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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月光——by余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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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上怎么会有一把刀,忍心割伤他的手?
  初春的夜晚寂静又喧嚣。
  俞心桥靠在床头,膝上放一本乐谱,时而敲敲指法,时而哼唱几个小节。
  他想尽快回到工作中去,说不定忙碌起来,把时间用在实处,反而有助于记忆恢复。
  翻过一页,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的三下,让俞心桥想到那年浔城的初春,叩击窗户玻璃的频率。
  这回门关得严实,得到屋内人的允许,徐彦洹才转动门把。
  他刚洗过澡,身披一件睡袍,在暖气开得很足的室内并不显得冷。倒是俞心桥,思及下午换衣时的尴尬一幕,放下乐谱,行若无事地将盖被往上拉了拉。
  徐彦洹先去主卧衣帽间,不多时拿着一套睡衣出来,路过放在墙边的加湿器,顺手将它打开。
  俞心桥记得书房也放着一模一样的无雾加湿器,首都及周边地区秋冬干燥,他在浔城度过的唯一一个冬天就流过两次鼻血。
  以为徐彦洹拿完东西就会离开,谁知他脚步停顿一下,径直往床边走来。
  毫不夸张的,俞心桥的心跳骤然提速,他近乎慌乱地侧过身体,试图拉开距离。
  可是徐彦洹还是走到床边,弯腰,一手撑在床沿,上半身凑过来。
  近到俞心桥能闻到他身上的沐浴露香,和自己身上的一样。
  却又不完全一模一样,徐彦洹有一种独特的气场,相识之初会让人觉得那是冷冰冰距离感,后来才觉得也不完全是冷的,只是异常尖锐,想要靠近,想要汲取那一点温度,必须做好被扎得遍体鳞伤的心理准备。
  这次又是误判。
  徐彦洹伸手到枕头下面,摸出一本书,俞心桥瞥眼去看,《中国法律与中国社会》。
  是俞心桥绝对不会翻开的那种书名,哪怕这个名字看起来非常睡前读物。
  睡前读物。
  睡前。
  筛出重点,还没等俞心桥回过味来,徐彦洹拿著书向后退开了。
  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床上浑身紧绷的人:“抱歉,我又忘了。”
  俞心桥想,忘了,忘了什么?不是只有我忘了吗?
  我不仅忘了,还疯了,你看我换衣服,我就以为你对我的身体有兴趣,你碰我的手背,我就以为你想要牵我的手。
  你说你是愿意的,我就想尽一切办法证明你真的愿意,不是为谁所迫。
  我变得比十八岁的时候还要自作多情,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却还是因为和你结婚了,和你住在一个家里,由衷地感到欢喜。
  失忆两天的俞心桥终于感受到迷茫和震惊以外的情绪,他鼻子发酸,连带着竭力压抑的仓皇和恐惧,以及前所未有的丧气,统统转化为委屈。
  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只丢失这六年的记忆?还不如全都忘掉,忘掉自己是谁,忘掉曾经做过的那些傻事,让一切从头开始,说不定就不会如此狼狈。
  可这是他自己倒霉,不能怪到徐彦洹头上,于是俞心桥转过脸,用最拙劣的方法逃避。
  忽闻一道轻声叹息,紧接着,宽大的手掌落在头顶。
  相比丢掉记忆的彻底,俞心桥总能记住一些没用的小事,比如徐彦洹的手很漂亮,还有他的掌心温暖,和他本人的气质截然不符。
  再比如,记忆中的最后一天,如果徐彦洹能像现在这样对他温柔一点,只要一点点,他就会不顾一切地追上去告诉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并非出自真心。
  他以为自己和徐彦洹的所有可能性都在那晚被扼杀殆尽,而这两天发生的一切,是十八岁枯木死灰的俞心桥从未设想过的可能性。
  而徐彦洹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并一再地克制自己下意识的越界举动。
  “抱歉。”他很轻地揉了下俞心桥的发顶,嗓音有种无奈的低哑,“我总是忘了,你现在只有十八岁。”


第9章 →为什么要来?
  不知过去多久,俞心桥把脸转回来,抬手揩去眼角的一点湿润。
  幸好忍住了,没真哭出来。就算是十八岁的俞心桥,也没有在他面前流过泪。
  “该抱歉的是我。”却还是不敢看他,俞心桥垂眼,“我忘了很多事,还要麻烦你照顾我。”
  又恢复了先前的强装镇定。或许再过几天,连强装都不必,二十四岁的俞心桥是真正的大人,本就该从容不迫,不再把所有情绪都摆在脸上。
  徐彦洹缓慢地收回手,说:“不麻烦。”
  许是想起在医院也这样说过,稍作停顿后,他又补充一句,“平时也不全是我照顾你。”
  意思就是,你也会照顾我。
  俞心桥点头,视线仍朝向低处:“等我适应了,说不定就会变回之前的样子。”
  “不用刻意适应,”徐彦洹说,“现在这样也很好。”
  放在床单上的手不自觉攥了一下,不知道为表示同样的“也”字,还是“很好”这个不合理的形容。
  俞心桥什么都不知道,唯有一点可以肯定,二十四岁的俞心桥绝对不会再自作多情。
  于是躺下,让被子盖过头顶,却竖起耳朵,听着脚步声远去。
  后来的几天,两人维持着这样不冷不热的相处模式,日子过得倒也相安无事。
  为找寻回忆,俞心桥积极参与各类活动,包括但不限于出门逛街,觅食,研究刺猬的饲养方法,以及打扫卫生,做饭。
  以前不劳动是因为懒,俞心桥能弹一手好钢琴,就代表他的手并不笨。
  他开始主动承担起部分厨房工作,但凡徐彦洹买菜回来,他就先帮着洗菜摘菜。有时候三灶齐开,徐彦洹两只手忙不过来,他还能很有眼色地递个酱油瓶,或者挖一勺盐,根据菜量撒入锅中。
  吃完饭自由活动。徐彦洹像是默认让俞心桥自己“适应”,通常会在书房待到很晚,俞心桥则为了避免和他打照面开始早睡,整个人神清气爽,额头上的伤也很快愈合。
  加上徐彦洹话少,俞心桥也不复从前那样聒噪,两人少有交流。俞心桥甚至猜测,他们俩结婚说不定就是为了搭伙过日子,这样每天就有理由多做几个菜,超市里看到买一送一也能毫不犹豫地买。
  俞心桥开始有些想通了,既然恢复记忆的事急不来,不如调整好心态,说不定丢失的记忆就在某天清晨不期而至,给他一场意外之喜。
  这天,梁奕把邢律的微信推给俞心桥,让他自己和邢律沟通遗嘱的事。
  俞心桥:“原来我立过遗嘱啊。”
  梁奕还记得他听说自己结婚时的震惊,疑道:“你的反应为何如此平淡?”
  “累了。”俞心桥说,“如果听到每个消息都发一次疯,那我这份遗嘱说不定很快就能派上用场。”
  梁奕:“……”
  邢律的微信头像是自己的照片,穿西装打领带戴眼镜,表情一派严肃,就差双手抱臂显示自己非常专业了。
  沟通时的语气却意外的“正常”,不客套不打官腔,自报家门后就切入正题,也没有卖弄本事,在俞心桥就一些晦涩的法律用词发出疑问时,总能用最简单直接的描述让俞心桥明白其含义。
  即便如此,过一遍遗嘱内容,还是花了近一个小时。
  最后邢律在语音里向俞心桥确认还有没有异议,尤其是关乎财产分配的部分。
  俞心桥思索片刻:“既然这是我本人写的,那就这样吧。”
  这份遗嘱是俞心桥在上个月亲自写下,交由邢律修改规范。俞心桥无条件相信二十四岁的自己。
  邢律知道俞心桥的情况,说:“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进行修改。”
  俞心桥说:“只要我还活着,随便怎么改?”
  邢律:“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两人都笑了。
  说完正事,俞心桥呼出一口气:“好久没工作了,有点不习惯这么快的节奏。”
  “律师卖的就是时间。”邢律说,“所以不是我们想快,完全是职业本能。”
  “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挂断电话,以免浪费您的时间?”
  “不,花时间维护与大客户之间的良好关系,也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坦率的人总是让人愿意亲近,俞心桥又笑了:“意思是我可以向您咨询工作以外的事?”
  邢律爽利道:“当然。不过这时候不要用‘咨询’,建议用‘打听’。”
  俞心桥便也不遮掩,直接向邢律打听他第一次去律所时的情况。
  邢律说:“当时是您联系我们律所,说要找一名私人律师,后来还拒绝了我们登门拜访,亲自到我们律所来。说实话,我们律所成立不过五年,在业内也没什么名气,能接到您这样的客户,纯属意料之外。”
  “那最后选择您当我的私人律师,是我的意思还是——”
  俞心桥点到即止,等对方接话。
  “是您的意思,当然也有听取其他人的意见。”邢律反应也很快,“当时徐律还只是您的老同学,我们围坐一桌商讨由谁出任,他主动退出并推荐我,相信您也是接受了他的意见,才选择了我。”
  这一点倒和徐彦洹说的一致。
  俞心桥原本还想问自己在律所“语出惊人”的事,碍于面子实在问不出口。
  只得拐弯抹角:“你们律所的人都知道我和他、就是徐彦洹,结婚的事吗?”
  “当然,徐律和我们主任很熟,你们去国外注册结婚,主任还给他批了带薪假。”
  “主任?”
  “对,我们律所老大,之前您见过。说起来,要不是因为徐律和主任关系好,八成也不会进我们律所。”
  “为什么?”
  “新律所名气不够,待遇也一般。我作为合伙人自己选的创业路不认也得认,徐律可是法学院第一名毕业的高材生,但凡他投简历,无论首都哪家律所都不可能拒绝吧。”
  三月的首都乍暖还寒,中午出门前,俞心桥把手伸出窗外感受温度,换上了略显臃肿的大衣。
  住所周边既有大型商场,也有古色古香的羊肠小巷,步入其中,经常能碰见坐在小凳上聊天的老人,还有趁正午日头高悬躺在地上晒太阳的猫咪。
  俞心桥喜欢和动物待在一起,有时候能盯着猫咪消磨半天时间,腿都蹲麻。
  今天他心里有事,把带来的火腿肠分别喂给三只猫,就起身打算走了。
  转身时迎面撞上一个踩着平衡车的姑娘,手里还牵着条体格健壮的金毛犬,狗跑得快车开得也快,俞心桥魂不守舍躲闪不及,两人哐当撞到一起。
  首都姑娘心大豪爽,站起来顾不上拍拍屁股,就去扯俞心桥胳膊:“不好意思撞着您了,还站得起来吗?”
  等到对上视线,姑娘又换了副面孔,扬声吼道:“俞小桥!你还知道回来呀?”
  姑娘名叫肖开颜,俞心桥从幼儿园到高二上半学期的好友兼同学。
  当年俞心桥出柜还是经她鼓励,只是没想到后果有些惨烈,导致两人足足七年没见过面。
  肖开颜把俞心桥带到她开在附近的地下酒吧,这会儿还不到营业时间,里头零零散散几个人在打扫卫生。
  把金毛拴在门口,肖开颜绕去吧台后面,撸起袖子说要给俞心桥露一手。
  俞心桥太了解她,把话说在前面:“我还要弹琴,不能喝酒精浓度太高的。”
  肖开颜翻了个白眼,从吧台下面拿了瓶养乐多递过去。
  俞心桥笑:“你们地下酒吧还卖这个呢。”
  “没办法,照顾小朋友嘛。”
  两人交换近况。肖开颜还是老样子,随遇而安,享受生活,毕业后上班挣两年钱,加上父母留下的老本,盘下这个酒吧后就开始混吃等死,在学校还是社会对她来说几乎没区别。
  听说俞心桥罹患选择性失忆,肖开颜大惊小怪地说要把他脑袋切开看看,是不是真少了点什么东西。
  “那你岂不是把在浔城干过的糗事也忘了?”
  “会不会算数啊,那是十七岁的事。”
  “对哦。那你最后有没有把人追到手嘛?”
  当年俞心桥追徐彦洹,两个月过去不见一点成效,病急乱投医求助到肖开颜头上。
  也算没找错人,肖开颜自初中起换男友比换衣服还勤,连训她家小公狗都很有一套,仿佛这天底下就没有她搞不定的雄性生物。
  肖开颜不负众望地倾囊相授,本还亲眼想看着俞心桥把高冷男拿下,结果拿没拿下不知道,人先不见了。
  俞心桥自知理亏,没什么底气地回答:“没。”
  “怎么会?”肖开颜美女吃惊,“凭你的美貌加上我的计策,就算他是铁树也得开花——”
  “我和他结婚了。”俞心桥接着说,“就在去年。”
  肖开颜扶额:“桥,咱们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
  听完俞心桥对当下处境的描述,肖开颜品一口养乐多,犹豫地开口:“换做我是你,也会猜测他是不是被胁迫,或者有把柄落在你手上……毕竟闪婚,结婚还不到半年,当年对你又那么抗拒,突然转变态度,不合常理啊。”
  肖开颜说的这些,俞心桥早就在脑袋里盘包浆了。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想通,才刚得到点新信息,就又开始坐立不安了。
  俞心桥脑袋一歪,趴在吧台桌上,一手点开手机,屏幕还停留在网页浏览,星辰律师事务所,陆梦。
  主任是一名女性律师,看照片不过三十来岁,虽然青春不再,但气质绝佳,仍处在魅力四射的好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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