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温玫瑰——by她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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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温怔怔看了一会儿,闭上了眼。
万重为在楼下站了很久,接了一个工作电话,具体说了什么他记不得了,感觉最近脑子里很乱。这不是个好状态,做出的判断可能失准。这在他这些年的工作中从未有过。以至于他挂了电话之后又回想了很久,自己刚才是否下过错误的指令。
他最近的心不在焉连祁望都感受到了,甚至委婉劝他休息两天——在此之前,他已经连轴转了两个月,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
但他没法停下来。因为一停下来就会去想一个不该再让他分神的人。
他试着问自己对时温是什么感情,答案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有同情,有愧疚,这对一开始就抱着不良目的结婚的万重为来说已经很难得了。这些情绪的由来不知所起。万重为想,大概是时温对他太好了,结婚之前对他的孺慕和喜欢,结婚之后对他的全身心信赖和关切,都是实打实地付出了全部真心。
但对于万重为来说,他理不清自己偶尔难过与不适的点在哪里,但肯定和时温有关。
比如,他在处理工作的间隙常常短暂走神,在财务总监语速极密的数字轰炸下,仍然能抽出三分之一的精力去思考医院里的人吃饭了没,今天有没有说话,是不是被护士推到楼下去透风了,穿的少不少,会不会感冒,诸如此类。
他曾经试着把自己的反常归结为太累,但不是,就算他刚睡醒起来,他也会想。
穿衣服的时候想,吃饭的时候想,在花园里看见已经凋零的那些花草时,这个“想”便达到巅峰。于是他一分钟也坐不住,但外表还算沉稳,淡定地安排司机送他去医院。再到后来,他就干脆住在医院里,和时温的病房一墙之隔。
出院的前一晚,万重为决定和时温谈一谈。
他们双方有互动的交谈还止步于半个月前两人在洛水居分别前,止步于时温去西郊温室、万重为去上班的那个平常的早上。时温被他抱着,打趣他“舍不得我啊”,而万重为没有回答,只说了两个字“走吧”。
从出事到现在,万重为从未给出过解释,而时温也从未问过“为什么”。
——他们之间目前最大的问题,还是那通电话里,万重为连话都没说直接挂断的举动,让时温产生了呈崩塌之势的绝望。
护士查完房之后,又交代了一些出院以后的注意事项,看时温认真点头表示记住了,才离开。
要带走的东西不多,明天一早再收拾就可以。他随身带的背包不见了,手机和一些资料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清醒之后悄悄问过护士,护士说不清楚,还好奇他为什么不问万先生。
他在那个地下室里的遭遇惨烈而混乱,他不愿意回想,也不愿意问他被救出来时自己的包是不是也被带出来了。
丢了就丢了吧,在厄运面前,人都未必换来珍惜,何况身外之物呢!
万重为盯着时温发白的嘴唇,迟迟没有开口。时温受不了这种折磨人的眼神,往被子里缩了缩,躲避的意味明显。
“阿温,我们谈谈。”
时隔半个月,这一声亲昵的称呼含在嘴里竟然有些陌生。
万重为顿了顿,看时温没有太抵触的情绪,便切入主题:“那天接到电话,不是不在意,也不是不想救你。那时候需要用一种态度来迷惑他。”
万重为说得很慢,重复了一句“没有不把你放在心上”,最后又说“对不起”。
解释了当时报警是必须要做的事,而且他们很快定位了别墅的位置,祁望也在第一时间带人去救。至于完整的真相,他没必要说全说透,过程是否合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愿意给解释,重要的是时温要把这一篇翻过去。
事实上万重为是有些紧张的,可能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时温没有抬头看他,是以看不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垂在身侧僵直的双臂。
万重为的话本来就不多,但在时温那里向来威慑力和信服力十足。他们维持了这些天在病房内一贯的交流模式,一个坐在病床上,一个坐在床边沙发上,没有眼神交流,话都少得可怜。
时温垂着头,盯着自己搭在被子上的绑着绷带的手发愣,过了很久,缓慢地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万重为这才松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褚冉带一辆保姆车来接。时温的腿还不能动,被推着轮椅送下楼。
车门打开,没等时温动作,万重为就弯腰将他抱起来。时温条件反射去搂他脖子,万重为便又将手臂紧了紧,小心地将人放进车里。
保姆车车速平稳,车厢内很安静,没人说话,司机和副驾驶座上的褚冉连呼吸都放得很低,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是一个不认识的司机,时温一上车就注意到了。他看了一眼就偏过头,但万重为还是看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担忧。
时温就是这样。万重为想,哪怕自己朝不保夕也还记挂着无辜的人是否安好,比如跟在他身边拼死护着他的保镖和司机。
“他们没事,已经出院了。”万重为低沉的嗓音伴随着一点点风噪声,很突兀地在车厢内响起。
时温听懂了,很轻地点了点头。
回到洛水居,一切如故。平叔和小荷见到时温,眼眶都是红的。平叔到底年龄大了点,当着万重为的面扯了一把想要上前去抱时温的小荷,说了几句关心话,便拉着小荷去厨房准备营养餐了。
时温也难过,再次回到这里,仿佛回来的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
他的腿伤要休养两个月才能下地,学校是去不成了。手机和笔电都丢了,书房里还有备用电脑。万重为陪他吃了午饭之后就去了公司。时温一下午便都待在自己书房里。
打开电脑,QQ和微信上的消息噼里啪啦全都跳出来,连邮件都是99+。
他一一打开看,大部分都是孙光暮和梁明照、高唐的消息,也有来自舍友们和实验室其他同学的。他木愣愣看着,理智上应该尽快回复那些焦急的牵挂和问候,但手却一直抬不起来。
这段时间像是失去了很多力气,还有勇气,他浑浑噩噩看了一会儿电脑,最终还是关了机。
他独自坐在书房里整个下午,望着窗外的风景发呆。临近傍晚,平叔拿了些点心上来看他,时温便用平叔的手机给孙光暮打了一个电话。
孙光暮语气很沉重,没说太多,只是让时温先保重身体,学业方面的事情不用担心,有老师在,掉不到空里。之前他主导的那个课题,已经让梁明照顶上了,到时候有了成果还是算到时温头上。
“谁都有碰上事儿的时候。阿温,别害怕,我们都在呢!”
平叔上来拿手机,顺便收餐盘。门没关严,他站在外面,等着时温挂断电话再进去。可等他往前走了一步,就看见背对着他坐在窗边的人垂下头去,后背的肩胛骨高高耸起,瘦削的两个肩膀抖着。
——如果不是平叔熟悉时温的每个动作,根本看不出来那人在哭,像被静了音一般的、压抑的哭。
第30章 这个人不能留
晚上八点,万重为下班回来了。他在餐厅吃了点东西,上楼前看到平叔欲言又止,便停下脚步,问时温今天的情况。
平叔便把下午书房里的事说了。
万重为听完之后没说话,还保持着站在楼梯前的站姿。他胸口不明显地起伏,脸上神色渐渐暗下来。
平叔有点忐忑,不知道自己说实话对不对,也不知道这两位现在是什么情况。但发生了那样的事,时温再想回到从前是很难的。他心里偏袒这个从小跟着他的孩子,希望万重为能多关心对方一点。
万重为走到二楼客卧门前,停了一会儿。终是没推开门,转身离开了。
难以面对的从来不止一个人。
时温在黑暗中睁着眼。万重为一回来他就听到了,汽车引擎熄火的声音、楼下客厅隐约的交谈、楼梯和走廊上属于万重为独有的脚步声,甚至门把手被扭动时轻微的摩擦声,都不分轻重主次地在他大脑里趟过一遍。
他因为腿伤,医生建议他一个人睡,尽量有个安全适宜的环境,所以他回来后很顺势地住进了客卧。
不用面对万重为,让他稍微轻松一些。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那个解释,对时温来说,接受并不代表释怀,妥协也不代表原谅。
——
变故不会因为你已到极限就不会再压过来。
万重为推了一个合作方的邀请,在临近晚餐前赶回洛水居。
他在接到平叔电话说时温一整天都躲在书房不肯出来的时候,心里产生了隐隐的不安。
纵是平叔在门外求了很久,时温也不为所动。而之前从未如此,他在多年的生存环境中早就习惯了用善意去对待别人,习惯了委曲求全和奉献,更是见不得别人为了自己受罪。
门是反锁的,万重为直接撬了门进去。
时温坐在靠窗的轮椅上,正用一种恐惧的眼神看着他。这是万重为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眼神。
伤过的腿无力地垂着,时温回头看过来时,脖子上青色的血管透过惨白的皮肤,紧绷到极致。宽大的棉质睡衣穿在他身上,衬得他上半身薄得像一张风干的纸,一捏就能碎。
万重为呼吸很重,脸色也不好,迎面对上时温的目光时,表情没收回来。
可能是刚才暴力拆卸的动静和他可怕的脸色太过骇人,时温嘴唇紧抿,没有坚持太久,回避一般转过头去不看他。
“有什么事就说。”万重为将门关上,脸上神色勉强收了收,两步走到时温对面,西装外套脱下来往旁边一扔,坐在了飘窗上。
他们面对面坐着,时温避无可避,不说话,只是垂着头。
万重为跟时温结婚这大半年以来,对他的性格已经拿捏得很准。他是那种有点逆来顺受的性子,受了气、吃了苦都能忍着,能自己做的事情绝不麻烦别人。像今天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这种任性妄为的事情,基本不可能在他身上发生。
万重为耐心地等着。
书桌的电脑里传来新邮件的叮咚声,打破了两人的对峙。万重为走过去,鼠标点了几点,脸色突然沉下来。
他站起来,似乎有话要说,在原地走了两步,眉毛拧得很紧,看得出来在暴怒的边缘勉强控制着情绪。
他头一次感觉对事情失去了掌控,对那个脆弱如纸的人毫无办法,强硬不得,心软不得,在此时深刻体会到“无能狂怒”的挫败感。
“事情已经过去了。”他最终走过来,弯下腰,两只手抓着时温轮椅的两侧把手。他们距离很近,时温能感受到万重为压抑的气息,万重为也看到了时温绞在一起的双手微抖。
“当时很快就收回来了,没有大范围流出去。”万重为说得有点艰难,努力寻找着他那些惯用的话术,却发现无一可用,因为说什么都没用。
连续发来的两封邮件,一封是视频压缩包,一封是挑衅,ID显示在国外。万重为不用查都知道是谁干的。他原本以为拿走了时温的手机和笔电,时间一久,或许能将这件事对时温的影响降到最低。
倒推二十天,他仍然能说出“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发挥它最大的价值”这样的话,视频还是会被放出去。
可是二十天之后的当下,他后悔了。
“你看过吧?”时温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厉害。
万重为握着轮椅的手紧了紧:“没。”
时温闭上眼,他哭不出来。生活教会他的不是无用的哭泣,但万重为无处不在的气息化成了有形的利刃,将他一片片凌迟——他觉得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接受着陌生人的围观,一时不知道该怕疼还是该羞耻。
万重不好受,那个视频发来的时间太巧妙,虽然对整盘计划没什么影响,但却给时温带来致命打击,也很给万重为添堵。这么幼稚的行为,除了远在M国的他那个好弟弟万云知,别人干不出来。
“为什么……会被拍下来?”时温猩红的眼底抬起来,企图寻求一个答案。明明已经遭遇了这种事,为什么还要受舆论的二次伤害。
为什么绝望下面,还有深渊。
“我保证,再也不会有人看到它。”万重为说。
万重为走出书房之后拨了一个电话,交代几句之后,那边显然过于惊讶,甚至确认了两次。
“对,”万重为说,“以后都不要让他再回来了。”
他不想再看到万云知,因为他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在冲动之下撕了这个毫无感情可言的弟弟。他气得头脑发昏,心里有一块地方闷着发疼。
完全忘了自己才是把时温置于此地的那个刽子手。
农历年的平洲到处歌舞升平。外面过年气氛浓厚,洛水居也早早布置了一些喜庆的装饰,万重为忙于各种应酬分身乏术。再大的筹划也得过了年再办。
今年的年夜饭万重为一个人去了半山别墅。饭桌上,万行川象征性问了几句大儿子的情况,看出来有点不满意。
“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一阵子了,现在关注度不高,差不多就把手续办了吧。”万行川漫不经心地说,仿佛这件事再简单不过。
万重为扯着嘴角笑了笑:“现在挺好的,我也没觉得有什么过不下去的。既然您说事情已经过去一阵子了,我想不会有人老揪着不放,对万源没什么影响。”
“可是万家丢不起这个人。”万行川皱了皱眉,声音提高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