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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不能别想了——by吕天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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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鱼尾巴疼得越来越频繁了,顾修寒给他按摩时,他察觉到机械臂有很细微的滞涩感。
  阮语话没说完,视线扫到顾修寒面前摆开的工具,因着这份默契,得意得尾巴一翘,操纵代步车开进来。
  顾修寒薄唇抿成一线,冷淡道:“不用你。”
  他的衬衫将褪未褪,此时正裸露出右侧肩颈与前胸的大片淡麦色皮肤。自血与火中千锤百炼出的身躯刚强如铁,肌肉块垒起伏,光影错落宛如雕塑,颈侧一根青筋原因不明地微微弹动着。
  这个样子,不方便。
  顾修寒正要穿好衬衫,阮语却已凑近,一把捉住他空荡荡的右侧袖筒,孩子气地打了个死结,不让他把胳膊穿进去。
  “……”
  顾修寒面无表情地偏过脸,瞥了阮语一眼。
  阮语再反应慢半拍也能察觉到顾修寒是想避嫌,上回说没瞪他,这回再怎么辩解也是瞪他了。阮语犹犹豫豫着,小声解释加反问道:“你自己维护,就得用左手,比我弄得慢多了……你有什么怕看的,我不是也长这样吗?”
  也长这样?
  这句话,像是给了顾修寒扫视阮语身体的许可,他的眸光蜻蜓点水式从阮语白嫩如蚌肉的腰腹掠过。
  很细。
  细韧得令人生出一种能用手掌握住的错觉,清瘦,没有多余的肉,却莫名让人觉得软。
  顾修寒搭在桌沿的左手手掌向内弯起一个难以察觉的角度,像是浅浅虚握了一把空气,也像无意识的小动作,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阮语和他……显然是长得不太一样。
  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却又难以言述。
  说出来就像性骚扰。
  顾修寒按捺住腹中涌动的热流,在脑内拆分机甲以转移注意力,目视前方,不吭声了。
  而在阮语的感知中,这短短一分多钟里,顾修寒的精神体先由沉郁的黯蓝转至不安的浅红,又疾速升温成炽白,最终倏然下跌回黯蓝。
  “……”
  阮语困惑地微微拧起眉头,收回精神能量,挑拣工具的手顿了顿。
  阮语不是没见过别人情绪波动幅度大,但大多是性子跳脱或敏感情绪化的人才会这样。顾修寒向来沉稳冷肃,自持得像台机器,除非是精神力爆发或濒临爆发,否则他的精神体绝不会这样毫无逻辑地、发疯般上下乱蹿。
  修寒哥的精神状态是真的不太稳定……
  可能时差综合症还没好。
  这几天一直盯着顾修寒吃药的阮语抿了抿唇,揪下一块医用棉,喷了点机械专用消毒水,给顾修寒右臂的外壳除尘。
  也可能是在艰苦闭塞缺乏日照的边境星待太久,心理出了问题而不自知。
  还是得注意观察。
  阮语一边琢磨,一边小心翼翼地卸下机械臂的合金外壳,进行内部清洁。
  这项工作阮语从小到大做过太多遍了,顾修寒每种型号机械臂的结构图他都存在脑子里,清晰若刻,熟练得哪怕闭着眼睛都能找准其内部发丝般粗细的导线。
  可就算再熟练,阮语每次维护时也都像第一次一样小心谨慎。
  因为太专注,阮语的嘴巴紧闭着,两瓣唇薄但不失肉感,软嫩红润,遇到不容易清洁的精细处,就犯难地抿住,微微变了形……
  顾修寒敛回眸光,熬刑般重重吁出一口气。
  这一声,落在阮语耳中,就被解读成了顾修寒因肢体残缺发出的遗憾叹息。
  这下阮语不止嘴唇红,眼圈也缓缓漫上了一抹红。
  顾修寒再次不经意般将视线扫去时,就看见阮语睫毛一绺绺地黏着,默不作声,来不及凝实便摔破的泪水晶体在鱼尾上晃出一片碎光。
  因为怕眼泪掉进机械臂里,身体还别扭地后仰着,可怜又可爱。
  “去擦擦。”顾修寒一下就明白过来,心头顿时软得不能再软,尽量放轻嗓音,一字一句道,“我不在意。”
  阮语听话地抽了几张纸,脸蛋擦是擦干净了,可仍然愁云密布。
  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将心比心,别说少一条胳膊,阮语觉得就算只是少一片鱼鳍自己都会很在意的。
  胸口闷痛,像肺腑间有个极酸的凝块被泪水泡化了,哭过一遭,却酸楚更甚。
  心酸,心疼……阮语很小的时候就切身品尝过这些复杂的滋味了。
  那是他第一次弄明白顾修寒为什么要换上一条硬邦邦又不好看的金属胳膊。
  是因为真胳膊不能用了。
  被那种像大虫子的怪物弄坏了。
  但是新的机器胳膊也很好用,力气比以前还大呢……
  ——沈婧雅不想哄骗阮语,在面对阮语的刨根问底时,尽量用简单易懂的语句向他解释了一番。
  岂料当时才两岁大的小阮语怔怔地望着沈婧雅,发了会儿愣,随即忽然抱着顾修寒的机械臂嚎啕大哭起来,哭得直打嗝,气都喘不匀,泪珠噼里啪啦碎得满地。哭着哭着,小鱼崽把自己哭干巴了,就撒开机械臂,捧着水壶咕咚咚灌饱了,再回来哭。
  面对这么个哭包子,少年顾修寒只会冷着脸干瞪眼,幸好有沈婧雅在。
  她使尽浑身解数把阮语哄得冷静下来些,告诉阮语哥哥受伤不是他的错,又问他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已经学会了不少帝国语词汇的阮语指着沈婧雅的心窝,抽噎道:“姨姨这里,疼疼的。”
  身为母亲,无论事情已过去多久,只要想起孩子曾承受过那样惨烈的伤害,沈婧雅的内心就会掀起滔天巨浪。
  那份心痛与遗憾太过强烈,被阮语捕捉到了。
  “阮阮这里……”接着,阮语用白白胖胖的小手按住自己心窝,脸蛋一皱,又难过得淌起泪来,“也疼疼的。”
  他无法不为顾修寒而疼。
  他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天。
  那些狰狞恶心的怪物自天外而来,侵占了他们的海洋。
  受到体型与战力的全方位碾压,人鱼一族在异种面前渺小如蝼蚁,全无反抗之力。
  天青色的海水不再温柔,波浪中弥漫着一团团使鳃部刺痛难忍的腐蚀性脓液,王族护卫们泛白肿胀的残肢漂浮在海面上方。
  护卫们与一头中型异种同归于尽了,在临死前,他们将幼小的王子塞进一丛斑斓茂密的珊瑚林,只求他能凭借遮蔽多活几天。
  乖得要命的人鱼幼崽,严格遵守护卫长临死前的叮嘱,咬牙扼制住寻觅亲族的本能,抱住短胖鱼尾蜷成一小团,将翻涌漫卷的鳍纱牢牢收拢,让身体深陷在珊瑚林中。他已经饿了好几天,饿得发慌,却听话地不游到外面觅食,只用发白的口唇小股吞咽海水,通过浮游生物摄取一丁点营养。
  连哭也不敢哭。
  眼泪晶体可能会引来异种。
  这几天有很多只小型和中型异种游经过这片珊瑚林,一点蛛丝马迹就可能招来生命危险。
  原本阮语以为自己会就这样饿死,在珊瑚林中化为一具细小的枯骨。
  直到那天,透过珊瑚错综的枝条,阮语看到海面上方浮动着一个庞大得令人难以理解的黑影。
  那是异种首领,异种女皇的几位王夫之一,一种巨型利维坦生物,几乎就是一座悬浮的空中堡垒。
  它谨慎地,用数量多如发丝的节肢一寸寸丈量着海底,搜索幸存的人鱼。
  像在为女皇清理新住所中顽固的害虫。
  异种畸长肿胀的节肢深深犁过海底白砂。
  脆弱的珊瑚林,在顷刻间分崩离析。
  烟雾般的扬砂遮天蔽日,伴随着浅表地层振动的沉闷轰隆声,阮语终于无处可躲,死命捂住嘴巴,鱼尾一摆,水箭般迅疾而静默地游向未知的海域逃避捕杀。
  难以言说的恐惧与绝望,逼得阮语积蓄多日的泪水夺眶而出,珠链般飘飞,小小的胸口狂乱起伏着。
  可幼崽拼尽全力的逃亡在异种首领的感知中缓慢犹如凝滞。
  一条畸怪的触手轻轻巧巧地卷住阮语,以远超人鱼运动极限的速度猛地将他从深海拖向水面,骤变的水压使阮语昏头转向,口鼻喷血。
  死到临头,阮语仍不肯放弃人鱼护卫们拼死为他挣来的一线生机,短胖鱼尾发狠地抽打触手,抽得鳞片崩飞,圆钝小牙深深嵌入异种皮肤的角质中,咬得齿龈渗血也不肯撒口。
  触手缩紧的速度倏地减缓了,变得极慢。
  异种首领眨着眼,瞬膜咔哒作响,它乐于观察这种求生渴望强烈的生灵被一点点、一点点绞碾至窒息的惨状。
  “呜……”
  肺泡中的最后一点空气也即将被挤压干净。
  力气也彻底用光了。
  濒死体验使阮语在刹那间意识空白,脑中像塞满了棉花。
  而就在那一刹那。
  阮语眼中蓦地白亮一片——
  十几道来路不明的远程高能粒子束洞穿了异种首领狰狞臃肿的身体。
  在被粒子束击中前,异种首领敏捷地避开了致命部位,但仍伤得不轻,痛吼着载入海中,掀起滔天巨浪。
  浓血飙溅,异种首领高亢的啸叫震得阮语鼓膜刺痛,耳鸣尖锐,掩盖住了一切声音。
  混乱中,阮语只知道束缚着自己的触手吃痛地松脱了。他浑浑噩噩地扎进海里,在剧震与乱流中艰难地维系着呼吸与平衡,为免受到波及,本能地朝深海潜去。
  异种首领的触手弹射向高空,一台庞大的深蓝色机甲被缠卷着重重坠入海中。
  两方缠斗在一起,异种首领占据体型优势,但机动性远远比不过SSS级基因驾驶员操纵的机甲。
  等离子光刀收割麦秸般齐齐斩断一束束节肢,创口组织热蜡般消融,恶臭汁水飞溅,在机甲防护层上灼烧出星星点点的焦痕。
  异种可通过进食自主采集融合猎物体内的环境有利基因,而这一头首领的体液腐蚀强度已经历过新一轮进化。
  几轮交锋下来,异种首领节节败退,逐渐不支。濒死之际,它不惜自溶解一部分肢体,企图以腐蚀驾驶舱的方式逼迫机甲后退,博取翻盘之机,然而钢铁巨人寸步不让,顶着强酸烧灼的剧痛用炮口牢牢怼住异种首领的腹腔,将那些强韧的脏器尽数轰成了碎片……
  ……
  一切重归沉寂。
  海域上方的沉厚云层似乎都被这一战撕裂了一道口子。
  恒星的光芒自云层边缘洒向这片饱经蹂躏的天青色海洋。
  水浪翻涌,波心温柔,日光如碾碎的金箔点缀着浪尖。
  钢铁巨人从头到脚挂满了腐蚀液,外壳斑驳,被酸蚀得坑坑洼洼,丝缕冒着蒸汽。
  它将机甲头部对准脚下的海水,根据交战区域原住民保护法案对这片海域进行生命体征扫描。
  几分钟后,扫描提示灯亮起。
  钢铁巨人低伏上身,将巨大左掌的五指并拢,用掌缘极轻缓地撇开海水表层的残肢与酸液,再探入深处寻觅。
  片刻后,它以一种近乎怜惜的姿态掬起一捧海水。
  在它的掌心中,那泓天青色的海水里……竟游动着一条十分、十分幼小的人鱼。
  身上有青紫勒痕,鱼尾血迹斑驳。
  他脆弱得像一抹即将消散在日出时分的海上泡沫。
  ……
  修寒哥的胳膊,就是在那个时候,坏掉的。
  是在救阮阮的时候……
  小阮语想通了全部关窍,包括当时钢铁巨人基本完好的右臂为什么一直垂在身侧,捞起他,又把他送入储存仓的只有左臂。
  被巨大的内疚与悔恨包裹住,阮语哭得停不下来,沈婧雅再怎么哄也哄不好了。
  少年顾修寒没辙地抱着这个小哭包子走来走去。
  他想不明白。
  明明是如此稚嫩的,小小的一团,搂在怀里才丁点儿大,怎么流得出那么多咸涩的泪水。
  因严重的表述障碍,少年顾修寒说不出多少话,甚至调动不出什么表情,一张面瘫脸,冷得能掉冰碴。
  许多安慰的音节堵在嗓子里,无法倾吐。
  他知道阮语能听到心音。
  于是……
  他集中注意力,反复默念那些难以诉诸于口的话语。
  [阮阮,别哭了。]
  [早就不疼了。]
  [机械臂很方便,我不在意。]
  [它一直在我的清除名单上,不是因为你。]
  [不要自责。]
  [……]
  一句句心音,沉凉而轻柔,落在阮语耳畔。
  一遍又一遍。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阮语忽然把小脸蛋轻轻贴在顾修寒的机械臂上,抹了抹眼睛,听话地不哭了。
  顾修寒满心的温声软语……他都听得见。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上将:亢奋、悔悟、亢奋、悔悟……
  鱼崽(担忧地写病历):我哥真的疯很大。


第5章
  捋清来龙去脉后,小阮语立志照料失去一条手臂的顾修寒。
  事实上,顾修寒的生活没有任何不便。
  机械臂的灵巧与实用程度皆高于血肉之躯,出于伦理道德考虑,议会甚至不得不设置繁琐到无理取闹的义肢安装审核流程,以避免一些沉迷机械改造的帝国公民将身体变成一艘“忒修斯之船”。
  顾修寒不需要同情,不过他认为适当接受帮助会减轻阮语的内疚感,索性配合。
  丁点儿大的幼崽,用鱼尾巴勉强立在盥洗台上,要帮顾修寒擦脸。可小胖手刚拎起浸饱清洁液的擦脸巾,鱼尾就摇晃着失去了平衡,擦脸巾“啪”地糊在顾修寒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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