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难自控——by郑九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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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位置,似乎刻意地为许戚一个人留出来。
许戚吃饭永远低着头,快得仿佛不需要咀嚼,囫囵吞下直到胃里传来饱胀的信号,然后在陈芳的指摘声里重重关上卧室门,这样的画面每天都在上演。
高三教室搬到了三楼,黑板右下角记录距离高考的日期,每天都有学委专门擦掉,再用粉笔写上新的数字。许戚看着变幻莫测的字符,笨重的脑袋有时候会记不起前一天的自己干了些什么,一天就浑浑噩噩地过去。
写日记是一个好习惯,可以让许戚不忘掉那些重要的事情。这个习惯从他十四岁开始,以前写完的几本日记都被藏在床头的缝隙里,避免陈芳看见。
睡不着觉的晚上,许戚会随手翻出一本回顾过去,看着经常会暗暗惊叹,原来他还做过这样的事情,有的时候拿错成没有写完的日记,一个讨厌的名字总能刺入眼帘。
许戚不是没有想过改掉自己这个糟糕的爱好,尝试的第一天,视线难以克制跟随廖今雪的背影,像某种植物的趋光性,他追趋廖今雪,于是没有意外地以失败告终。
当人开始对一件事情上瘾,危险的信号不会再遥远,许戚安慰自己,只是廖今雪太倒霉,换成其他任何人处在这个位置,他都会在抑制不住偷窥欲的那天沿着对方走过的路。这是本能,不为某个人变得特殊。
只怪廖今雪太倒霉。
新学期开始,廖今雪没有再回头像上次那样看他,许戚说不清安心还是烦闷,无论廖今雪是否注意到身后的影子,他都为此感到一种极端的不平衡,甚至会故意走得很近,抱着不知道什么样的心态想让廖今雪发现马脚,同时又怕这一幕真的发生。
一个多月过去,廖今雪又长高了,没有剪短的发尾戳着校服衣领,低头会露出一段后颈,黑发与校服之间唯一一抹色彩吸引人看过去。
许戚相隔三个人的距离随走廊的人流跟在廖今雪身后,半个学期时间,他已经熟记每个拐角和教室的排列,如果在这种事情上的记忆力能用到学习上,不知道他现在会不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分神那瞬间,意外发生得很快,等肩膀的钝痛散去,许戚身体被成摞的课本重重撞偏,掉落地上的书已经踩在不少人脚下,人群主动绕出一圈事故发生的空地。
胖男生看着满地狼藉,不管事情怎么发生,已经粗声把责任全都推到许戚头上:“你怎么看路的,撞掉人东西不会道歉吗?”
“对不起。”
许戚身上扎着无数不知道从哪里投来的视线,有的看热闹,有的随便一瞥,他蹲下身竭力缩小身影,拾起那一本本被踩过的课本,没有为自己是否真的撞人辩解一句。
男生似乎抱怨了一声‘真倒霉’,围观的人群继续流动,自动忽略这块没有特别的意外。
许戚捡起地上的课本,掸掉那些灰尘,书封印着一个举相机的男人拍摄身后的风景,不知道是在哪个国家,占据封面二分之一的雪山巍峨绮丽,斑驳的蓝渡在雪白的山腰,交融得难舍难分,呈现一种另类,震撼的神圣美。许戚久久没有动,忘记他原本在做的事情。
“好了吗?”
“...快了。”
胖男生的催促让许戚动了,他把书叠进怀里,沉沉盖住刚才一涌而来的思绪。怀里的课本越来越重,将许戚瘦弱的手臂直直往下拉扯,起身的时候哗啦啦掉下去一半,几分钟的功夫全都白费。
“你......”胖男生又想要发作,突然卡壳,许戚眼前划过几道碎片式的白,很像梦里才有的画面,书封上的雪山切实地矗立在眼前,纷纷扬扬的雪飘落到他的发丝,肩膀,还有鞋尖,冷得颤了一下,望着廖今雪越来越近的脸。
廖今雪弯下身,轻而易举捡起所有掉落的课本,递到发呆的胖男生手里。他没有看他,许戚却觉得那双冷峻的眼睛分明是在对自己说话。
“走路不要分心。”
胖男生的气焰瞬间歇灭,余温都不剩一缕,心虚地说:“谢谢。”
廖今雪掀起眼皮,打量里稍许审视的意味,几秒钟便让对方手足无措地垂下头,所有秘密都被分毫不剩地看穿。刚才被当众数落的许戚站这一次坐在观众席,他要很努力地扣挖手心,才能克制住不去过分地看廖今雪的表情。
分明都是一样的人,穿着一身一样廉价的校服,每天来到学校,学习一成不变的枯燥课本,廖今雪似乎和周围人都不一样,他站在更高耸的位置,如果脚下是一座雪山,他们则像雪山底下妄想攀顶的探索者,有的根本没有接受训练,就被推来加入这个危险的活动,结局无外乎被雪崩带走生命,亦或者长眠在厚厚的积雪里。
许戚觉得自己也是被这道视线审视的一员,心底的任何想法无所遁形,廖今雪的身影第一次触手可及,却远在天边。
这一刻,他迸发出一股抓住廖今雪的冲动。
居高临下的模样太扎眼,他不想继续仰起脖子,躲在见不得光的暗处冷冷窥视,如果能和他一样陷入泥潭,沾上肮脏的污垢再也飞不回顶端,那样的廖今雪似乎没有那么讨厌。
回忆断开,笔尖点在雪白的日记本页,留下几个难看的黑点。
有些想法适合停在脑海,许戚写给纸上的,最终还是一句‘多管闲事’。
十三中附近的街区不大,许多建了很多年的老房子还在顽强地屹立,住着的也都是一出生就认识的邻里。别人放学总能找到一起回家的同伴,许戚一直是一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从不注意的照相馆今天变得尤其醒目,挂着方方正正的‘良叔照相馆’招牌,横开在必经的小路上。
许戚挨着照相馆前的窄门路过,余光收尽斑驳掉落的墙壁,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修水电小广告,琳琅满目的相机和相框摆在玻璃橱柜里,这些东西似乎有一种奇妙的魔力,许戚常常看着就停下步伐,思绪不知道飞往哪里。
“喜欢吗?”
头顶突然而来的声音让许戚成为因受惊而应激的鸟,浑身羽毛防备地竖起来,紧紧盯着倚在门口面容不善的男人,“...什么?”
良叔拿下嘴里叼的烟,不知道是因为燃尽,还是不想在一个高中生面前吸烟,掐灭了丢地上,才转头对罩在玻璃柜里的相机扬扬下巴,“你看了这么些天,不就是喜欢里头的相机吗?这样,我借你拿去拍一天。”
“真的吗?”许戚都没注意自己眼睛亮了一下。
“想什么呢,”良叔扶着门框,哈哈大笑起来,“这么贵的东西,借给你们这群毛没长齐的高中生,不到第二天就找不到人影了,我是开照相馆的,不是做慈善。”
这个玩笑像极了蒋明那帮人为了看他出丑而犯下的恶作剧,奇怪的是听起来一点都不刺耳,许戚可以本能地分辨出,眼前这个男人对他没有恶意,
“这样......”
许戚搓着校服衣角,紧张的时候双手总是有停不下来的小动作,没有保留地把自己深处的想法展露给对方,透出一股与年纪不相符的纯粹与笨拙。
良叔看了他一眼,说:“哭了?男子汉大丈夫,这么不禁逗。”
可能是许戚苍白的脸无论做哪种表情都像哭丧,带给了良叔这种错觉。
许戚没有来得及为自己辩解,良叔走到玻璃柜门前转钥匙打开,取出一个银灰色外壳的相机,“算了算了,把一个高中生弄哭也是我不道德,管不住这嘴。相机你拿着,明天这个时候还回来,别跑路了。”
许戚从良叔手里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相机,金属细腻冰凉的质感贴合掌心,拖住他的手腕,把心魂一齐往下拽。
“不是不借给高中生吗?”过了很久,许戚生涩地问。
“你小子怎么这么拧巴?”良叔啧了一声,竖起浓眉下的三角眼,看起来凶神恶煞,“我看你长得老实,破个例,你就住在前面那条街,对吧?每天要从这条道上学放学,料你也飞不到天上去。”
许戚迟钝地哦了一声,的确是这个道理,他要去学校就必须经过良叔照相馆这条路,反之亦然。抱着怀里崭新的相机,许戚浑身都晕乎乎,被天上掉落的大奖砸中,没有实感地喃喃:“谢谢...”
“我的名字就挂在店门口。”
“谢谢良叔。”
良叔笑了声:“这句听着还顺耳。”
放进书包里的相机比所有课本加起来都沉,许戚步伐轻快,像要飞起来,回家的路上每一步都飘在云端。
整一个晚上,他小心翼翼地研究这个长方体金属盒子,不知道触碰到哪个开关,屏幕亮起来,卧室以缩小数倍后的形态映在窄小的屏幕框里。
陌生的兴奋穿透每一根毛孔将许戚淹没,金属外壳在把玩中捂得发热,他将镜头对准卧室逼仄的一角,压上快门的手指,却在这一刻犹豫起来。
第一张照片不该这样敷衍。
相机持有的时间仅仅一天,第二天早上,许戚小心翼翼把它放进书包,里面用课本叠起一块狭小的空间,以便相机不被压到,每走两步,他便停下来检查是否有磕碰。里头装的不是一块橡皮、一把尺子,而是货真价实的相机。
不管上课下课,许戚的心思时刻挂在桌洞里的相机,担心会有人趁他离开时恶作剧地翻动,不小心摔坏。为此,许戚一整个上午都没有离开座位。
熬到午休,许戚终于能把相机裹进校服,来到十三中后面的树林。
往常他讨厌这里,可除了这里,十三中没有第二处能入眼的风景。
人工湖的气息远远冲入鼻腔,许戚忍着不适,抬起镜头对准一碧如洗的天空,再移向停栖枝杈三两只麻雀,最后聚焦到人工湖旁的假山和亭子,这些看起来清丽的风景都在映入相机的一刹黯淡无光,许戚想要拍下最美的风景,作为第一张照片。
可这里没有能被称之为‘美’的画面。
还有几个小时他就要归还这个来之不易的相机,就连看见路边一棵草,许戚都想记录下来,然而再看屏幕,冲动便被浇灭得一丝不剩。他盲目地转动镜头,微仰后颈,开阔的镜头闯入一道与刚才不同的风景。
夏天快要过去,鼻息间溢满早秋的信号,午风压弯了低低的草碎,教学楼三楼的窗户敞开,坐在窗边的廖今雪垂首翻过一面试卷,页脚被风吹得乱舞,他的神情始终专注沉静,让人不由得想要成为他手里那张纸,身临其境地感受这道注视。
许戚望着屏幕里的画面,廖今雪的侧脸由最精细雕刻的线条描摹,从额头划过直挺的鼻峰,陷入双唇,最后停在下巴翘起的弧度,一切完美得刚刚好。
喉结滚动,许戚绷紧压在快门上的手指。
咔嚓。
抓住他了。
第6章 “告白”
到和昨天一样的时间,良叔从放学回来的许戚手里收回相机,没检查里面的照片,也没第一时间锁回玻璃柜。
他坐在收银台后面的藤椅上,悠哉游哉看许戚脚底生铅般磨磨蹭蹭的背影,直到那条腿跨过门槛之际,终于发话。
“你想学拍照,是吧?”
许戚还没想明白里面的因果,本能地点头,声音因为紧张变得不平稳:“想学。”
“怎么喜欢上的?”
“从...电视,还有杂志上都看见别人这样做过,后来就想真的能拿在手里试一次就好了,把风景记录下来的感觉一定很好,我,我平时喜欢写日记,记录发生的事情。”
许戚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清楚,丧气地耷拉下头,小声加上:“握着相机的时候,感觉会很踏实。”
能遗忘掉生活的浮躁与烦恼,把他从一谭了无生机的死水中拽出来。
能让许戚觉得,他还是有一点微不足道的价值,寄托在一张小小的照片。
良叔似乎在衡量许戚的话,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昨天忘记问,你叫什么名字?”
“许戚。”
“许戚,凄凄惨惨戚戚的后一个戚吗?”
头一次有人询问他名字里的含义,许戚满脸写着无措,“是的。”
良叔挤出一声啧:“这字少见,取的真不吉利,难怪长得也一脸苦相,现在读高几了?”
许戚倒不觉得良叔话里是在贬他,陈芳取这个名字时从里到外都透着不走心,随便翻一页字典都能摘到更好的字,可连这样一件简单的事她也不愿意多此一举,因为已经有了注满心血的前一个,作为后来者的许戚,忽视也变得理所应当。
他将头垂得更低,老老实实地回答:“高三。”
“都高三了,离高考岂不是没剩下多少日子?”
良叔把许戚叫到跟前,这个时候才像第一次正眼打量他,把心里想的说出来:“本来看你那么喜欢,我还想把相机长期租给你,你平时有空能帮我打扫打扫馆里的卫生,每天就我一个人又当老板又当店员的,累得够呛,现在看来你可能比我还忙。”
任哪个正常人听到一个吊儿郎当的老板招高中生做免费劳动力,怕不是都会啐上一句无耻,可良叔说得理直气壮,许戚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听到‘长期’两个字,他自动忽略那一长串前缀,急不可耐地抢下话头:“我有时间,周末我都有时间,高三没有那么忙的,周六周天我都能过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
许戚脑袋充血,用劲地点头,生怕停下来就要听到一句‘还是算了吧’。