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 番外篇——by四面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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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席扉慢慢地走过去,把睡袍递到他怀里,他想帮秋辞穿,但是秋辞扭着脸说:“你能先转过去吗?”
“你胳膊……”
“没事,你先转过去,行吗?”
盛席扉没办法,背过身去,身后窸窸窣窣,还有憋进喉咙里的闷哼。他这时才反应过来,秋辞刚刚不是不渴,而是喝不下,因为太疼了。
连疼痛都不愿意显露出来的人。
这么要面子,为什么……
过了好半天,窸窣声停下了,秋辞说:“我好了。”
盛席扉转过身,秋辞还是回避他的视线,把上衣还给他。盛席扉接过衣服,正反都是翻好了的,直接就能套身上。他穿好衣服,左右看了看,从地上拖起那把椅子,这时他还不知道这把椅子是做什么用的。他坐到秋辞对面,微微躬着身,这样就和秋辞大致一样高了,也离秋辞更近,胳膊支在腿上,双手攥在一起,问:“你想先去医院还是先报警?”
秋辞疑惑地看他一眼,又闪开,“不用去医院……就是脱臼,肩膀脱臼很好治的,你能不能上网学一下,帮我安回去就行了,我一会儿先吃片止疼药——”
“开什么玩笑!”话一出口盛席扉才知道自己生气了,又缓下语气,“脱臼不是小问题,治不对容易留下习惯性脱臼的毛病。”
秋辞还想和他商量,“没关系,网上什么都能搜到,肯定有很多教程,我相信你,而且我平时也不做剧烈运动,不怕习惯性脱臼——”
盛席扉的身子更往前倾了,震惊而不解地问:“你是认真的吗,秋辞?那是你胳膊,你有几条胳膊?你以后要当残废吗?!”后面有一句责备实在不忍心说出口了,“你怎么那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秋辞嘴唇微微发抖,“我不想去医院。”
盛席扉有时候觉得他和秋辞是如此心有灵犀,有时又觉得要理解秋辞很难。
他皱着眉久久地看着秋辞,直到终于敢正视那些纠缠的红印,才忽然明白过来。秋辞的面子比一辈子的健康都重要。
“我陪你去,行吗?就说是我干的,就说……”他绞尽脑汁,“就说是我们练习绑架脱困,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我当时信了,医生肯定也会信!而且我觉得医生根本不会多问,医生一天得接待多少病人啊,哪顾得上问这些?人家过后也根本不会记得你。”
他先是哄,见秋辞仍在犹豫,又开始威胁:“反正你今天必须得去医院。秋辞,我现在把话撂这儿了,你必须得去,这事儿没商量。你是给我打的电话,不是给警察,不是给物业,你是给我打的,我就得把这事儿负责到底,我就是把你打晕了扛着也得扛去医院!我不能让你留一辈子的遗憾,哪天想提个重的东西都提不起来,或者等岁数大了一阴天下雨就膀子疼,到时候又开始后悔今天。我现在就坐在你对面,绝不让你做你以后会觉得后悔的事。”
秋辞抬头看他,眼神在湿成一缕缕的头发后面飘渺不定。
盛席扉不由又软下语气,“要不我们去远一点儿的医院,行吗?我们去市郊,要不去河北也行,找个没有熟人的城市,我开车带你去,行吗?”
秋辞轻声问:“你看上我哪一点了?你是有那种圣人情结吗?”语气很慎重,不想被误会是质问。
盛席扉口里发干,“什么意思?”又补充,“什么叫圣人情结?我没听说过这个,不太明白。”不是否定前面那个问题。
“就是,有的人专喜欢和心理有缺陷的人谈恋爱,在帮助人的过程中获得满足感。”
盛席扉的心里也开始难受了,“秋辞,你有那么多优点,你就只想出来这么一条吗?”
秋辞愣住了。
盛席扉和他怔忡地对视了一会儿,自嘲地笑了。既然都说开了,就没必要继续掩饰自己那拼命挡也挡不住的迷恋了,“其实我也说不清,我也说不清我到底是看上你哪一点了。挺奇怪的,我自己都说不出来……反正是看上了。”他把脸埋进双手里,抹了把脸,不敢看秋辞的眼睛,“我自己也挺吃惊的,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我身上。”
还是没敢问出来:“那你是怎么想的?”
他余光看见秋辞右手撑着沙发打算站起来,忙起身帮忙,因为秋辞到处都被捆过,所以握住秋辞的右手,等秋辞站起来,他就把手松开了。
秋辞把右手攥成拳头,藏到背后,说:“我去屋里换身衣服。”
盛席扉忍住了没说想进去帮忙。
秋辞走进卧室,门关到一半时问他:“今天这事,让你,对我,变少了吗?”
盛席扉立刻就明白了,忙摇头:“没有。”他在心里掂量一把,似乎还增多了。难道秋辞刚才说对了?自己真有什么圣人情结?他又仔细地想了想,秋辞确实是他见过的行为最出格的,但并不是什么圣人情结。
秋辞将门留了条缝,又说:“没有别人,是我自己捆的自己,所以不用报警。”他说完把门彻底关上了,留盛席扉一个人在客厅,得凭他一己之力把这句话品味明白。
过了一会儿,盛席扉想明白了,过去敲敲卧室门,“你别穿衬衣了,或者出来我帮你系扣子。”
门那边传来一声:“知道。”
秋辞从屋里出来,穿了一件没扣的宽松上衣和休闲裤。他没有再跟自己过不去,左手没有非得套进袖子里。
盛席扉又让他喝了些水,用毛巾擦擦头上的汗,出门前是盛席扉蹲下来帮他穿的鞋。
第66章 理解的求和
坐进车里以后,盛席扉给秋辞开了瓶水,让他一直拿在右手里,想喝的时候就喝一两口。
秋辞刚认识他那会儿,觉得他总是执着地想请自己吃饭,这会儿又总执着地让自己喝水。不想让盛席扉老为自己担心,秋辞就把水都喝光了。
盛席扉立刻就问:“还要吗?”
“不用了……谢谢。”他眼睛看着右边窗外,“今天你看到的,吓着你了吗?”
“……有一点儿。”忙又解释,“主要是怕你受伤。”
确实受伤了。
“是我,太冒进了,以为自己可以。其实,如果我严格按照别人已经检验过很多遍的方式去……去绑,就不会发生这种意外——你听我说这些会觉得生气吗?”
盛席扉忙否认:“没有生气,怎么会生气?”
可是盛席扉之前确实生气了,他知道。
有一次实在烦闷,他翘班去公司旁边的花园里散心,看到一个可能也就两三岁的小男孩儿往一块大石头上爬,结果摔了下来,大哭不止。旁边带他的奶奶或者姥姥一边心疼地去抱,又亲又搂,一边不住地大声责骂,怪他非得去爬。
那时候他觉得小孩子疼哭了还要挨骂十分可怜,又觉得那个老人家并不是不心疼小孩子;显然她很心疼,心疼地抱着孩子直跺脚。可她为什么要发火?为什么要让孩子在受到委屈后变得更委屈?
那时他对眼前所见的人的情感与行为产生巨大的撕裂感。这会儿他回忆着盛席扉刚刚拼命压抑的怒气,解开了当时那个疑惑:不是撕裂,而是人的情感与行为本来就是充满矛盾的关系。
“我发现自己有这个喜好,不算早也不算晚。有的人是上小学时,甚至更早,就发现自己看电视的时候,喜欢歹徒或者人质被绑住的镜头,并且有代入感,这种就可以大致确定,是天生的。也有些人是成年以后,在x生活中偶然地发掘出自己这个隐秘的爱好,这就说不清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环境影响的了。”
“我是去美国以后,正式上课后不久,英语课要求学生们排演一部戏剧。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找来的一个美国西部牛仔题材的剧本,主角们用浮夸的枪法和不高明的计谋战胜愚蠢的坏人的烂俗故事。台词也很低级,是即使我当时英语不行,也能觉察出来的那种低级;如果换成是中文故事,就算是小学三年级,读完第一段我都不会继续读下去的那种低级……我作为亚裔,又是插班生,当然只能演龙套。我被安排的角色是黑奴。其他几个同样演黑奴的白人同学都要把脸涂黑,我不用。班里说了算的几个人特地和我说:‘你不需要涂料。’我觉得不是我太敏感,而是他们确实就是不怀好意,那个年纪的‘孩子’施展恶意都是赤裸裸的。”
“当时我就是在那种既不屑又压抑愤怒的情绪下参加的第一次排练。黑奴出场的时候要把双手捆起来,捆我的那个人故意捆得很紧,想让我喊疼,验证亚洲男人都是chicken这条理论。但是就在麻绳一圈一圈紧紧缠住我的手腕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一直动荡不安的心逐渐逐渐地平静下来,整个人从身体到精神,都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前所未有的,放松,安宁,自在,自由。”
“我其实一直都在想,就在刚刚,我被吊着的时候,依然在想,为什么会有这种喜好?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有罪,受的惩罚还不够,所以渴望这种被缚的形式吗?把自己的肉体也变成囚徒,以此获得赎罪的快感,就像那些跪在忏悔室里的虔诚的教徒,在说出口的瞬间、心灵受凌迟的瞬间得到解脱?”
“还是因为我父母轻信了那个可恶的哭声免疫法,从我出生起就拒绝抱起我,导致我婴幼儿时期被拥抱的欲望始终没有得到满足,和那些成年后依然想吃奶嘴的人一样,婴幼儿期的欲望遗留到成年后,以变形的方式表现出来?”
“我还想过是不是因为更早,我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被脐带绕颈——很荒谬是吧?可是我看到别人分享自己的经历,好几个人都提到自己在胎儿时期有过脐带绕颈——谁知道呢,人的情绪与欲望是如此复杂的东西,心理与肉体之间也是如此复杂的关系,谁知道呢?心理学家不知道,生物学家也不知道,脑神经科学也不知道,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可能这永远都会是一个迷,为什么我们会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我会和别人不一样,这是命运送给我的枷锁,还是多享受一种快感的馈赠。”
“我说的快感,希望你不要误解。我不知道你对这方面了解多少,但是我在这方面和其他多数人又不一样。不知道这算是小众中的小众,还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属性。”
“我被捆住的时候是没有性兴奋的,如果有,事情就能简单很多,我就能很容易找到志趣相投的搭档,简单地沉沦进快感里不再醒来就好了。但是我只是感到放松,而且讨厌别人在这个过程中打扰我。放松就是我最需要的,唯一需要的,真正的、身体和头脑完完全全的安静。不能有干扰,不能有说话声,只有绳子能把我脑子里的两个小人捆在一起,让它们闭嘴,让我能静一静。”
“但是这件事又不是完全的和性无关。这件事很复杂,尤其是在我身上……我只有在完全放松的时候才能有……orgasm。因为我第一次体会到那种……你知道,我的第一次orgasm是被人用手弄出来的……很恶心,很罪恶……之后那种恶心和罪恶的感觉就沾在我身上了,沾在那个部位,沾在我自己的手上,沾在一切和性有关的行为上。所以你会在我卧室里看见那个东西。因为它可以脱离我的手,脱离前面那个器官,也就可以让我暂时地脱离恶心和罪恶的感觉。我知道这是变得更堕落。可是没有规定说人不能自行堕落。”
“秋辞……”
“……嗯,好了,我不说了。我已经说完了。”
“你不恶心,你也没有犯罪,小时候那件事,还有今天这件事,你的……你的爱好,都不是罪恶,也不是堕落。”
秋辞脸部的肌肉,尤其是嘴唇,有明显的颤抖,眼神却一如刚才说那一大段话时那般严肃和坚硬,“我知道,道理我都知道,多数时候我也能说服自己,所以你不用安慰我。你说的对,我没有给警察打电话,也没有给物业打电话,而是打给你,是有一定的原因的。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打给陌生人,然后逃离这个城市,这对我来说更简单。但是我没有,这说明你确实改变了一部分的我,也多亏有你,把我从上面救下来,还送我去医院,真的非常感谢。”
盛席扉意识到秋辞又开始推自己了。
他忽然换了话题:“胳膊一直都疼得很厉害吗?”
“……还行。”
秋辞的“还行”得根据语气判断,此时的“还行”就是疼得厉害。
盛席扉用商量的口吻说:“要不我们换一家医院,现在已经下午了,等开到市郊就铁定挂不上专家号了……骨头的伤最好还是——”
“行,我们去最近的医院吧。”
盛席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秋辞垂下眼,护住眼里的变化,“你陪我一起,就好很多。但是如果碰到熟人——”
“碰到熟人就说是不小心摔的,就说是跟我打篮球摔的,行不行?”
秋辞忍不住看他一眼,正巧盛席扉也看过来,“秋辞,说实话,你和我说的很多东西,我一时半会儿都不能理解。有时候我觉得,你的内心世界是一大片五彩斑斓的湖,我的就只有一个小水洼,水又少又浑,我自己都感觉我这人特别没劲……”
“你别这么说,你不是。”
盛席扉狠狠松了口气,“啊,是吗?你觉得不是?”
秋辞很肯定:“不是。”
这时两人都感到一些尴尬,心里噗通噗通跳得很快,忙各自找个方向看着,连余光都避免看到对方。
过了一会儿,秋辞说:“有时候在你面前我会有点儿控制不住情绪,说一些语气不是特别礼貌的话……我其实很少这样,但在你面前好像总犯……这么说不是为了抬高自己或者推卸责任什么的,我就是陈述一个事实……刚才说那些肯定让你心情不好了,真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