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一刻——by暴戾风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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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引闻言一愣,他第一次看见有人连施予帮助都充分考虑对方的感受。他歪了歪脑袋,笑道:“那我就不跟你客气,拜托你了。”
李擎一路搀扶他回旅舍。这次出游要外宿一晚,房间一早就分配好,旅舍多是二人间和四人间,周引被分去四人间,李擎在二人间。
周引在自己的房间待了一刻钟,他洗了把脸,水珠顺着下颌往下滴,被沾湿的衬衫领子贴着脖颈。
他拖着一条伤腿,慢腾腾地去到李擎的房间。门没关,他敲了敲房门,李擎在穿衣服,见他敲门迅速将两条手臂伸进袖管,一边捋衣服一边走向他。
周引站在门口腼腆笑道:“我能不能进来啊?”
李擎作势要扶他进去,周引避开他的动作,嘟囔了一句:“我可以自己走。”
他挪到两张床中间,左看看右看看,李擎轻咳一声,正要收拾胡乱铺在左边床上的几件衣服,周引已经一屁股坐了下去。
李擎弯腰把衣服推到一边,周引眼尖,手直接探进李擎的衣领,食指中指衔住领口内侧的标签,提醒他道:“穿反了。”
李擎抓了抓头发,脱掉衣服重新穿。
周引瞟了眼李擎结实劲瘦的上半身,当李擎穿好衣服望过来,他立即收回视线,脸上挂着友善的笑,“李擎,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当然,这就是我的名字。”
“我叫周引。”
李擎闻言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要吃零食吗?”许是觉得气氛尴尬,李擎主动问他。周引摇摇头,他坐在床上,晃了晃小腿,“你好像很懂崴脚了该怎么处理。”
“我以前练长跑的,有时会扭伤。”
“你是体育生?”
“不是。”
周引拿出手机问道:“能不能加个微信?”
李擎凑过来扫二维码,他注意到周引贴着锁骨的湿衣领,随口说道:“湿了贴着不难受啊?”
周引顺手解开一粒扣子,撩开衣领。他的视线仍停留在手机屏幕,加了好友当即修改备注,一边输入一边问李擎,“是哪个擎?”
“这个。”李擎点了一下他的手机屏幕。
输入完成后,周引抬头冲李擎笑了笑,说:“有空要找我噢。”
李擎嗯了一声,直起身时正好看见周引的白衬衫衣领微微敞开,深陷的颈窝在领口掩映下若隐若现。
他们断断续续地聊天,一下午时间很快过去。等到大部队回来,周引挪回自己的房间。一进门,其他人都回来了,四个床位有三个都放置了行李,只剩角落的上铺是空的。
他径直走向那个空床位,扶着护栏踩上梯子,勉强爬到了上铺。
周引躺在硬邦邦的床上,无聊地干瞪着天花板。他跟另外三位同学不太熟,插不进他们的话题,他们看上去也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
不多时,群里通知集合吃晚饭。周引躺着没动,房间里其他人走了,恼人的说话声随脚步远去终于消散,耳根顿时清净不少。
头顶的白炽灯刺得眼睛发涩,周引将手臂搁在眼睛上,困意袭来,迷迷糊糊睡过去前听到微弱的手机铃声。
他登时挪开手臂,摸到手机点开微信界面,是李擎发来的信息,问他不来吃饭吗。
没等他想好回复什么,李擎第二条信息发过来,问他是不是疼得走不了路。
没那么夸张,周引笑了一下,键入这几个字,决定现在就起来去吃饭。
从上铺下来,他单手扶着护栏,另一只手还在回复微信,一不留神脚下没踩稳,整个人狠狠摔到地上,后背和胳膊刹时疼得没了知觉。
周引缓了许久才狼狈地坐起来,手机屏幕闪了一下,他苦笑地点进李擎的头像,把输入到一半的内容删掉,转为发语音。
找别人帮忙本该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更何况现在他算是个伤号。那么此时此刻,他麻烦李擎过来一趟,应该不至于落人口实吧。
周引这么说服自己,半愧疚半坦然地发送了语音信息。
李擎很快赶过来,在确认他能动并且没有受伤流血后,倏地松了口气,接着二话不说背他起来。
李擎步子很稳,背着人走路也毫不费力。周引圈住李擎的脖颈,李擎双手托着他的大腿,为了不让他掉下来还往上颠了颠。这动作让周引面红耳赤,十分别扭,忙把脸埋进李擎的肩头。
李擎有所察觉,肩膀动了动,问他:“很痛?”
“一点点痛。”
“怎么摔下来了,也太不小心了。”
“我想第一时间给你回微信,”周引趴在他背上,嗫嚅道,“没留神就踩空了。”
李擎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顿了顿才回道:“下次别这样了,什么时候回我的信息都可以,我不着急。”
周引乖巧地嗯了一声。
“来之前我跟老师说了,等下校医会送你和另一个人去医院检查,你忍一忍,医院很快到的。”
“那你呢?”
“我什么?”
问话猝然停止,李擎背着他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听着李擎代替他向老师说明情况,看到其他人投向他们的或惊诧或意外的目光。
周引安静地趴在李擎背上,一句话不说,也不看任何人。他把主动权交给了李擎,这个场景下,他试图把自己摘出来,摘得干干净净。
假如日后李擎听到了那些不怀好意的传言,他也就能够理直气壮地反驳回去——
他什么也没做。
第3章 逃生
校医初步看过伤势,没有大碍,去医院是以防万一做进一步检查。
周引在车后座昏昏欲睡,手里攥着手机,不敢睡着,隔一会儿瞄一眼屏幕。李擎发来的微信他第一时间看到了,屏幕散发的光映照出他的脸,淡漠的面孔上表情几近克制,只除了微抿的嘴角。
李擎说帮他把行李收起来了,回到学校再拿给他。
周引回了谢谢,随后按灭手机屏幕,闭上眼睛靠着椅背假寐。
旁边的女生拆开一包薯片,嘎嘣嘎嘣嚼得响亮。周引眼皮一掀,女生将薯片递过来,两眼笑成月牙状:“吃吗?你没吃晚饭吧。”
周引向来对膨化食品敬谢不敏,他抬手拒绝了,女生哦了一声,说:“李擎给的,上车前我问谁有吃的,他就塞给我了。”
“你跟李擎很熟吗?他转来我们班也就半个月欸。”女生侧过头看向周引,眼珠子圆且亮,闪着探究的光。周引想也不想便否认了:“不熟,今天下午认识的。”
女生拂掉膝盖上的薯片渣,随口说道:“是嘛,我看见他背你出来了,没想到他力气那么大。”
周引开玩笑道:“我也不重。”
女生恢复笑嘻嘻的模样,再次将薯片递到周引手边,“吃吧吃吧。”
周引拗不过女生的热情,捻起一片吃了,超标的咸味冲击着味蕾,加重了口干舌燥。他想找瓶矿泉水,女生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指着薯片包装袋上的印刷字给他看,“欸,你看!”
乐时薯片,和知名的乐事薯片仅有一字之差,但产品外包装仿到了极致。
女生忍俊不禁:“噗,李擎是不是买到假货了。”
周引跟着笑了笑,他给手机屏幕解了锁,低下头看微信界面。除了不断有新消息的班群和年级群,第三个就是李擎的头像,聊天内容还停留在他回复的谢谢。
快到医院,随行的校医提醒他们该通知家长来接人。周引给母亲发了微信,让她早点睡,只字不提来医院的事。
夜色愈发浓重,周引转过头看车窗外的幢幢树影,手机屏幕在他没察觉时亮了一下。
在医院拍了片,等结果过程中周引感到口渴。那包薯片最后被他吃光了,女生吃了一点就没再吃,周引问她要过来,一点也不含糊全吃完了。
直到下车周引也没喝上一口矿泉水,嘴里又咸又涩。他把沾到薯片残渣的手指头戳进嘴巴吮了吮,再伸舌舔了舔咸咸的嘴唇,口腔内分泌出的唾液权当止渴。
拍片显示没伤到骨头,仅是软组织损伤,周引拿了药,跟同来的女生打过招呼便准备回家。女生叫阮葳,周引听过很多次这个名字,起初以为是草字头的薇,看了她病历本才晓得是另一个字。
阮葳在等家里人过来接她,她把周引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笑道:“还能走嘛,刚才我以为你走不了呢。”
“缓过来就没那么痛了,刚摔下来是比较痛。”周引如实回答,也不知道阮葳信不信他。不管怎么样,他从床上摔下来是事实,至于能不能走路、需不需要有人来背,自由心证,他辩解不了什么。
阮葳掏出手机问要不要加个微信,周引打开微信,正要点开二维码名片,屏幕上方刚好弹出新消息提示框。李擎的名字一闪而过,被他迅速划走。
周引找出二维码名片,让阮葳扫码。他没看阮葳,视线向下掠过镶满水钻的亮闪闪的手机壳,以及精致的美甲。
周引瞟了眼阮葳的手指甲,问:“这个,学校允许弄吗?”
“当然不允许,这是美甲贴,回去我就要把它撕掉了。”阮葳的语气略带哀怨,眉头煞有其事地皱着。
“挺好看的。”周引随意夸赞了一句,走的时候跟心急如焚赶来的阮母擦肩而过。周引略微一颔首,向医院大门走去。
阮葳嘴角噙的笑容在周引走了以后渐渐敛了下去。
阮母先是对女儿的伤势大惊小怪了一番,然后才注意到她久久地看着方才离开的那人的背影。
“就是你看上的那个?”阮母揶揄道。
“不是,妈你别乱说,”阮葳收回目光,挽起母亲的胳膊,表情有些高深莫测,“刚刚你经过的那个人,他不喜欢女的。”
“不喜欢女的什么意思?”
“据说他喜欢男的,我也是听同学说的。”
周引自然不知道有关于他的议论。他叫了出租车,等车时点开和李擎的聊天对话框,李擎又再发来两条微信,一条让他检查结果出来后告知一声,一条问他医生怎么说。
周引回复多谢关心,检查完了没有问题。
回到家母亲已经睡下,偌大的屋子依旧亮堂堂,一盏灯都没有关。周引在卧室门口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推门进去看一看母亲。
床头灯数年如一日的亮着,母亲用手臂盖住眼睛,轻微的鼾声显示已睡得很沉。
灯光下的烟灰缸被擦得锃亮,和烟盒、打火机一起在床头柜整齐码着。
母亲从不抽烟,家里却常年备着这些。周引曾经偷偷把烟灰缸藏起来,香烟打火机丢进垃圾桶,没几天母亲买了新的回来,还放在原来的位置,毫厘不差。
周引觉得悚然,他继续扔,母亲继续买。逆反心理上来,他把每晚留的灯也关了。母亲不关灯从来不是为了晚归的他,因为就算他早早回来或一直在家,晚上入睡前母亲仍会留一室的灯。
像是在等待一个未归的人,可是他们家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
这样无声的角力在某个深夜戛然而止。那晚周引睡梦中听见轰隆的雷声,他睡不踏实,疑心窗户没有关,疑心水漫进来淹没整个屋子。又一个响雷砸下来,他被噩梦惊醒,爬起来去关窗。
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他推开门,楼上楼下漆黑一片。临睡前是他关的灯,说明母亲没有趁他睡着又再起来开灯。
周引稍微放下心来,他摸黑下楼去厨房倒水喝,没走几步,突如其来的闪电照亮大半个屋子。伴随响彻天地的惊雷,周引手里的玻璃杯哐当一声掉地上,他看到母亲就坐在沙发上,本就苍白的脸色在黑夜里尤为白惨惨。
慢慢靠近母亲,走到跟前才看清她脸上的泪痕。
母亲哽咽着对他说,灯不亮了,屋子太黑了,你父亲回来是会生气的。
那一瞬间周引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酸楚梗在喉咙,他后悔极了,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回想起往事让周引心里一沉,他给母亲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
折腾了一天,洗完澡躺在床上周引才想起忘了擦药。痛的位置还是隐隐作痛,他藉由让自己快速入睡来忽略疼痛。
睡着后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一会儿梦到母亲对他说爸爸要来了,他从清晨等到日落,仍没见着那位陌生的父亲。一会儿梦回小时候,好像的确有那么一个高大的身影牵着他的手,一旁的母亲笑容温婉动人。
早上醒来心底怅然若失,周引想了很久,发觉已鲜少见到母亲开怀的笑。
出游的同学今晚返校,提前回来的他多出一天空闲时间。周引决定利用这天去邻市看房子,他想搬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母亲始终不同意。
出门前周引再次征询了母亲的意见,尽管早有预料,但又一次得到否定答复还是忍不住感到沮丧。
跟房产中介约的十一点,周引十点半到了,没等几分钟就有人带他去看房。接到李擎的电话是在去看第二套房子的路上,中介领着他走进狭窄的小巷子,他想开口阻止,这跟他提的租房要求相去十万八千里。
李擎的电话不凑巧地打过来,周引接起电话,刚“喂”了一声,那边不知信号不好还是别的原因,沙沙声遖颩喥徦持续了十几秒。
挂断电话后中介已经走到楼下,没用钥匙,直接蛮力一拉打开了楼下大门。中介冲他笑得客气,几步走到电梯前,按下按钮用手挡着电梯门,周引没辙,只得进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