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断章——by迷幻的炮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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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后的呼吸逐渐平静,随之而来的,是夜幕降临后,难以再掩饰的狼狈。
把手被掌心温度逐渐焐热后,盛闻景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汇集成一股细小的水流,逐渐隐入耳后。
明明空气那么凉爽,他只觉得烫。
就像站在灼热沙漠中,经受着正午十二时烈日的炙烤。
“算了吧。”盛闻景轻声。
即使态度再强硬,对方没有既成事实,如果逼急了,说不定对盛闻景自己的前途也会产生影响。
顾堂沉声,“我会帮你找回公道。”
公道?什么是公道?
盛闻景苦涩地笑,“没有必要。”
“顾堂,你别管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顾堂听盛闻景的声音不对劲,皱眉道:“先开门,盛闻景,开门!”
“附近有家药店,你帮我买瓶酒精回来。”
半晌,盛闻景低声说。
“买回来我就开门。”
虽不知盛闻景为何需要,但顾堂一时又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总不能去卸人家培训班的门。
待他提着购物袋回来,盛闻景站在楼梯口接过酒精瓶,扭头去了洗手间。
他打开酒精瓶盖,将酒精对着左右手分别冲洗,然后才打开水龙头,用洗手液反复搓洗手指。
顾堂站在盛闻景身后,看着盛闻景的手逐渐泛红。
他搓得很用力,甚至有在用指甲去挠。
水流声中,盛闻景脑海里反复播放着白天在派出所里的事。
直至他感受不到清水浸润指尖的冰凉,他才抬起头,问顾堂:“怎么把水关了。”
“起诉的时间会很长,但不代表没有胜算。”顾堂道。
“他很懂得怎样才会羞辱到我。”
盛闻景说:“事实上,他也成功了。”
“但我如果一蹶不振,岂不是随他的愿。”
“我只是……觉得有点恶心。”
盛闻景将自己的手指放在顾堂衣服上蹭了下,不由分说地将水珠全部留在他胸前,笑道:“现在干净了。”
他看到顾堂紧皱的眉丝毫没有松懈的迹象,又开玩笑道:“只是擦擦手而已,顾堂,别生气嘛。”
“你看起来很开心?”顾堂将酒精瓶丢进垃圾桶,随后往出走。
盛闻景跟在他身后,“一般吧,不过比刚刚能好点。”
“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你比我更生气,明明被欺负的人是我。”
“生气可不好啊,折寿,老得快。”
第17章
顾堂想,他似乎对盛闻景还是一无所知。
当他似乎要触碰到盛闻景情绪中最脆弱的那面时,盛闻景突然将他拒之门外。
刹那间流露的情感,仿若汇入大海的游鱼,转瞬即逝。
就算是成人,也没盛闻景这么强硬地处理负面感情,冷酷而无情。
用一瓶酒精洗手,从物理意义上来讲,确实是最好的消毒方式。
盛闻景觉得顾堂看他的眼神过分奇怪,于是停住脚步,问他在想什么。
“你有过无法自我消耗的情绪吗?”
“有。”盛闻景说,“所有肉眼能可见的事实,都很消耗精力。”
顾堂:“那么这次也是?”
盛闻景:“这次不算。”
即使那个人真和盛闻景嘴对嘴亲,盛闻景也只当被狗咬,恶心劲过了,也就不再想了。
顾堂玩笑道,但我看你刚刚的表现,像是要哭出来。
“但我也是人,也只活了十七年。成年人都没有办法释怀的事情,难道就不能允许我难过吗?”盛闻景说。
“我会帮你打赢官司。”
盛闻景听罢,微微摇头道:“即使是你,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顾堂,之前就告诉过你,不要过分关注我,也不要试图帮助。”
“尽管我本人相信,你能帮我做些什么,但我总归还是要在你家当陪练。”
顾时洸是典型的被宠坏的小孩,在他的字典里,大约只有父母与哥哥。
他就像只被娇养的猫,一旦被什么人夺走玩具,他一定会向那个人露出利爪。
少年侧身,用异常明亮的眼睛看着顾堂。
“我们本就是不同的人,你给的或许很珍贵,但于我而言,现在只想息事宁人,不再成为被关注的那个。”
盛闻景相信,自己对顾堂表达的意思足够清晰,顾堂一定能听得懂。
“我喜欢弹钢琴,但不会胜过于生命。”
“只有和家人待一起时,我才会觉得快乐。”
“普通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无聊,柴米油盐,生老病死,与钢琴,与所谓的高雅艺术,没有丁点联系。”
“或许等你什么时候能听懂那些钢琴曲,我们才会有共同语言。”
“不过……”
盛闻景话锋一转,他对顾堂露出格外不好意思的笑,单纯而灿烂。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永远都不要试图理解那些乐谱中的感情,因为那对于物质生活丰富的你而言,只是汤羹中调剂味道的胡椒。”
“饭就不吃啦,我弟弟还等我回家。”
他没给顾堂消化这些话的时间,也不想去看顾堂是以何种目光看待自己。
因为这些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无意间窥探云端,尽管美丽,最终还是得脚踏实地生活。
就算那些曲谱艰涩难懂,以盛闻景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独自参透其中含义。但他也还是希望,能由自己揭开面纱,而不是倚靠着什么捷径。
捷径如同随时能够断裂的独木舟,驶向深海后,暴风雨来袭前的风都能将它撕碎。
顾时洸在被父亲教训后,倒是再也没在上课时发脾气。盛闻景每次要求他完成的作业,他也都能在规定的时间内交出来。完成度不提,单这份态度已经让盛闻景十分满意。
他并不需要和顾时洸产生什么友谊,他教他的,顾时洸学不学是自己的事。
顾夫人私下问盛闻景,顾时洸这个水平,现在能不能参加比赛。
盛闻景斟酌道:“可以先从低水平的比赛开始,慢慢来,循序渐进。一些高规格的比赛,提交海选视频,就能刷掉许多人。”
毕竟是顾堂的兄弟,顾时洸学习能力很强,如果想考国内专门的音乐学院,或是出国留学,只要多加努力,还是很有可能成功的。
顾夫人修剪着郁金香的枝叶,将它们摆进白瓷瓶内。
她将其中那朵白色的放在盛闻景手中,盛闻景不解。
“在我还小的时候,邻居一位音乐天赋很强的男生,他家后院就种植着许多郁金香。之前看你演奏,我总觉得似曾相识。”
“看到你今天坐在郁金香前,我才发现,你和他真的很像。”
“是长相吗?”盛闻景问。
顾夫人摇头,温声说:“是气质,你们弹琴的气质很像,像整个人与乐器融为一体。”
“用中文怎么形容呢?”她想了想,“是叫做无我的状态。”
盛闻景摸了摸郁金香花瓣,又轻嗅花瓣中隐藏的香气。
他疑惑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
“为什么您要逼着顾时洸学琴。”
对音乐完全没有兴趣的人,着实不必在乐器之中下功夫。没有对演奏怀有敬畏心,哪怕技艺再好,也不会给听众带来发自心灵的共鸣。
顾夫人放下剪刀,“顾堂上个月去公司法务部,找了位对此类案件经验十分丰富的律师。那件事我和他爸爸都听说了,放心,你是时洸的老师,我们会帮你打赢这场官司。”
她看到盛闻景表情变得极其微妙,以为他又想到了那些不好的事,安慰道:“时洸的进步有目共睹,多亏你能细心教他。这点小事,顾家还是能帮你讨回公道的。”
顾堂到底还是惊动了顾家,盛闻景心中微沉,道:“我已经不打算追究他们的责任了,谢谢您的关心。”
如果因为顾家的坚持,而让他真正在这件事中无法脱身,真正进入那些人的视线,总有一天,他会离开顾家,不再成为顾时洸的陪练,那么到那个时候,他还能全身而退吗?
没有顾氏保护的他,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盛闻景到底还是要在这座城市生活,他从小就长在这,不可能离开。
被当地势力盯上,着实是件十分棘手的事。
“其实早在他去派出所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接到电话了。”顾夫人说,“是他们所长打电话给上级,之后又辗转至他爸爸那。”
“我们觉得只是小事,顾堂应该可以处理好,于是没有刻意关注。但之后又出了那样的意外,小景,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小景,有些事需要大人出面,而不是让你一个孩子顶在最前头。”
“你很坚强,但偶尔也不能太强势,这样会错过很多希望能够保护你的人。比如顾堂,比如现在正坐在你面前的我。”
盛闻景:“顾夫人,我……”
眼前仪态优雅的女人,正用母亲般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
让他无法忽略,或是拒绝。
“我很羡慕你母亲,能拥有你这样懂事的孩子。但我想,她也偶尔会想你更依赖她,而不是将所有的痛苦都一肩抗起。”
天底下母亲对孩子的爱都是相同的,她们期待孩子长大成人,却又担忧,自己的小孩离自己越来越远。
盛闻景的性格太成熟了,成熟到他自己都被这份成熟迷惑,将自己伪装成大人,接受风雨洗礼。
没能茁壮成长的大树,在接受风沙洗礼时,必会被摧残地东倒西歪。
“顾堂他日后会成为顾氏的接班人,所以这件事对他来说,也是能力的证明。”
顾堂没能给父母满意的答案,所以他需要重新接受历练,在他踏入博士阶段的学习中,他得学会更多。
盛闻景诧异,“所以他现在是要出国吗?”
“是。”顾夫人转而又回到最初的话题,“刚刚你问我,为什么强迫时洸学习钢琴。小景,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即使我不说,自己也会想明白。”
父母分给孩子的爱注定不会相等,总有其中一位子女,承担起照顾家人的重任,是所有人的希望。
恐怕顾堂就是那个角色。
但子女们也不能太有能力,实力相当的时候,容易产生不可逆转的分歧。
物种需要多样性,才能保持自然平衡,家族更是。
顾氏夫妇深谙此理,所以意欲将大儿子培养成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而小儿子顾时洸,则需在父母兄弟的庇护下,安心成长,随心所欲地度过人生所有阶段。
需要他无能,却又不能太废柴,学习音乐是最好的选择。
恰巧,顾时洸也有能力学通。
思及此,盛闻景将郁金香放在花瓶边,微笑着说:“一朵郁金香单独摆出来太显眼了,只有放在花束中,才能不那么特别。”
“脱颖而出的代价是需要被修剪,经历过痛,才能更昂贵。就像从花房买回来的盆栽花,和这些被摘出泥土,精心包装的花,两者价格是不同的。”
顾夫人将手放在盛闻景的肩膀,“你猜当年那个家中有郁金香的小孩,最后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既然是顾夫人家的邻居,想必家世一定很好。盛闻景想了想,说:“成为音乐家?”
很快,他看到顾夫人摇头。
顾夫人可惜道:“他害怕自己高处不胜寒,害怕成为最显眼的那个,所以再也没有继续演奏,最终回到自家公司,帮忙打理生意。”
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盛闻景沉默,顾夫人是想让他接受顾家的好意,接受顾家的庇护。
“有什么条件吗?”他问。
“没有。”顾夫人摸摸盛闻景的脸颊,温柔道:“站在母亲的角度,我和你妈妈一样,希望你能平安长大。”
盛闻景这几天一直住在顾家,下午与顾夫人吃过晚饭后,便端着水杯至天台乘凉。
他手边是从楼下带来的郁金香,由于缺少水分,已经有点蔫了,不过依旧美丽。
“母亲让我送花瓶给你。”
顾堂走到盛闻景身旁,将郁金香放进盛满水的细长花瓶中。
盛闻景整个人蜷在躺椅内,微微睁开眼。
半小时前,他听到楼下顾家花园里,似乎瞬间涌进了很多人。他看着顾堂的脸,轻声说:“你要回去上学了吗?”
“嗯。”顾堂答。
“他们都是为你送行的吗?”盛闻景又问。
顾堂:“客厅刚摆上香槟塔,要去看看吗?”
盛闻景失笑,香槟塔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叠成山,将酒顺着第一杯倒下去而已。
“那我就祝你学业顺利。”
楼下有人喊了一嗓子,似乎是在呼唤派对的主人。
不知为何,盛闻景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像喝醉般。
星空璀璨,云层掩盖月光,他呓语道:“明年的夏天,还会像今年这么热吗?”
顾堂又坐了会,直至有人打电话来催,他不得不离开天台时,对盛闻景说。
“我收藏了很多明信片,在法国的公寓里,到时候寄给你。”
盛闻景用气声笑了下,满不在乎,甚至还有些避之不及,道:“那我可得尽快搬家,换个地址。”
第18章
生活重新步入正轨,比盛闻景想象得更简单,只要睡一觉,再次重复之前的日常,就好像什么都没变过。
春去秋来,夏天漫长却又格外短暂,日出日落,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