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茴园梦——by云雨无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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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婉莹热热的掌心贴在汤宗毓的脸上,汤宗毓抓住了她的手,这是一只细嫩的小姐的手,什么活都没做过,戴着戒指和镯子,指甲修剪得整齐又光滑,很小,能被汤宗毓的手轻松包住。
  汤宗毓抓着她的手,还在看着她,看她透亮漆黑的眼睛,以及描得又细又灵巧的眉毛,秦婉莹笑着,问:“宗毓,怎么了?”
  一滴眼泪从汤宗毓的脸颊滑进她的指缝里。
  “怎么哭了?”
  汤宗毓猛地抱住了秦婉莹,他没再哭,只是流了那样一滴眼泪,他说:“因为想到今后的生活,觉得一切都是新奇的、幸福的。”
  “我觉得你变了,”秦婉莹说,“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还担心,现在不担心了,你能做我的丈夫了,可以保护我了。”
  “是吗?”
  “是。宗毓,你看绍州总是下雨,不知道到了广州,还会不会是这样。”
  /
  秦婉莹憧憬着新的生活,她觉得,那一切应该如她想象中平静又快乐,她不缺少金钱和恭维,能买到的东西也早都拥有了,有一天夜里读书的时候,她甚至在想,今后该为她的孩子们取什么名字。
  婚礼的两天前,晴朗的夜晚出了月亮,汤宗毓站在门外掸着外衣上的尘土,当他回头的时候,才看见程景云静静在他身后站着。
  “你来了多久?”汤宗毓问。
  程景云没有回答,而是问:“你去哪里了?怎么弄脏了衣服?”
  “去了冯刘琛的马场。”
  “噢,早些睡。”
  “冯刘琛后天要来祝贺。”
  “不用跟我说,我也不认识他。”
  “他喜欢八月。”
  “喜欢八月?”
  “上次给我送手表的时候见过一次,那天……我带着八月去他家馆子,他又见了一次。”
  汤宗毓说得随意,像是在说冯刘琛喜欢遥伯房里那只小猫一样,程景云皱起了眉头,问:“所以你要将八月送给他?”
  “我没答应,我走了以后她还能陪陪你,所以我没答应。”
  程景云点点头,这一刻,他再次清醒了,他知道,无论汤宗毓对自己怎样好、对八月怎样好,他们仍旧是卑贱的家奴,没有与他做夫妻的机会,没有被他庇护的理由。
  “她一个没长大的小丫头,喜欢她做什么?”程景云深吸了一口气,他替八月感知到危机了,可什么都做不了。
  “怎么?你嫉妒了?”
  汤宗毓开起玩笑,但这显然不是开玩笑的时机,程景云皱了皱眉头,说:“我又不打算去,有什么嫉妒的?”
  “好了,我不说了。”
  汤宗毓往往在说完话之后才淡淡懊悔,却放不下面子致歉,他感觉到程景云快要生气了,于是伸手去扶他的肩膀。
  结果,被程景云推了一把。
  “我没答应啊,我不说了,好吧?”
  “有时候觉得一点都不喜欢你了。”
  程景云低声说着这句话,在汤宗毓眼中却像是调情,他伸手去挑他的下巴,说:“不气了,我不会这么说了。”
  “八月还小呢,不能送走她。”
  “我知道我知道。”
  “穷苦人的命就是这样的,你们说送就送,说买就买,瞧得上了想要,瞧不上就忘记。”
  程景云只在说八月的事,汤宗毓却敏感至极,他觉得程景云是在讽刺他对他的薄情,于是咬了咬牙,说:“我去广州之后,你想留就留,你如果不想在茴园了,就能回乡下,钱给你留了一些,不够的话你给我来信……还有八月,你想带她走就走罢——”
  “涂涂,今后再不想见我了?”
  汤宗毓摇着头,说:“是怕见你了。”
  “像是在做梦一样,涂涂。”
  待续……


第24章 廿肆·晴空之后雷声
  汤宗毓穿了一身最好看的西服,头发上涂了香喷喷的油,梳得板正又光滑,他胸前戴着一串绸布和珍珠缝成的花,花的颜色与那天新买床帐的颜色一样,是一种光滑的粉红色。
  他从卧房往前院子走,程景云正在厨房帮忙,要乱成一锅粥了,人的肩膀撞着肩膀,脚跟碰着脚尖,不留神时,有位妈子险些被撞进了门外洗菜的水盆里,程景云扶了她一把,说:“你当心。”
  又在响着鞭炮声,有人带了孩子来吃酒,孩子待不住所以在闹,大太太娘家的一位亲戚迷了路,后来,程景云带着她去大太太房里。
  程景云从门外的缸里喝了半瓢水,他险些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了。
  有人从身后拍了他一巴掌,程景云转过身,于是看见了笑盈盈的八月,她展开手心,对他说:“景云,吃颗糖。”
  是一种昂贵的糖,程景云从汤宗毓房中的罐子里拿过,不过今天的不一样,它是特殊的,是汤宗毓和秦婉莹的喜糖了。
  八月剥开糖纸,把糖塞进他嘴里,说:“多好吃啊,是吧?”
  “嗯。”
  “景云,我觉得……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好人,你今后要找一个更好的,气死他,对吧?”
  “对,对。”
  程景云微笑着点头,乐于附和八月的小孩子玩笑,他抓住了八月的手腕,说:“你今天不要到处乱跑,我忙完了就回去找你,你就待在四少爷房里,看看有什么帮的,别出来。”
  “好。”
  程景云的盼望没有落空,这一天也的确没有下雨,甚至是入春来最晴朗的一天,程景云在院子里与冯刘琛擦肩而过,看到人们恭维他,叫他“冯老板”,看到他年轻、英俊风流。
  但程景云觉得他是那样可憎,那样让人嫌恶。
  然而再想想,程景云自己喜欢的涂涂也是与他无异的人,甚至会是比他可憎的人,程景云知道自己被迷昏了头,才会觉得汤宗毓有些好,甚至贪恋他的全部、不舍他。
  /
  秦婉莹今天化的妆和平常不一样,眉毛描得更浓了一些,腮边的胭脂也更重,她穿着西式婚纱,坐在卧房的床上,她抬起眼看汤宗毓,对着他笑,说:“起床太早,等得我困了。”
  旁边,秦婉莹的堂姐立即说:“不要讲这种话,等不及要嫁啦?”
  汤宗毓听到了秦家一些人的哄笑声,看见秦婉莹脸上的笑意与羞怯,他说:“走吧,婉莹。”
  “我跟我娘说两句话。”
  “到门口再说。”
  “好。”
  若是看长相和装扮,无疑,他们是般配的,甚至是最般配的,汤宗毓抓着秦婉莹戴了丝绸手套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臂上。
  秦婉莹还是对着自己的双亲哭了,她长得美丽娇俏,眼睛红起来也漂亮,她说:“爹,娘,今后,女儿与女婿一起孝顺你们,女儿不常在家,你们要保重身体,少些操劳。”
  “爹,娘,你们放心,我会让婉莹过得好。”
  汤宗毓还在想的是:几天后的这个时辰,他和秦婉莹已经坐上了汽车,而后,要坐上南下的火车,去那个从未生活过的城市定居了。
  他要和绍州分别了,主要的,他要和程景云分别了。
  是晴天,是春天,然而,一切仿佛寂静,不带着激情与生命力,平淡如水的人生或许就要开始了,汤宗毓继续想着。
  后来,接了新娘回到茴园之后,汤宗毓在前院子见到了程景云,他走上前问他:“这么忙,你是不是忘了吃饭?”
  程景云在太阳底下皱着眉,说:“吃糖了。”
  “我去跟大娘说一声,说你身体不好,你去歇一歇吧,不要做了。”
  “你生怕太太不知道什么?都这时候了,别再想着我了。”
  程景云看上去那样平和,但汤宗毓觉得他那样可怜,没时间说太多的话,汤宗毓找人给程景云拿了几块点心,秦婉莹与汤宗毓拜堂了,她正式地成了汤宗毓的妻子。
  天气是到了午后才不好的,一阵风刮了过来,然后,就来了好几片灰色的云,那些云看起来那样沉重,弄得人心底发闷。
  “少奶奶,我们过来换被子,二太太说这床太薄,怕你觉得不舒服。”
  程景云抱着崭新的被子,莲娘在他前面走,莲娘麻利地将床上的被子收起来了,塞进程景云怀里,让他继续抱着。
  房里就这样三个人,因为天暗了,所以既亮着灯,又亮着蜡烛。现如今有了电灯,只有结婚这样喜庆的时候才点蜡烛。
  “景云,莲娘,辛苦你们。”
  秦婉莹笑得温柔,从手套里摸出四枚银元,送进程景云衣袋里两枚,送进莲娘手里两枚,她说:“我没准备什么,这些,你们拿去喝茶罢。”
  莲娘摆着手“啊啊”地回绝,程景云就在一旁呆站着,莲娘执着地把钱往回塞,秦婉莹又说:“你们陪了宗毓那么多年,这是我一点心意,别让我生气了,莲娘。”
  “莲娘,”程景云说,“少奶奶给的,拿着吧。”
  “是啊,也没多少,一点茶钱,等哪天有空,我带你们去玩别的。”
  秦婉莹是那样好的,好到让人承受不住,她的话丝毫不掺假,每个字都无比真诚,程景云看着那幅新的床帐,以及眼前熟悉的软床,秦婉莹婚纱的裙尾铺在床上。
  程景云莫名地背后发凉,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时候,外面开始响起春雷了。
  “要下雨了,”秦婉莹说,“外面的事太辛苦你们,想必也没时间吃饭,这桌上的点心和水果你们多拿一些过去,有时间了垫垫肚子。”
  “少奶奶,我吃过了,少爷给我包了几块点心。”
  程景云说着话,第一时间是去看莲娘的表情,然而,她脸上没有惊异,只有木然,再去看秦婉莹的表情,她愣了一下,说:“虽说他有时候顽皮,但还是会体贴人的,吃过就好,怕累着你们,又饿着你们。”
  程景云知道自己是一时间来了情绪,所以贸然地和秦婉莹对峙,然而,不知情的秦婉莹丝毫没察觉什么,程景云抱着被子跟莲娘一起出去。
  天暗了,更暗了。
  被子放好了,往院子外面走,迎面就走来了汤宗毓,他还在回过身和谁说话,然后,就撞在了低头走路的程景云身上,程景云转身就往别处走。
  汤宗毓拽住了他的胳膊,问:“你都不跟我说句话?”
  “我拿了少奶奶的赏钱。”
  “赏钱?”
  程景云蹙着眉头,拿出衣袋里的银元给汤宗毓看,说:“得了好处,不敢跟你说话。”
  汤宗毓是打算为他揩眼泪的,他却推开他的手,还在掉泪珠,掉了几滴然后不掉了,汤宗毓环顾四下,趁着没有人经过的时机,埋下头将他亲了一口。
  “醋翻了。”汤宗毓说。
  “今天说什么都不适合。”程景云用手心狠狠擦着自己的嘴。
  “天色不好了,你去你房里休息,不出去了,没人发现的。”
  “我休息,同一个院子,夜里听你们的动静?”
  程景云觉得恍惚,以至于后来被汤宗毓拽着手进了库房,他才意识到自己跟着他走了,那里头天色不暗的时候都黑,到这时候,只能看见人眼底的两弧光晕。
  雷声继续响着,外头在放送客的鞭炮,程景云来不及抱住汤宗毓的脖子,就被他吻了,被他吻得喘着粗气,浑身都是热的。
  待续……


第25章 廿伍·她年纪尚且小
  那个吸着烟的男人正巧回头。
  八月还是扎两个小辫,用圆圆的眼睛盯着他看,既是茫然,又是恐惧,她屏着气不敢动了,好久,才恢复了正常的呼吸,小声说地:“冯老板好。”
  冯刘琛来吃汤宗毓的喜酒,喝到半醉未醉,他把烟头扔在脚下,又点了第二支烟,这才对八月说:“你是那个……小八月吧?”
  “嗯。”
  现如今,八月不觉得汤宗毓十分可怕了,而冯刘琛要比汤宗毓可怕十倍,他投下一个打量的眼神,说:“我跟宗毓说了我喜欢你,可他舍不得你,要不然,你就能跟着我了。”
  天色发灰、发暗,说着是个没有下雨的好天气,可雨终究要来了,八月一动不动,还是那样警觉地看着冯刘琛,她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去。”
  对八月来说,这算是辩解与反抗了,即便她知道这句话可能激怒冯刘琛,可她还是要说,因为他那样高大又可怕,他身边跟随的人也一样可怕。
  “别怕,别怕。”冯刘琛看着一旁路上零零散散的人,酒席要散了,天也快黑了,他抬起手掐起八月的下巴,粗略地安抚着她。
  “我不怕。”
  八月说着话,已然无法自控地哭了出来,但她只敢低声地流着泪,咬住了发抖的牙根,不敢再说什么。
  冯刘琛再看了她一眼,就转身走了,八月被掐了半天的下巴终于解脱,已经被捏得酸疼发麻了,她还是流着泪,冯刘琛身边跟着的人走了过来,拿走了她手上的盘子。
  打雷了,刮起些许的风。
  那人说要带八月见汤宗毓,八月就被抓着手腕,从院子里牵到茴园的后门,她开始叫喊了,那个人就来捂住她的嘴,她挣扎着想要逃走,那个人掐住她细细的腰,把她抱了起来。
  然后,她就被塞进了黑洞洞的汽车里。
  “走吧,我的洋房去玩玩。”
  冯刘琛坐在副驾驶位上吸烟,回过头看了八月一眼。
  八月说:“我不去,我还要帮太太给人分赏钱,我什么事都没做完。”
  她还是小孩子的哭法,一抽一抽地吸气,她想要大声地喊,又不敢大声地喊,车上有枪,就放在冯刘琛的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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