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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途 番外篇——by四面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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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虞伶第一次见他这样开心,忍不住笑起来,问他:“今天开吗?我知道你自己能喝完一瓶。”
  秋辞爱惜地抚摸着瓶身,说:“还没到适饮期,波尔多左岸的红酒起码要陈十年,还要再等几年呢……”又笑着对虞伶说“谢谢”。
  张虞伶也笑着看他,此时才能想起秋辞只比自己大一岁。
  之后两人聊起刚结束的面试,虞伶说:“不敢说十拿九稳,但从面试官的反应来看,我应该没有发挥失常。”
  秋辞了解她,笑着说:“你应该属于越高压表现越好的类型。我已经问过人事,他们说你给他们留下非常好的印象。”
  张虞伶“咯咯”地笑了,这里有包间隔着,她笑得自在,脸颊都笑红了,“我已经下定决定了,如果这两个面试都没成,我也会继续申请其他的公司。这样走了两轮,我感觉自己收获很大,尤其还有你一直指导我,让我学到特别多,我现在有自信了。”她用明亮的眼睛诚恳地看着秋辞:“真希望能和你当同事。”
  秋辞却有些不敢看她了,视线移去旁边,被2015年的玛歌挡住,一时双眼没了着落,拖了半天才说出口:“我们部门可是最忙的。”
  张虞伶说那又怎么样呢,薪水翻好几倍呢。
  秋辞咬咬牙,“徐老师知道你要跳槽吗?”
  张虞伶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变得不自然。
  秋辞心跳得飞快,“虽然我是徐老师的学生,但我也把你当朋友……我知道徐老师很希望你们一结婚就备孕,可是我们公司你是知道的——”
  这时张虞伶的手机响起来,秋辞看见屏幕:妈妈。
  他做了个不介意的手势,张虞伶接起电话:“妈……和朋友吃饭……不是同事,嗯——”她忍不住了,提前同家人分享快乐,“也没准以后能成同事……”
  可她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容就渐渐化为愁苦,“不是瞎折腾,是个特别好的公司,世界排前几的……肯定会比现在忙一些,但是钱多呀……我自己有手有脚我干嘛指望他养啊?他——”虞伶着急地看了秋辞一眼,秋辞低着头用筷子杵碗里的菜。
  他们之前选这家饭馆是因为它有包间,现在两个人都被这四面墙困住了。
  “……我先不跟你说了,我得工作了……为什么我就不能老想着工作?……算了不说这个,我旁边还有朋友等着呢……可现在大家都工作啊!怎么就不可能幸福了!……”
  “……我才二十五……我又没说我不生!不能等几年吗?非得在我事业最关键的时候……”
  “怎么不叫事业?席扉创业叫事业,我的工作就不能叫事业,凭什么啊?……妈,我朋友们都替我高兴呢,你们能不能和我说一句好话?”
  秋辞低头面向碗里的米饭,用眼角盯着门。
  “妈,我一直觉得我挺懂事的,我同学们都觉得我有本事,同事们也觉得我能干,只有在你们嘴里我这也不行那也不对……我从小到大都听你们的话,小时候你们说要好好学习我就好好学习,大学你们又说女孩子不要一直读书,我就本科一毕业就去找工作,上了班你们说得抓紧谈恋爱了,我就老老实实去相亲,你们觉得席扉人不错我就跟他订婚……你看我身边那些同龄人哪个不需要家长催?只有我最让人省心……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满意呢?”
  “……我财迷?我为什么这么财迷?……对,就是你们教的,因为你们从来不把我的感受当回事,所以我想出人头地,我想经济独立,我想证明自己。”
  “为什么老把把你们的想法强加给我呢?”
  “我一辈子的幸福比不上你们的脸面吗?”
  “……啊……我也失望……你们羡慕别人家的孩子,其实我也羡慕别人家的父母……”
  张虞伶放下手机,把餐巾纸展开,按在脸上。秋辞在餐巾纸口鼻的位置看见窒息。
  他在心里想,真是太不幸了,原来她的活泼和好听的笑声也是假装的。
  张虞伶把纸巾从脸上揭下来,上面印了一张化妆品染成的残脸。她把那张残脸折叠,正要说些自嘲的话,抬头看到秋辞的眼睛像是也要哭了。
  张虞伶又把嘴唇闭上了,将那些习惯的粉饰太平的话吞回嘴里。她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指哪一方面,还是指所有:“怎么就那么难呢?”
  她又开始擦脸了,这下擦得更加细致,用手机当镜子,把眼睛下面那两道黑印一点点擦干净,同时嘴巴也开始说话:“你刚问我徐老师,我自己爸妈就开始了……我其实从来没和他们说我一个人在大城市有多累、压力有多大,我也不羡慕身边那几个因为家里有存款就被单位供起来的同事,我就是觉得太失望了……”
  “你和我才做这么短时间的朋友,就这么帮我……为什么我的父母就不能成为我的依靠呢?只是精神上的依靠也好啊……真羡慕席扉,不管他做什么,家里都觉得好。”
  她的每句话都成为秋辞专属的陷阱。
  秋辞小心地绕着走,眼神又撞上那瓶玛歌,冒出一句:“其实席扉人不错。”
  张虞伶呓语般的倾诉被打断,愣了一下,但“席扉人不错”这句话无论何时听来都是对的,就点了点头。
  “你们,是相亲认识的?”
  “是……长辈介绍的,觉得我们比较合适。”张虞伶感觉有些丢人地苦笑了一下。
  “合适?”
  “嗯……我们老家离得近,过年的时候方便——”
  秋辞不明白。
  张虞伶解释:“过年的时候,一般是除夕和初一在男方家里过,初二回女方家,……据说很多人都会为这个吵架,因为春节假太短了,都想陪自己父母,尤其,尤其以后有了孩子……”
  刚刚张虞伶打电话时,就有一只手伸进秋辞的肚子里乱搅。这会儿那只手又伸进去了。
  他回国后过了两次春节。第一次是大年三十那天他先去妈妈家待一会儿,妈妈问:“晚上在哪儿吃年夜饭?”他回:“我去爸那儿。”第二次是先去爸爸家,爸爸也问:“晚上上哪儿吃年夜饭?”他就回:“我去我妈那儿。”
  王老师和秋老师的教育很成功,秋辞也不做失礼的事。他知道“晚上上哪儿吃年夜饭”这句话不算邀请,所以最好待在自己家里。
  他不再说话,于是张虞伶一大段地讲完:“我们家庭条件也差不多,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阶层,身体也都不错,有医保有养老金;年龄上他大几岁,但不都说男人晚熟嘛,大几岁好;收入——他虽然收入忽高忽低,但起码有资产,北京一套房子顶所有,这方面我沾他光了;我们学历也差不多,当然他学校要好一些……这样看确实是我高攀了……当然更实际点儿说,现阶段漂亮的女生比帅气的男生更抢手,所以总体就是各方面都算势均力敌。”
  张虞伶看到秋辞依旧不懂的眼神,自尊心有些受伤,描补一句:“其实多数人都是这样的……大家每天都那么忙,要不然还能怎样呢?”
  临分别前,张虞伶又用手机照了下脸,郁闷地说:“算了,还是卸了重化吧……眼睛也肿了,怎么上班啊。”
  之后他们都忙起来,联系不再频繁,期间,张虞伶给秋辞发过一次消息,迂回地倾诉了一些感情问题。当时秋辞在家里,那瓶一五年的玛歌已经被藏进柜子里,他说了自己应该说的。
  两人再通话就是张虞伶向秋辞汇报近况:一是她被秋辞的公司录用了,她最想去的IBD;再就是她退婚了。


第9章 基督山伯爵or希斯克利夫
  “应该算双喜临门吧。”秋辞心想,却没有觉出高兴。
  一丝都没有,真是奇怪。
  他本来的设想是基督山的伯爵,可实际却更像是呼啸山庄的希斯克利夫——不,没那么惨,他立马否定这个念头。
  就像连环杀手总要重回案发现场欣赏自己的作品,秋辞也得亲自检验一下复仇的成果。
  他的手指在“徐老师”三个字的上空悬停几秒,选择了它下方的“徐老师儿子”。
  盛席扉对于秋辞给他打电话表现出意外,他的声音哑得像吞了砂纸,说:“不好意思,我这会儿在医院,有点儿吵。”
  秋辞问:“是徐老师生病了吗?”
  盛席扉说:“是我父亲。”
  徐东霞的丈夫因为准儿媳退婚的事与妻子吵架,突发脑溢血,前几天刚做完手术,现在还在重症室。
  秋辞请了假,直接从公司出发回老家。一路上,徐东霞的丈夫朴实和善的脸,徐东霞的儿子温和友好的脸,两张脸轮番出现他脑海里。他不停地想:如果徐东霞的丈夫死了,自己该怎么办?如果他以后生活不能自理了,自己该怎么办?”
  他意识到如果那些假设发生了,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木已成舟。
  于是他开始想自己已经做了什么……
  他不怀好意地帮助张虞伶跳槽;他向张虞伶灌输投行不宜早婚早育;他挑拨张虞伶与徐东霞的关系……他后来在电话里直接怂恿张虞伶退婚,他说:“订婚就是试用期,本来就是用来试错的,以防止未来更大的损失。”
  他还说:“人只有勇敢追求幸福才有可能幸福,人的一生怎么可能那么早就被彻底定性,你永远都能做出新的选择。”
  这些话他自己都不信。
  他本来以为这是最好的结果,比在张虞伶和徐东霞儿子的婚礼上当着亲朋的面揭露徐东霞的罪名,或者等两人结婚后再让他们为生育矛盾而离婚,都要好。
  可现实总比他预料的可怕很多倍。
  下了高速,秋辞跟着导航找市医院,快抵达时才发现这是自己小时候生病常去的医院,离他曾经的家只有几条街。这个城市已经完全变样了。
  红色的法拉利从车流里分离出来。
  医院里面的停车场已经满了,秋辞问一个长了一张厌世脸的门卫:“请问哪里还能停车?”
  对方刚刚已经打量完他的车,这会儿又开始打量他,见惯了人的倦怠的眼神从他的脸看到身上还没看够,又从身上看回到用发泥定好型的头顶,再从头顶落回到精美的脸上,抬手一指,用这座城市的方言说:“那边。”
  来之前,秋辞在电话里说要来医院探望,徐东霞的儿子迟疑一瞬就真应下了。尽管秋辞认为他呆,但并不觉得他傻,更不觉得他没有分寸。
  “也许他都知道了,知道是我捣的鬼,要找我算账。”秋辞揣测。但转念又觉得张虞伶不会在前未婚夫跟前揭露自己,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出于坏心……秋辞觉得自己和连环杀手差远了,他只是一个冲动犯罪的胆小鬼。
  秋辞跑进医院,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嘈杂之地。他跟着路标走了一会儿就乱套了,只好找到一个神色友善的护士问路。
  护士一听他要去神经外科重症室,眼里流露出同情,给他指了路。
  秋辞按照护士的指示,越走越幽静,整条走廊都没有人,直到看到“神经外科ICU”几个大字,推开门,忽又变得嘈杂起来。
  大概有十来个形色各异的男女在吵架,大致分为两个阵营,很多张嘴同时激动地说着秋辞听不懂的方言。偶尔有两个普通话从这一堆里冒出来,尖利的那个是徐东霞,喊:“反正我不可能和他离婚!他是脑子进血糊涂了!”压抑着的那个是她儿子,“妈,大伯,舅,姨,不管我爸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病房里还有别的病人呢,让我爸听见了再把他气着了可怎么办?”
  他们吵得这么厉害,走廊两侧坐着或打地铺的病人家属都只是木然地看着,就像单纯被声音吸引,条件反射地看着。
  这时一名护士出来了,指着“肃静”的标语严厉地训了几句,又点名徐东霞的儿子:“5号床的家属,管管你家亲戚!”
  一团人勉强闭上口,十来张脸沾亲带故,神奇的血缘,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分别属于哪个阵营,却又可以统一归纳为坏脾气的脸。
  盛席扉疲惫地转了个身,看见秋辞站在不远处。他结结实实地愣了一愣,然后拨开亲戚朝秋辞走去。
  盛席扉的头发像鸡窝,胡茬都快长满腮了;眼睛红彤彤的,眼神也不复温和,看起来很像《动物世界》里饿了好几天的野兽。
  秋辞几乎要转身逃跑。
  盛席扉一把抓住他的右手,用两只手紧紧握住,秋辞惊异地用力把手抽回来。
  盛席扉红彤彤的眼睛耷拉下来,薄唇也撇下来,“真抱歉让你看见这些,我实在是……秋辞,请你帮我劝劝我妈吧,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第10章 白羊
  秋辞靠墙站着,看徐东霞的儿子回到那帮怒气冲冲的亲戚中。他是这两个家族唯一的交集,从他脸上可以同时看到两个阵营的基因,但又和他们都不一样,即使生着气,他的脸看起来也没那么可怕。就像是良性变异。
  能不能形容为好的black sheep?或者黑羊群里的白羊?秋辞在心里找比喻,或者干脆就是牧羊犬。徐东霞的儿子像牧羊犬一样将一群不听话的羊抚慰、归整,让他们排成队地离去。
  最后只剩徐东霞一只羊了,秋辞很不情愿地走上去。他临危受命,其实还不太清楚到底要做什么,刚刚徐东霞的儿子像地下党接头一样小声对他说:“一会儿你就顺着我的话说。”
  徐东霞这就显老了,眼里没了斗志,以前被脂肪撑得平整的眼角也耷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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