲却停了步子。
“小声,你先上楼休息吧,我有话要单独嘱咐小藏。”
杨声犹豫地看了看夏藏,而后在夏藏正想开口说“没事,你上去吧”前,果断扭头上了楼。
“阿姨,你们聊!”
好歹对你男朋友表示一下担心啊喂!
现在的夏藏愈发好奇母亲到底跟杨声说了什么。
“来得太匆忙,要带的东西很多都落在主城了。”母亲没管他各种欲言又止,垂眸翻找着随身的小包,“还好最重要的东西没忘记。”
夏藏莫名生出股不祥的预感:“您不会又给我弄张卡来吧?”
他以为刚刚抢着买单,就已经跟母亲表明清楚他的意思了啊。
“不是给你的。”母亲总算把物件摸索出来。
“给杨声他也不要啊。”夏藏看也没看,张口就来时,母亲把物件递过来,是一个蓝色绒面的扁盒子。
“你就说是我给的,他肯定得要。”母亲言之凿凿道。
夏藏接过盒子颠了颠,不是银行卡,好像是什么首饰。
忙打开看了,是一只嵌了银丝的白玉手镯。
“这是你外婆传给我的嫁妆,款式还算素雅,平时也能戴出去。”母亲轻轻解释说,“当然小声不愿意戴,也可以收起来,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按照传统确实该我亲手给他,但我觉得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又怕等到好时机我自己先给忘了,所以还是由你给他。”
“选一个你认为合适的机会。”
夏藏本来是想送母亲到半山腰的车站,母亲来得匆忙,是坐的大巴。
但母亲拍着他肩膀,将他按在了原地。
“行了,你回出租屋吧,别叫小声等太久。”母亲说,“我过段时间再来,到时候给你们带好吃的~”
夏藏拗不过她,只得退让一步说:“那我送您到小区门口。”
母亲愣了愣神,笑道:“好吧。”
快到第九个年头了,对,他今年就满十八岁。
与母亲并肩走着,是高出了母亲一个头。
时间在种种细节上提醒夏藏一些无法逆转的改变,哪怕它真的可能善待某一部分人,但它也是真的冷漠而无情。
母子二人在午后明媚的阳光和阴影的边界线上告别。
夏藏眼见着母亲又从小包里摸摸索索,拎出折叠好的太阳伞,他顿在原地默默不语,而她耐心地抖开伞面,说着:“就送到这儿吧。”
肩上的背包有些负累,但夏藏还是伸长了胳膊。
九岁之后,他再也没向她讨要过拥抱。
所以这一次,也不是讨要。
这个拥抱,是给予。
你是我永远骄傲的母亲,但你也会为了我放弃你所骄傲的一些事情。
我无法给你什么,更谈不上报答。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地照顾我自己,尽我所能地不给你添麻烦。
尽我所能地……让你为我骄傲。
“其实我是想等一切都安定下来,再让你和杨声见面的。”夏藏轻轻揽过母亲的肩膀,如孩童时代那般同她喃喃耳语,“我想更正式一些,想有底气地跟你说,我和杨声生活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我想做好多好多事情,为你,为杨声;可是我却很少能够为你们做到。”
“对不起啊,妈,我果然还是太没用了……”
但母亲只是抬手揉了揉他后脑勺,仍然是桔梗香水的味道,一如母亲的声音柔和而温暖。
“傻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啦。”
杨声将那小小的盆栽捧进屋内,借着窗外从衣料间透过的阳光,看那株“稗子”肆意绽开的姿态。
一高一矮,开了一对金灿灿的小花,犹如将阳光裁剪而下。
不多时,虚掩的防盗门从外推开,夏藏进门来,眼眶微微红着,面上却是明朗的笑意。
杨声将手上的盆栽递过去,轻松且欢愉地说:“哥,你看,开花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