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茴园梦——by云雨无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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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别这么想。”
  “可是今天晚上有点不一样了,可能因为我想起了一点以前的事,想起了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你这样抱着我,就像是以前那样。”
  “景云,我们做夫妻吧,我和你过一辈子。”
  “你知道夫妻是怎样的?”
  “知道啊,”汤宗毓现在觉得无比幸福,他惬意地叹气,说,“就像我和你这样的,觉得彼此最特别,有好多年的回忆,哪怕是遇到战争了,还是能一起从绍州逃到北平,有自己的院子和家,有一个孩子,晚上……晚上能这样抱着睡觉,哪怕住不了最豪华的房子,哪怕现在四处响枪,哪怕有时候买不到米和肉,可一想到家里有你,我还是觉得这世间真快乐。”
  程景云哪里比得过汤宗毓会讲话,他想了许久,才问:“你对每个姑娘都这样说罢?”
  “我没跟别人说过,只对你说,我今晚回来,远远地看到你在等我,”汤宗毓轻轻咳了一声,说,“我在想,这就是我的景云啊,我的景云在等我回家。”
  “你不要说……”
  不明原因地,程景云鼻头猛地一酸,程景云想要挣脱开他,却被抱得更紧了。
  汤宗毓闭上了眼睛,在他的颈边吻了一口,又吻一口,说:“你可以相信我,相信相信我罢,景云,就相信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再觉得冷了。”
  程景云想起,自己对他说过傅家的花房冬天多么冷。
  大概,这些交谈和倾诉还不完全奏效,可总算是各自又向前走了,离得更近了,程景云就挪动了那样小小一步,还是带着试探的,他在黑夜中睁着眼,因为汤宗毓的那些话,而心脏钝疼。
  他说:“现在不觉得冷了,你不用总是惦记我会冷。”
  /
  第二天的清早,程景云是被汤宗毓吻醒的,睁开眼看见了浅灰色的晨光,汤宗毓已经穿好了西装,梳好了头发,他站在炕边低着头,程景云醒来之后,无意把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
  “几点了?你怎么已经起了?”
  “我煮了早饭,惜君在洗脸,你多睡一会起来吃,我早晨去送惜君,”汤宗毓抬起胳膊看手表,说,“六点三十分,还很早,饭在锅里。”
  “你不要……你不要……”
  “怎么了?”
  程景云仰起脸看着汤宗毓,答道:“不要煮饭。”
  汤宗毓的手掌心贴在了他的脸颊上,好冰,汤宗毓又埋下头,在程景云脸上吻了两口,贴着他的耳朵,说:“我煮给你吃,也不是煮给别人吃。”
  程景云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说:“你的手好凉。”
  “早晨还是有点凉的,不过不碍事。”
  “你今晚去和惜君睡,不要再和我睡了。”
  汤宗毓问:“为什么?”
  “我不想你觉得我不计较了,你觉得强迫不成,就故意想叫我心软,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就用什么来教训我,跟你十七岁的时候一样,”程景云深吸一口气,他看着离他好近的汤宗毓的眼睛,说,“我怕别人生气,也怕别人对我好。”
  汤宗毓撇了撇嘴,说:“景云,我不是这么坏吧?”
  “你是,你想要我的时候,我逃也不行,你不要我的时候,看都不愿意看我,你现在想要我了,可能,过几个月又不要我了。”
  汤宗毓心痛,轻声问他:“如果我和以前不一样呢?如果我这辈子只要你呢?”
  “那是你自己的‘如果’。如果,听起来就是可能也不可能的事,是不是?”
  “你居然和我咬文嚼字,”汤宗毓盯着程景云的眼睛看,见他那般淡漠,所以有些气急了,就在他耳廓上装模作样咬了一口,说,“我要被你气死了。”
  说完之后,又心软了,就在程景云的下巴上吻了一口,接着,一连吻了好几次,悄悄告诉他:“我看你一百眼也看不够,舍不得对你说重话。”
  这不,铁蹄下有些荒寂的北平城又醒来了,汤惜君坐在房檐下的小马扎上吃饼,听邻居家院子里传来的广播声,现在是日本人让听什么才能听什么,汤惜君站了起来,去房里拿书包,她嘴上咬着饼,到了院子里一抬头,看见树梢上的绿芽又长大了一些,散发着淡淡清香,鸟叫声更响了,这世间的生机随春季回来了一些。
  待续……


第54章 圩肆·不似江南风景
  中山公园的角楼、牌坊、桥洞,皆在春暖的时候有了别种样子,整个公园也比过年之前热闹了不少,汤惜君学校放假的时候,汤宗毓带着她和程景云去走走,那水是多么清澈,呈现出瓦蓝色,倒映着太阳光泽。
  这不似江南风景,却能叫人想起江南,想起了江南,于是想起了茴园。
  “我们,照一张相。”
  汤宗毓要留影一张,这么暖和舒服的天气,他们正好也穿了单薄好看的衣服,汤惜君穿着一条粉红色花格布的裙子,袖口处缝着一圈精细的花边,她长得更高了,端正地站在中间,汤宗毓和程景云站在后边。
  身后是公园里的湖水和树丛,汤宗毓的身上是马甲、衬衫、领带,他的一只手别在裤子口袋里,一只手放在程景云的肩膀上;程景云穿着衬衫、格子布料缝的裤子。
  后来,汤宗毓将这张照片和从前那张拿给程景云看,说:“你看看,我们都变得更好了。”
  更好,的确是,程景云看着照相机的时候,不再像看着怪物,他那时穿着下人的衣服,与汤宗毓和八月一起留影,显得茫然;而现在,他站在阳光里,和汤宗毓靠得那样近,他穿得崭新又时髦,几乎看不出他和汤宗毓从前是主仆了。
  汤惜君弯着嘴角,是三个人当中笑得最灿烂的。
  但是,对汤宗毓来说,这怎么能算是变好呢?时间过去了几个月,他吃过了二十多年未曾吃的苦头,什么家事都学会了做,会了洗衣烧菜,也会了把不要的旧家具装上车,再雇人拉去市场上卖掉,他看起来比十几岁时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
  程景云最不愿意看见汤宗毓变成这样。
  “景云,我们过几天来取相片。”汤惜君说着话,就把手挽在了程景云胳膊上,她现在喜欢程景云,甚至胜过喜欢汤宗毓。
  因为她在北平初次体会到,原来家可以是这样叫人心安的。
  汤惜君前些时候坐了同学家爸爸的汽车,和同学也来这里照过相,她逛遍了广州城,所以也不会对北平有什么惧怕。听人家说,有一家铺子里卖广式的点心,汤惜君是很想吃的,她没有钱,程景云就在某个下雨天带着她去,现在这种东西卖得很贵,但买给汤惜君吃时,节俭的程景云没有一句抱怨。
  也不知道多久以后,一切才能恢复如常,他们才能看见那个传说中鲜活的、热闹的、繁华的北平,汤宗毓还有一堆的计划,他想带程景云回广州住一段时间,如果他们成为了真正能相守一生的关系、给了彼此承诺,那便是更好的了。
  他还想和程景云去上海,然后再顺路回到绍州,可以不去茴园,但要去看看莲娘过得如何,要去找冯刘琛讨个说法,要去乡下,准许程景云去看看他的爹。
  要是汤惜君考上了外国的学校,那么,他们或许是有机会去外国的。
  在路边等着一辆汽车驶过去,程景云目送了它好久,汤宗毓忽然从身后埋头,在他的耳边说:“喜欢吗?我们也买一辆。”
  “不用。”程景云摇着头,他的确不是想要车,而只是在发呆,他对着汤宗毓短促地笑了一下。
  “景云,”汤宗毓有些惊喜,他说,“你居然对我笑啊。”
  “我是说……不用买车,把钱留给惜君,她长大了还要用的。”汤宗毓用两只手抓着汤惜君的手,担心她走丢了。
  汤宗毓却大笑,低声地说:“我有的是赚钱的路子,不用担心没钱花,我好歹也在广州做了九年生意,没你想得那么穷,我们现在不挥霍,是因为要把钱花在更有用的地方,但是该花的还是要花。”
  程景云迟疑之后点头,说:“好吧。”
  “你都会替我精打细算了。”
  程景云说:“当然要精打细算,现在不太平,买不到东西,钱也不好挣。”
  汤宗毓原打算去抓程景云的手,但是,两个人中指的指尖只挨了一下,就慌忙分开了,程景云又抬起那只手,继续抓着汤惜君的手。
  汤宗毓抬起胳膊来搭他的肩,说:“走吧,去前边看看,看看就该回去了。”
  阳光暖和,到了接近正午,甚至有些热了,快要到旧历五月,街上的人很少,公园里的人也不是许多,只是走到了湖边,才遇上几群来闲逛的人。
  汤宗毓说:“要是北平没有沦陷,肯定比现在有趣多了,多可惜啊,多好的地方。”
  程景云连忙皱着眉让他噤声,说:“你不要这么大的声音,旁边有人。”
  他眼睛很尖,汤宗毓往那边看过去,只见有男男女女好几人,那些男的皆长得宽脸,不高的个,看起来壮实,女的擦粉涂胭脂,一位穿着衬衣和长裤子,两位穿着和服。
  后来,三个人走出去很远了,到了一段没有人的路上,汤惜君说:“刚才的那几个日本人说他们带来的是和平和光明。”
  “惜君,你怎么听得懂?”汤宗毓说,“你就学了几个月日文,已经会了?”
  “会了,难的可能不会,但我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
  汤惜君,这个曾经在绍州巷子里被人砸泥巴的小姑娘,变得坚毅起来,她只是在学校里听见了高年级学生的许多话,所以有了屈辱之感,懂了自己该做个怎样的人,她还不到大彻大悟、英勇无畏的年龄,却在一点点变成能思考的、有善意的人。
  某天夜里,她睡在汤宗毓的身边,,悄悄地说:“爸爸,我学日文会有用,但我不会愿意做日本人的。”
  “惜君,”汤宗毓极为讶异,又是极为欣慰,他说,“要保护好自己。”
  程景云躺在汤惜君的另一边,听着他们说话,程景云看着汤宗毓眼睛,轻声地说:“你们不要叫人家听了去,不要在外边这样讲,你看那些站岗的,都是有枪的。”
  程景云没有其他心思,他惧怕日本人要胜过憎恨日本人,最关心的还是一家人的安危。
  汤宗毓就用手摸他的脸,他躲也不好躲,汤宗毓说:“放心吧,我和惜君都知道。”
  担忧的尽是未知的事,一天里,人们总要有那么一段时间是在忧虑、在担惊受怕,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到尽头,程景云还很想看看汤宗毓讲给他的那种北平呢,他想带着汤惜君去北海放风筝,街上四处都是小摊小贩,卖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去下个洋馆子也是很好的,或者泡一壶好茶,要几碟宫里传出来的点心……这样想,北平的确就是最好的,是和绍州不一样的好,。
  聊起为什么来北平时,汤宗毓说过:“去过了广州、上海、南京,继续想想,最有趣的地方就是北平了,和家太不一样,所以人也能变得太不一样,然后开始全新的生活。”
  待续……


第55章 圩伍·拒绝得太果断
  在外人的眼中,汤宗毓是这个家里的男主人,程景云是他共患难的家仆,后来,他们的故事在街坊四邻间讲作“落魄的江南少爷与忠心的仆从相依为命”,于是有了更多人来说媒。汤宗毓白天不在,这种情况下,程景云往往给他们看茶,手放在膝上,坐在院子里听他们说。
  对方将茶杯拿着,说:“汤老板还很年轻,别人不会对他挑挑拣拣,反倒是盼着嫁给他。”
  对方或者说:“要是事情成了,有一个惜君小姐,再多生几个孩子,总得生一个儿子,帮家里干活儿。”
  盛了热水的铜壶就放在近手处,程景云不断地往他们的茶碗里添水,他不知道该应答什么话,所以是很少插嘴的,只是带着客气的笑,听他们讲。
  “你盼不盼家里多个太太?”
  这天的媒婆是从江南嫁过来的,由于聊起一些同乡的话题,她直接问他了。
  “盼。”程景云的手还是放在膝上,他看过了好几位女子的照片,今天看的比那些都年轻、都精神,是个圆脸的姑娘,父母在街上做生意的,姑娘没有婚配过,上过学,看上去不是难以亲近的人。
  “你也劝劝汤先生啊。”
  “我会劝的。”
  “是,你想想,他待你好,如果有了新太太和更多孩子,他会待你更好,现在怎么找得到你这样忠心的做事的,都是掉进钱眼里,许多上了年纪的还总是偷拿东西,也不好好做事。可你不一样,你们是一起从家里来的,是一条心的。”
  媒婆喝下了两碗茶,那茶里边有绍州的茶叶、冰糖、玫瑰花、红枣,每尝一口都是香喷喷的,带着淡甜,等送走了媒婆,程景云才坐下,慢慢把自己碗里茶喝掉。
  她说她还会来的,要挑个汤宗毓在的时候来。
  程景云打算真的劝劝汤宗毓,他想得很理性,知道汤宗毓不是推天度日的年纪,觉得他若是这样跟自己下去,是很难与旁人解释的。汤宗毓尚且在觊觎他的一切,而他呢,看透了也想明白了,他只想好好看着汤惜君长大,想养好身体,今后多活几年,看一看不寂寥的北平。
  世上绝对的事情几乎没有,而许多事都具备了矛盾,像,有太大的希望才会更加失望;像,程景云曾经喜欢汤宗毓太深切了,所以后来那样恨他,再后来几乎认不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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