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茴园梦——by云雨无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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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嘴先堵上,委屈了。”
  冯刘琛说得淡然,坐在车上随意玩着烟盒,他再次把脸转过来,想了想,才说:“你在哪里都一样,现在宗毓要去广州了,你留在茴园只能给姨太太们做牛做马,你想清楚了。”
  若是走在街区的人群里,冯刘琛自然算得上一位得体甚至出众的少爷,然而,八月眼里他像是故事里的恶鬼,八月说不出话来,只能一边落泪一边急切地发出无用的声音。
  下雨,雨滴打在车窗外面,越来越多了,成了一缕,后来是几缕,再后来是一片。
  瑟缩在车辆角落里的八月,也不知脸上是泪还是汗,她惊恐,到后来还是惊恐,尤其当冯刘琛停下了转动烟盒的手,侧过脸来与她说话时。
  “我就说吧,”冯刘琛叹了一口气,说,“这么小的,不懂事,扫兴。”
  /
  夜里下春雨,不似酷暑时候的阵雨那样迅猛,而是清冷又绵柔的,不大也不小。
  程景云听见了最不愿听见的话,有茴园的护院的告诉他:“我像是看见她了,她在与冯老板说话,后来没再看……她或许是去了哪里躲起来,睡着了。”
  “真的是冯老板?”
  程景云没打伞站在雨里,头发和衣物全都半湿了,他盯着护院的眼睛,像是,那里面其实是冯刘琛的灵魂,他一时间那样憎恶,他不等护院回答完,就发着抖,说:“你应该跟我说的,她是被带去了。”
  下着雨,视线没那么清楚了,茴园里收整的工作要做许久,所以,很多人都是忙碌的。汤宗毓住的院子灯火通明,玻璃窗上贴着双喜,以及鸳鸯。
  程景云冒着雨,脚上的布鞋也湿透了,他憎恨着冯刘琛,然后是憎恨刚才说话的护院,也憎恨着已经在洞房里的汤宗毓。
  然后,最憎恨的便成了汤宗毓,尤其当程景云看见了院子里的一派安宁和睦,他冲上前去砸着汤宗毓的房门,大喊道:“开门,你出来,八月被带去了。”
  没说几个字,声音也随着身体一起发抖,眼泪流着,心口疼着,挣扎着,更愤恨着。
  房门打开,是穿着衬衫的汤宗毓,连领带都取下了,他站在电灯光与烛火光的前方,低声问:“八月怎么了?”
  “被冯刘琛……带去了。”
  雷声偏在这时候响,程景云太狼狈地站在这对新人眼前,秦婉莹穿着一件红色的丝绸裙子,头上还戴着花,但她的脸上不再化妆了,应该是洗过脸,甚至是洗过澡了。
  “被冯刘琛那个,畜牲……”程景云深吸了一口气,他想要表达的是——这是他仅存的平静了,他说,“被带去了。”
  “我没答应他,好,我打个电话过去,”汤宗毓看了秦婉莹一眼,这种人生一次的时刻,自然不能说走就走的,他说,“你不要急。”
  眼前的一切,掺进程景云混沌的情绪里,然后,扭曲成黑色的、暗黄色的、血色的恐怖样子,他忽然睁大了眼睛,扑上去掐住了汤宗毓的脖子,他无法让自己停下来了。
  他甚至,想在一瞬间杀死他。
  “汤宗毓,你要害死她了,你要害死我们了,汤宗毓,我会恨你一辈子。”
  是无法想象失去共患难的八月,是程景云的怨恨酝酿太久了,究其根源,是汤宗毓辜负他太多了
  程景云在不顾一切地大哭,他人的眼里,他便是一个没有廉耻的、要被打死的家仆,他居然敢在少爷的洞房花烛夜时大闹一场,仅仅为了一个卑微的小丫鬟的去处。
  秦婉莹慌乱地去找人帮忙。
  推搡之中,程景云狠狠扇了汤宗毓一巴掌,是丝毫不留情分的。
  “你发什么疯?去了就去了,你想想,她也像你一样,今后什么都有了。”
  显然,汤宗毓在压制着愤怒和惊异,他咬着牙劝告程景云,将他发抖的脸狠狠拘着。
  程景云却紧紧地抓着汤宗毓的手腕,说:“你滚,你滚,我什么都没有,这一生都不会有。”
  雨夜里一场实为悲剧的闹剧,程景云是最凄惨的主角,他穿着一身湿透的衣服,后来被大太太带来的护院制服住了,大太太对着汤宗毓抬下巴,说:“宗毓给婉莹披一件衣服。”
  汤宗毓却说:“我去给冯刘琛打电话,你们都回去睡罢,让景云也回去睡,你们别管了。”
  “汤宗毓,为什么不能亲自去看看?为什么不能?你为什么不能?”
  “不能,我无法与秦局长交代,”大太太不看向程景云,但话是对程景云说的,“谁若是有本事,洞房花烛夜支走了宗毓,那明天自己去秦公馆赔礼。”
  “太太,我求求你,八月年纪小,她年纪小——”
  “不说了,都休息了。”
  意外的是,大太太没对如此冒犯的程景云责难太多,她领着护院先走,护院顺路带程景云去他的房里,而秦婉莹拿了伞,跟着汤宗毓去书房打电话了。
  待续……


第26章 廿陆·旧伞落在一边
  二太太需要大太太的庇护,哪怕她彼时并不需要,然而,现在最受汤绍波喜欢的是四太太,所以,二太太是个聪明人,当她看见了大太太对汤宗毓那样上心,她于是有了一些欣慰。
  然而,这个下着雨的夜里她还是睡不着了,大太太带着丫鬟来找她,后来让丫鬟去屋檐下等,大太太说:“你觉得他不会闹,但他今天还是闹了,由于八月被冯刘琛带去了,冯刘琛又是宗毓的朋友,他去人家的洞房里闹,像是疯了一样。”
  “太太,看错了,他不是安分的人,”二太太立刻就有了愁绪,她想了想,说,“但好在涂涂要走了,等涂涂走了以后,我们就送他去傅表哥那里做事,别让他再回来。”
  “从前如果不是看在宗毓的面子,如果换做邵波爹在的那时候,这样的家仆,是要被打死的,”大太太坐了下来,好久没睡的她满脸都是疲倦,她低声说,“可我今天没言语多少,凡事,等宗毓和婉莹去了广州再说。”
  二太太哭了,说:“我去看看宗毓和婉莹,婉莹还好吧?”
  “她好得很,蛮聪明,有时候也蠢,她看不出程景云和宗毓……她看不出的,”大太太叹了一口气,又说,“可是某些情况下,与其眼观六路,不如愚蠢一些、糊涂一些。”
  “我可怜景云,”二太太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太太,或许是我不会说话,但我可怜他,你别打他了,等涂涂一走,这些全部都结束了。”
  “泽泽,你别求我,宗毓的这件事,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想对世间的一切仁慈,想叫每一位下人都坐上桌吃饭,但世间就是这样,不是我改了,别人就都改了。”
  二太太信佛,想做菩萨,可世间纷扰使她做不成菩萨,她只得谅解大太太的一切决定,做像她那样清醒也麻木的人。
  由于八月的事,汤宗毓和秦婉莹离开的日子变成了第二天,大太太不能向汤绍波报告真实的情形,只是说近来天气不好,还是早一些走更妥当。
  而向冯刘琛打过电话的汤宗毓,夜里向程景云转告,他说:“你早些睡下,现在天下着雨,他明天早晨送八月回来。”
  “我睡不下,你走罢。”
  程景云不留情面地关上了门,把汤宗毓阻挡在外面,他像是被折磨成灰烬,连几句语气平常的话都说不出来,他不知道八月将在这个晚上承受什么。
  或许,她正和去年那个雨天的程景云是一样的处境,只是,她才过了十四岁,过得劳累贫苦,好不容易长出一些少女蓬勃的样子。她刚来这里的时候那样弱小又胆怯,见到谁都害怕,可是后来,她会为了程景云而和汤宗毓争辩,她幻想过离开茴园过更好的生活,也展望过一生在茴园,嫁个普通的人家,生个孩子,然后继续伺候汤宗毓和二太太。
  程景云在想,若不是汤宗毓总带八月出去,冯刘琛是不会打八月的主意的,汤宗毓回房之后,他还是决定去冯刘琛家里看看,他知道他的住所在哪里,只是,雨还在下着,路不太好走。
  站在院子里的时候,程景云看到汤宗毓卧房的灯光还亮着,他撑着从前遥伯给他的旧伞,从后门出了茴园就找小路,往绍州市东近河的地方走。
  这是仓皇的一天一夜,程景云被漠然与压迫吞噬,只得做出冒险甚至拼命的打算,他在路上走,只知道走,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牙关轻咬着,眼底是流泪之后的无助和空洞,每呼吸一次,他的心脏就疼一次。
  雨声是心死的哀乐,原来,程景云在茴园还过得下去,但这一夜之间,他就无法做个静默又听话的家仆了
  向前走,穿过一些还亮着霓虹灯的街区,又穿过寂静黑暗的小巷子,穿过了城边小村子的稻田,这时候,程景云已经冷得全身在发抖了,后来,他又回到了大路上。
  大路的那端有很多洋房,二层的、三层的、四层的,还有公园,公园里有花,花在夏天的时候开,这个季节,是草地、稻苗疯长的时候。
  程景云想都没想,就敲了冯刘琛院子外面的铁门,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在雨中咬着嘴角,把湿滑的铁门拍得“哗啦”响,路灯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了。
  有人出来了,踏着很快的步子,他将手电筒的光照在程景云脸上,问:“干什么的?”
  “我找冯老板。”程景云发着抖,这个时间,着实是太凉了。
  “你是谁?”
  “我要见他,我是茴园来的,四少爷房里的人。”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那人被叨扰了瞌睡,不耐烦了,他收起手电筒,打算往回走了。
  程景云说话的声音高起来,他无措地继续敲打着铁门上的栏杆,喊道:“你们带八月去哪里了?我要见八月。”
  那把撑开的旧伞落在一边,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对程景云来说,唯一能抵抗周身疲倦的是愤怒,他顾不上别的,甚至顾不上生死了,雨水流进了嘴里,他一边落泪一边说:“你们把八月还回来,我要带她回家。”
  /
  “宗毓,起床了。”
  清早是莲娘在伺候,秦婉莹已经穿好了今天出行要穿的衣服,她挽起发髻,看上去温柔,她坐在床边叫汤宗毓起床,叫了好几声,汤宗毓才将埋进被子里的脸露出来。
  “宗毓,起来吧,吃完饭就要走了。”
  其实秦婉莹也不能适应大太太突如其来的决定,但她不好说什么,她知道,早晚都要离开的,更何况这院子里人太多,是非多,她也不想多待下去。
  “走去哪里?”汤宗毓像醒了又没醒,他睁开眼盯着天花板,问道。
  秦婉莹用手摸他的额头,笑着说:“去广州啊,大娘昨晚说天气不好,让我们今天就走,你忘了?”
  “广州。”
  阴暗,天色依旧阴暗,这种感觉是水乡常有的,潮湿的泥土气遍布各处,汤宗毓坐了起来,看着坐在一旁已经化了妆的秦婉莹。
  她正在毫无戒备地对他微笑。
  “还下不下雨了?”
  “不下了,昨夜下了好久,早上才停下的。”秦婉莹站了起来,看着汤宗毓从床的那一侧下去。
  他说:“带着简单的行李就好,不要动书房抽屉里的钱。”
  “宗毓,我知道,我没动,你晚上已经说过了。”
  此时,莲娘正在安静又从容地为汤宗毓准备洗脸水,准备牙刷和要穿的衣物,她说不了话,学会了不到处乱瞧,她想着,汤宗毓早就对她说过了,等他去广州以后,就告诉程景云那些钱的位置,不仅仅有许多银元,还有几串珠宝,以及金子。
  那些全是给程景云的,而莲娘是汤宗毓最相信的人。
  汤宗毓去洗漱,秦婉莹陪着他,莲娘过去收拾床铺,将那张只用过一夜的、沾血的床单换掉,再铺好了崭新的被子。
  待续……


第27章 廿柒·孤舟漂浮海上
  有好多的事情来不及交代,也有好多人来不及告别,汤宗毓和秦婉莹即将要离开绍州了,汤宗毓没去见程景云,他在想,先等程景云的情绪好一些,下次回来,再与他好好地聊一聊。
  汤宗毓到这一刻才知道,结了婚就什么都变了,他和秦婉莹成为了最亲近的人,她会将一切烦恼和愉快都告诉他,却永远不会知道他的那些秘密。
  “宗毓,”汤绍波的手放在汤宗毓肩膀上,他说,“这些孩子中,我最不放心你,到了那边有五叔帮你,你要好好学做生意。”
  “我知道了。”
  汤宗毓的眼神落在秦婉莹脸上,秦婉莹看他一眼,对汤绍波说:“爹,你放心吧,我们会将一些做得妥当。”
  早先在院子的堂屋,已经说完了要告别的话,司机等在车上,汤宗毓的行李全放进了车里,二太太抓住了汤宗毓的手,说:“好好对待婉莹,别辜负她。”
  “嗯。”
  家里的人几乎都出来送他了,他们是不舍的,汤宗毓是悲哀的、纠结的,他像是退缩了,甚至没对牵挂着的程景云说一句告别的话,八月还没被冯刘琛送回来,院子里的人只有莲娘出来了。
  上车之前,汤宗毓看了莲娘一眼,她脸上没什么情绪,同样看向汤宗毓的眼睛,汤宗毓无人可以嘱托了,只得依靠着莲娘关照程景云。
  莲娘看他许久,就把脸转去了旁边。
  汽车启程了,接下去要走很多陌生的道路,秦婉莹的手放在汤宗毓手背上,她看着他,低声说:“八月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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