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伯隆小调 番外篇——by飞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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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街道感染了住在这条街上的人,严景林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他不知道希伯来今天是否还会前来,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希伯来再也不会过来了。
怎能怀疑一个教徒的信仰。
早在久远之前,就有这样一位青年,站在圣洁的教堂之上,接受天主教的圣洗。于一个完美的日子他的额上落下一滴水,穿着圣袍代父站在他的面前,以最权威之名赐予他信仰:我赠圣洗于你,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1]
主的像、圣母的像从眼前出现又消失,一个不信神的人如何私自将信神者拉入人间,这是亵渎一个人的虔诚。
严景林不抱希望地等待着,薄雾将院子笼罩,不知道什么时候雾气才会散尽。然而这雾气已经蔓延过来,白茫茫的一片,让人看不见身影。
将近八点半的时候,雾气之中传来声响。
在听见声音的时候,严景林就放下了书。他的视线穿过层层雾气朝着院子口看去。
他的心跳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神情也是那样平静,好似并不在意结果,也不在乎门口前来的人是否是所希望的那个人。
可他的目光确确实实停滞在院子,院子的花坛里紫色红色若隐若现,可还是差了一些颜色,一些严景林等待着的色彩。
没过一会儿,终于从雾气中走出一个人影,那人转过身,小跑着走到严景林的身前,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他从手中递出一朵向日葵来,对着严景林说:“严先生,送给您,祝您今日愉快。”
严景林的视线缓慢地落在花朵上,那朵花还带着水珠,是清晨的晨雾不经意落下的,被有心人悄悄带走,送给不可言说的鹅藏在浓浓雾气之后的人。白茫茫的世界里闯进一抹艳丽的色彩来,街道和院子像是被涂抹上了颜色,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严景林隔着窗同希伯来对视。
坐在轮椅上,窗台之下,严景林的手紧紧握住。
站在窗前的人手执着地伸出来,像是递来一轮太阳,日光穿过白雾朝着这一扇角落里的窗而来,于是鲁伯隆哪一个地方都不如这里明亮。
严景林伸手接过花,隔着一扇窗户,他握住花枝的时候心突然安定下来。
一股勇气从心底翻涌而出,蔓延全身,使得血液从身体内部翻腾,似乎燃烧起来。
“希伯来,到我身边来。”严景林轻声说,这声音像是在呼唤一般。
听见声音的希伯来眼睛亮起来,他欢喜地笑着,只是并未立刻过去,而是站在窗外站着定定看着窗子里的人看了几秒,在严景林还未看懂里面的情绪时,他转身匆匆跑到门口。
严景林的心这才乱起来,他的耳朵跟随着所能听见的所有声音,关于屋子外的脚步声,关于鸟鸣,关于院子里的花草轻微碰撞轻柔的声响,他听见门被大力打开,有人跑了进来。
严景林转动轮椅深深看着门口的人向他跑过来。
门口的人似乎带着一束光作为了礼物,这让严景林感觉屋子一瞬间亮堂得不可思议。在这样的明亮之后,这间屋子只怕再也不会暗下去了吧。
这里已经无法再忍受黑夜了。
“严先生。”
一声呼喊从跑进来的青年口中传出来,是轻盈的、喜悦的、动人的。
严景林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笑容,他松开紧握住轮椅两旁的手,如同来人一般喜悦地、幸福地望向对面的人,叫出他的名字:“希伯来。早安。”
对面的人停下来,静静盯着严景林瞧,他回应说:“早安,先生。”
这是严景林度过的最特别的一天,一切似乎在梦中发生。
所有的阻隔似乎全然消失,没有对失去的恐慌,没有对主的愧疚。
“严先生,我喜欢您。”希伯来坐在桌子后面静静看着严景林微笑,那是一张幸福的脸,上面镶嵌了一双充满爱意的深棕色眼睛。
此刻让严景林想到了雨后的树木,潮湿的,又带着木头的悠远香气。
“我也喜欢你。”严景林说。
这一句用中文说出口,在对面人迷茫的眼神中,严景林并未解释,他倾身在希伯来额头上印下一吻,轻柔的,如同祝福一般。
在这个吻之后,希伯来恍然明白了严景林的话,他望向严景林笑着,那样开心,又那样安静。
“严先生用法语说吧。”希伯来灼灼看向严景林。
他紧紧看向严景林,似乎不等到答案就不罢休。执着的样子像个等待投食的小狗。
严景林忍不住笑起来。
为这样可爱的希伯来。
于是他顺从地说:“Je n'aime que toi。”
希伯来愣住,安静了好一会儿,眯起眼睛,笑着说:“您太狡猾啦,先生。”
Je n'aime que toi。
我只爱你。
“Je n'aime que toi。”希伯来轻声说出这句话,将这句告白送还给在他对面的人。
我只爱您,先生。是迫切等待主沉寂之后,我于喘息之中走到您的面前。我愿您日日安好,愿主责罚我而不怪罪于您,愿您身体康健事事顺遂,愿永远有人爱您,愿有人热爱您超过我。
“晚安,先生。”
希伯来推开门走进夜色里。
灯光将背影拉长,斜斜投在地面,良久之后才终于消失不见。
严景林凝望着地上的影子,直到影子彻底离开客厅的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无声无息。
鲁伯隆沉入晚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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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圣洗词
第76章 找到希伯来
严景林醒来的时候屋外的阳光已经透进了屋子里,明亮而夺目,天光从远处倾泻而下,驱散一屋子的阴霾,将夜晚与白天彻底隔开。
严景林今日并未早起,然而也没有人打断他的睡眠。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从床旁边的桌子上拿起手机,待打开手机之后,望见平静的一如之前的桌面不禁为昨晚决定明天不早起的决定而感到明智——空荡荡的消息框里也没有任何消息。
希伯来今日没来,也不曾给严景林发消息说明。
可严景林竟也并不感觉意外。
屋子里静悄悄的,缺少生机,一如严景林在遇见希伯来之前度过的那些日日夜夜。空寂的屋子一点儿生气也没有,好似永远听不见另一个人发出的声音。如果严景林不挪动任何东西的话,房间里就一直保持着无声的状态。
桌子上的花过了一夜呈现出萎靡的状态,而严景林知道,今天花瓶里不会有新的花了。
他拨通希伯来的手机,忙音从话筒里传出,不久,对方关机的消息从话筒里传出来。
严景林听着话筒中的声音说了几遍,直到手机自行挂断。
他又拨通了第二次。
整个过程他是如此地冷静,情绪之中甚至没有任何激动的成分。
屋子里的日光发冷,将严景林冻得不轻。他手掌握紧抠住床单,手背处的骨节凸起,昭示着主人不平静的心绪。
希伯来会去哪里呢?
严景林想,他此刻是否离开家行走在街道上,他会看路边的哪一朵花,或者是哪一只被饲养的兔子呢?然而总之不会在花田,不在屋子里,也不会在自己身边。
严景林明白的。从昨天起就明白。
他心甘情愿,抱着渺茫的期望回应希伯来炽热的爱意。
第五天,主在背叛中死去,第七天主重新复活。
于是相恋的人于第五天相遇,第六天深爱,第七天分离。
严景林在希伯来藏不住心事的眼睛里,心知肚明地将真相隐藏,等待着今天之后,希伯来离开他的身边。
教堂上的圣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天主教的弥撒开始,那一处圣洁不受俗世侵扰的地方隔绝任何非教徒,是严景林无法到达的地方。
严景林对着忙音轻笑了下。笑得无奈。
日光炽热,客厅里的窗子大开着,夏日的阳光将一切都烘烤透了,轮椅是热的,地板是热的,桌子也是热的。街道上的动物们早已逃离,它们躲在日光晒不到的阴凉里享受凉气。
只有一道执着的身影坐在窗子前。
会有人从屋子前经过吗?
光影在严景林翻开的书上落下一片金色叶子,书上的字迹模糊,唯有一句在晃眼的光中透出来。
“惟有胆怯的、不信的、可憎的、杀人的、淫 乱的、行邪术的、拜偶像的,和一切说谎话的,他们的份就在烧着硫磺的火湖中。这是第二次死亡。[1]”
严景林随着这句话下坠,一直深入沉沉的夜色之中,他路过飘飞在空中不断撞击石头的人,路过躺在污浊地上不断被石头砸的人,路过推动巨大石头的人,厮打不断的,头顶火雨脚踩炽沙的人,最后他闯进寒冷刺骨的世界,他在这里见到堕落的使者。[2]
他不曾挣扎,沉在这深渊之中,所回忆的,不过是一朵玫瑰。
“在深入地狱之前,神的侍卫准许我看一朵玫瑰。那朵玫瑰此刻是我的苦刑,在这黑暗王国里。”[3]
严景林赋予玫瑰一个完整的名字——希伯来。
“希伯来。”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念着这个名字,将它刻在灵魂里。玫瑰的刺使他鲜血淋漓,可他伸手握住玫瑰的枝,伤口如同落在身上的刺青。
书页上的字已经看不下去,窗外的阳光灼伤人的眼睛。严景林合上了书。
他仰起头,望向天空中的金轮,在这一瞬间,眼睛刺痛,严景林只觉得自己要融化在日光里。
没有人能直视太阳。
远处的花田,向日葵高高仰起头,那一处的日光似乎与这一处不同,并非灼人的,只是和煦的,温暖的,并不伤害生命。然而那里的温柔与这边无管,因而严景林只能看着。
远处的太阳是别人的太阳,并不属于这间屋子。
严景林的手握紧,他的手握在滚烫的轮椅扶手上,温度灼痛手掌,在这一阵痛意中,他的心更加猛烈的煎熬着。
终于,他调转轮椅,疯了一般朝着出口走去。
他要走出屋子,走到太阳下,哪怕日光灼伤他,哪怕燃进火焰里。
他想找到希伯来。
街道之上空气扭曲,每一处都被热化了,严景林顶着太阳,他的额头冒着汗。轮椅飞驰在街道上,闯过无人的角落。别家热闹的声音飘在风中,路过严景林的耳旁,严景林不曾为之驻足。
希伯来,希伯来,你会在哪里呢?
在这座小镇中,面包店的香气勾起人的饥饿,酒香挑战人的味蕾,路上的行人打着伞,五颜六色仿佛开了一场夏日集会,路边的花也各有各的美妙,走过小镇的商业街,这样多的人群才是鲁伯隆。
然而他的希伯来此刻一定会最安静的地方。那必然是深夜中的一朵向日葵,避开所有的人群,独自消化所有的光辉。
严景林要赶在所有人发现这朵向日葵之前找到他,那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深藏在鲁伯隆小镇之中,最美丽的景色。
主啊,请您相信,在您所有的信徒中,他最虔诚。请勿因为他爱上了一个人而放弃他的信仰。他的名字叫——
“希伯来!”
严景林大声喊出来。
在沐浴着神圣光辉的教堂前,坐着一位狼狈的青年,他安静地垂下头,与世隔绝。在听见呼唤的瞬间,他走入了他的人间。
“……严先生。”
青年站起身,呆呆望向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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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来自《圣经》
[2]灵感来自但丁的《神曲》,《神曲》中描述了九层地狱的情景。
[3]来自博尔赫斯的诗歌。
第77章 可是先生,我无法不爱您啊
在严景林与希伯来对视的这几秒钟的时间里,严景林猜不出希伯来作出了怎样的挣扎。
在这一出寂静的角落,高大的教堂直入云霄,伸出看不见尽头的云层中。这座教堂高达一百多米,坐落在城镇中最僻静的地方,与世隔绝了一般。
大部分的时候,人们住在城镇之中都能见到高高的塔尖。
教堂伫立在这里,如同弥久的教诲一般在人们的心中竖起一面审判的旗帜。
站在远处的青年在这座教堂前更加渺小,如同一粒尘埃,在太阳光下盘旋,落着金色的光辉。
青年望向严景林,看了一会儿,仓皇地转身跑开。
似是恐惧了一般。
严景林为他的动作惊讶,却又不愿得到这样似是而非的答案,他调动轮椅追上去。
在这座丛丛鲜花的小路上,风中薰衣草的香味幽幽飘进鼻间,这是教堂前被精心照料着的花丛。浓郁的香气散在空气中的每一个角落,严景林闯过这一片花香馥郁的天地,起伏的小路拦住了他。
这是一条未经修整过的小路,它天然地存在着,最初的人们的或许是漫不经心踩踏出来,然而这之后,教堂中的人竟然也顺着在道路两旁栽下了花丛。
大概因为谁也不曾专门修过路,这条路并不齐整,轮椅经过的时候能够感受到晃动,即便是轮椅加了稳定的装置也不管用。
这种情况本应当放慢速度,可是严景林没有。
经过长时间的寻找,他穿过城镇的一头去了另一头。
夏日的暑气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使得他的体温升高。衣服已经汗湿又晒干了几次,看起来有些发皱。
他的目光执着望向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