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园梦——by云雨无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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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宗毓原本就没有多少念书的心思,他知道,等他和秦婉莹结婚以后,他就要帮衬家里的生意了,像他的大哥那样,到了那时候,秦婉莹或许会管理一间铺面,像何芳尔那样做掌柜,也可能去汤家的公司上班。
“曾老板,我看看那枚。”
汤宗毓背着书包就来逛珠宝店,带着一同上学的挚友,这家店是冯刘琛介绍的,他就是在这里为他的姨太太买了项链、戒指、镯子。
曾老板戴着白手套,穿着一身暗褐色的西服和领结,他从柜子里拿了戒指,说:“汤家四少爷,这枚适宜结婚的时候赠送,您是不是已经有婚配了?”
“对啊,跟……秦婉莹,她父亲是在——”
“秦局长嘛,我知道。”
“对。”
汤宗毓看了一眼身边的同伴,对方的视线正落在那枚漂亮的宝石戒指上,汤宗毓沉思了一下,又问:“曾老板,她年纪才十几岁,适不适合她戴?”
“适合,就需要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我不太能猜得出,有时候也不懂姑娘的心思。”
汤宗毓嘴上在说这个,心里却在想别的,他在回去的路上给程景云买了蜜饯,一包山楂糕、一包青梅子,同伴还揶揄他,道:“买这些酸的做什么?秦小姐真的有了?”
“闭嘴,不是买给她的。”
“宗毓,依照你跟我的关系,也不必要瞒着,我先前想不通你为什么忽然要订婚,原来因为……倒也没什么,这种事情现如今很多的。”
汤宗毓动了动肩膀,刻意不愿被揽着,他脸上一丝笑也没,说:“你都说了,依照我们的关系,我不可能瞒着你,没有就是没有。”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说:“我给景云买的,他病了。”
同伴亦是一阵沉默,而后,在汤宗毓的肩胛骨上打了一拳,他低声说:“你要做少爷便做好你的少爷,给人家这种小恩小惠,人家不一定喜欢。”
汤宗毓口是心非,硬是倔强地说:“仔细想,我没有对不起他。”
“是,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没人会觉得稀奇。”
“他只是个买来的家仆,如果不是我看重他,他必定活得比现在苦好几倍。”
“是。”
“我今后也不是完全不管他了,他这辈子都不会愁吃穿的。”
“嗯,”也不知同伴心底真正想的是什么,他点了点头,说,“得到了这些,不算是吃亏的买卖,宗毓,他今后会谢你。”
汤宗毓摇了摇头,说:“我不祈求他会谢我,我也知道他不会谢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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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没有凛冬,可对江南人来说,冬天还是难捱的,程景云的病快要痊愈的时候,天变得更冷,河边的渡船少了一半,风景从澄明鲜亮到阴暗、萧瑟。
潮潮的风刮在脸上了,汤宗毓翻着的报纸被风刮走,挂在了高处的树梢上,程景云急着来送钱包,他看到汤宗毓的时候,甚至有些讶异,说:“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本来打算去公园里找,又想着顺便来看看。”
汤宗毓摸了摸衣袋,说:“我身上只有几个报纸钱,报纸还被风刮走了。”
“要看吗?我再帮你买一张?”
“算了,都看完了。”
汤宗毓接过了钱包,塞进了程景云的外衣口袋里,他露出了笑容,是那种轻松惬意的笑,说:“今天婉莹家里忙,她不出来。”
“所以你一个人在这里闲逛。”
“不是的,我打算要回去了。”
汤宗毓已经好久没牵程景云的手了,他是刻意的,但装作无意且熟练,但这次,程景云狠狠地把手抽了出来,说:“今后再不许了。”
“我知道。”
汤宗毓总是这般倔强,哪怕是有了莫名的失落,还是要装作无所谓,他反感这种克制,又在习惯这种克制。他那时候天天亲吻程景云,与他做夫妻之事,倒不觉得多么难得,但现在,连手都牵不了了。
换作从前,汤宗毓定然要在程景云拒绝的下一秒抓他的手,变本加厉,但现在,他们之间似乎有了一本写满无情的条款的、无形的契约。
走了一段路之后,汤宗毓说:“改天你带八月出来,让她也散散心,我那里每天事情多,她太劳累了。”
“好,我会告诉她,”程景云又想起了一件要问的事,他伸手抓住了汤宗毓的衣袖,又急忙松开了,说,“我看见她有一件裙子,你买给她的?”
“嗯。”
汤宗毓不能多说,因为这是他给八月的封口酬劳,他看着程景云,想了想,才说:“你想要什么衣服,我全都给你买。”
程景云说:“我又不是小姑娘,哪里会那么想穿新衣服。”
汤宗毓抬起头时,正看见了楼房上浅红色的招牌,招牌下面是彩色玻璃的窗户,窗户里亮着灯。汤宗毓就指着那里给程景云看,说:“下次我带你去那里吃,法国菜,很好吃的。”
“我不喜欢吃外国饭,我受不了那样的排场。”
那种昂贵的场合程景云去过不止一次,都是陪着汤宗毓和秦婉莹的,他自己没与他们一同吃,但也不是十分想吃。
程景云觉得,更好吃的是烧一碟肉,再加一碗新米蒸的白饭、烫一壶热热的黄酒。
待续……
第20章 贰拾·愿你事事顺心
程景云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方方正正的纸,他说:“墨年小姐,帮我看看写的什么字?”
刮了特别大的风,人的头发有飞离的气势,最终乱成了一团草,这是张家的洋房,张家要搬家去南京了,程景云是跟着二太太一起来的,二太太和张家的太太是挚友,所以来帮他们搬家。
张墨年没到十岁,长着与张太太一样的细长眼睛、小嘴巴,她笑起来就露出两颗虎牙,将那张纸端详了一会,说:“写的是‘宗毓,我将最正宗的欧洲巧克力送给你,愿你事事顺心。草青。’”
“草青?”
“草青。”
张墨年把纸塞进了程景云的手里,她穿着一件水蓝色缎面的夹袄,看上去富贵又暖和,她站起来了,脚上是一双鹿皮做成的靴子,她说:“我去找我的布娃娃了。”
“去吧,墨年小姐,有事做就喊我。”
程景云是略微迟钝的,即便他懂了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不愿意认,他幻想了那么久的话,原来是别人写给汤宗毓的话,就连巧克力都是来自那位陌生的姑娘。
程景云坐在洋房后面外的台阶上,寒风刮得脸颊刺疼,要搬家了,张家那些种在缸里的花草许久没有打理,变得枯萎、杂乱或是恣意疯长。
程景云将那张纸捏成了一团,他站了起来,往静默的喷泉一旁走,然后,他把纸团扔进了浑浊的池水里,他一时间不懂该做什么了,所以什么也不做,连要去哪里都无法决定了。
“草青。”
盯着纸团在水中漂浮,程景云第二次叫这个名字,他像是失去救命的稻草,失去残存的希望了。
汤宗毓不过是给了他一件被抛弃的礼物。
他想倾诉,倾诉的对象只能是八月,他回到茴园就找她,身上还沾满了搬家时候留下的尘土,八月问:“你不高兴了。”
程景云坐在第二级台阶上,八月坐在第三级台阶上,两个人看着一个共同的地方,赏着同一棵树,程景云把脸埋了下去。
“景云,你不高兴了?”
“对。”
程景云回话的声音变得那样轻而且浅,他转过脸来看着八月,说:“我找墨年小姐看过那张纸了,她要去南京,所以没机会透露这件事,我才决定问她,虽然年纪小,但能认识很多字。”
“少爷写了什么?”
“不是他写的,是别人送他的巧克力,写给他的字,他大概看也没看就给我了,是我想得太多了,你也想得太多,”程景云深吸了一口气,结果弄得胸腔也在疼,他说,“好在我问过了,今后不用期待也不用纠结。”
风还是在刮的,天由凉转寒,树的旧叶子乱飘,连干枯的枝梢也在乱飘,八月盯着眼前一片凌乱的院落,看了好一会,她说:“也可能他只想你尝一尝新鲜东西。”
“对。”
不想说对的程景云还是说了“对”,他只得这样,再没有其他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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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不是秦婉莹为汤宗毓出了主意,汤宗毓也不会想到为要过生辰的二太太选礼物,他往年只在生日当天的家宴上敬酒,说几句老生常谈的祝词。
秦婉莹太懂事,太知道纲常,又读过那么多书,知道怎样讨别人欢心,她与汤宗毓一起去街上,给二太太买了好几样东西做礼物,后来,又给汤宗毓买了一个新样式的皮包。
“当然算不上太贵,不知道你瞧不瞧得起用,听他们说,你什么都用好的。”
“他们?”
“认识你的人,有时候会遇到。”
“很贵了,”汤宗毓叹了一口气,说,“已经很贵了。”
他不在意秦婉莹为他花了多少钱,也不在意那个皮包的工艺和纹样;他想的最多的是今天早晨程景云说的话,那些话实在平淡,连一瞬间的激动都没有,汤宗毓却回忆了一遍接着一遍。
“听八月说……你弄破了手?”
程景云站在桌子前面,把篮子里破了皮的青橘子挑出来,他抬眼看了汤宗毓一次。
汤宗毓停下整理书本的动作,这才看向他,回答:“是破了。”
“你要不要涂药?我喊八月拿过来。”
“不用了,很快就好了。”
汤宗毓把书本塞进书包里,需要上学的每一天,他都没好好地打算当学生,脑子里装的只有吃喝玩乐和他那些形形色色的朋友,以及他与程景云奇怪的关系。
程景云把破橘子放进一个碟子里,他慢慢说:“天冷了,我把箱子里你冬天穿的大衣拿出来,但或许已经穿不了了,你年年都在长个子,如果穿不了,我就再收起来,等二太太今后送人。”
“不用或许,”汤宗毓说,“一定穿不了,再说了,我已经买了好几件新的。”
“那我就收起来。”
橘子的皮是芳香的,弄得指尖都芳香发涩,程景云找到第二个破了的橘子,他看了汤宗毓一眼,继续看着橘子。
汤宗毓说:“如果你觉得清闲,就和八月去街上走走,不要老是闷在这里。”
“不会,我有很多事要做。”
“我看你脸色总是不好,自从上次生过病之后就这样,”汤宗毓放下书包走了过来,他抓住了程景云拿在手上的那颗橘子,弄得程景云一顿,又将橘子夺回去了,汤宗毓说,“我给你买一些好的吃。”
“不了,我生病买药,已经花了不少的钱,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的家仆,或许没人会管我的,那场病……我可能撑不过来。”
“我听他们说鸽子很补,我给你买鸽子吃。”
汤宗毓察觉到,自己有那么一些讨好的意味了,尤其当程景云对他疏远冷淡时,他便不再忧虑会深陷其中、纠缠不清,他盯着程景云的脸看了许久,他知道程景云会再次抬眼看他。
程景云说:“那你买罢,买来了我就吃。”
“好。”
“快走,你上学要来不及了。”
“嗯。”
汤宗毓没得到程景云的应允,在走之前猛地在他嘴上吻了一口,他转过身就向外跑,顺手把书包拎着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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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茴园梦》更新时间调整为每周一至周五零点,周六、周日休息~
第21章 廿壹·难得一场薄雪
真正入了冬,难得一场薄雪,付妈说因为这年的雨落得太多,所以冬季干燥,她好久没见程景云,八月的袄子是她亲手补好的,她抓着程景云的两只手,又看着八月,说:“要过年了,时间真快,当年景云来到茴园,只有八月这样大年纪,十几岁。”
“付妈,要多穿衣裳,别冻着你。”
程景云变得不同了,付妈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的笑下面藏着太多低落,是绝望且悲苦的。付妈正对着程景云笑,然后点头,说:“你放心罢,我活了大半辈子,不会慢待自己。”
付妈正在厨房里洗菜,弄得双手皴红潮湿,她从围裙的口袋里拿干花生,一半塞在程景云手里,一半塞在八月棉袄的口袋里,八月眨着眼抱住付妈,对她说了:“咸的干花生最好吃了。”
“付妈,我们不缺东西吃,现在在四少爷房里,他不会亏待我们的。”
程景云居然开始称呼汤宗毓为四少爷,而不是说“宗毓”或者“涂涂”,他现在确实能够吃到不少好吃的,但也没能胖起来,反倒比以前做力气活的时候更加瘦削了。
付妈还是像从前那样大笑着,说:“景云的头发长长了,小脸尖尖的,像个姑娘了。”
“付妈,你又说我的笑话。”
只听见八月在“咯咯”地笑,程景云抬起手摸了摸八月的辫子,他又说:“要是我今后有钱赎身了,就回乡下,茴园是好,但我总不能待一辈子。”
“不要走了,去乡下没有钱可花,”付妈却是这样说的,她说,“在这里,有宗毓和二太太对你好,我和小八月都能照料你,如果你去乡下了,只能靠着自己,你爹的年纪不小了,你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怎么养活他?”
“付妈,怎么活都是活。”
雪花落在人脸上,化成了小小的水珠,程景云剥开一个花生,把皮丢在没有花枝的玻璃花瓶里,把仁放在桌上,他将衣袋里的花生全都剥完了,也不见汤宗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